寒 哲
現代人具有廣博的科學知識,但這并沒有豐富他的精神生活,也并沒有把他從精神的貧困和絕望中解救出來。
科學要求專業化,它使人無法受到全面的教育。只有在人文學科方面的全面教育才能豐富人們的精神生活,才能使人們的生活具有目的性。科學注重實際效用,它的目的是增加財富和達到某些實際的目標。但是,科學并不告訴人們為什么要達到那些目標。科學有助于生活,但它并不教給人們生活的目的,它只注重手段,不注重目的。
科學使我們對生活不加思考。我們研究海王星的衛星,但我們卻對自己的生活所知無幾,我們也不著手解決我們社會中的問題。我們本應考慮我們自己時代的問題,但我們卻忙于計算人類要花多少光年才能到達天狼星。
“人止于小智……
不求知于遙遠
無用、晦澀與難解之物,但求知于
那每日生活區區之所見
此為大智”
現代人必須放慢生活的節奏,學習人文科學和古典文學,并開始對生命的目的和生活方式的問題加以思考。只有在這個時候,現代人才能聲稱自己有一個健康的精神生活。
一個種南瓜的農夫只用他很少一部分的時間收獲南瓜。同樣,一個哲學家也只把極少的時間花在撰寫哲學著作上。瓜農把大部分時間用在準備工作上——犁地、播種、鋤草等。同樣,哲學家也把大部分時間用在準備工作上——閱讀、思考、交談及生活;這最后的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假如這個瓜農的鄰人對他說:“你怎么能稱自己為種瓜人呢?我從來也沒見過你收瓜呀!你不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種瓜人!”任何一個哲學家聽到這話,都會理解這個種瓜人的苦衷。
文化是一個有機的整體,而學術界卻把它部門化。文化與生活不可分割,而學術界卻使它與生活脫節,并把它變為一種交易。文化應該與金錢無關,而學術界卻把它商品化,使它成為一種可買可賣的貨物。
在印刷機發明之前,學生沒有教材,所以由教授讀給學生聽;“講授”這個調來自拉丁文“legere”,意思是“朗讀”。印刷機的發明使學生自己閱讀成為可能,因此,教授存在的理由便不存在了。
教育發生在作者與讀者之間,教育不發生在學生與教授之間。一個人是通過閱讀,而不是通過聽課而成為受過教育的人。正如約翰生所說的:“人們現在有一種奇怪的想法,認為無論什么都要通過講授來教給學生。我看不出講授比閱讀究竟好在哪里,因為講義都是從書本上抄錄下來的。”
教授應該同學生一樣,致力于閱讀和研究經典著作,而不應該致力于寫作。教授應該同學生一樣,遵循莎士比亞的教誨,去閱讀質量精良的作品,而不要去寫作質量低劣的作品。今天的教授不是把時間花在閱讀專業性的二流作品上,就是把時間花在寫作專業性的二流作品上。他們覺得非寫作不可。他們的口號是:“要么出版,要么完蛋。”學術界貶低文學,學術界把文學與商品交易混為一談。
目前,有許多對學習能力和專業知識的考試,但卻沒有對人文科學一般知識或經典著作的知識的考試。如果有這樣的考試,并對在這種考試中獲得優秀成績的人有所獎勵,那么,文化就會受到更多人的尊敬,經典著作也會受到更多的重視。這樣的考試應該每兩、三年舉行一次。不但學生應該參加這樣的考試,成年人也應該參加這樣的考試。
在這種考試中獲得優異成績的人,證實了他們學習過經典著作和真正受過教育。這些人應該被一種特殊的學府錄取。這種學府提供免費的學習和提倡獨立的學習精神。這種學府與那種學費昂貴和培養在教授后面亦步亦趨的學習方式的現代大學完全不同。這種學府應該向學者和作家開放,也應該向音樂家和藝術家開放。這種學府應該致力于文化的發展,而不應該像目前的大學,只致力于實際工作能力的訓練。這種學府將向人們提供可供他們享用一生的支持與鼓勵,而不是只向人們提供暫時的幫助。
這種學府不應該像修道院一樣與世隔絕。它不會強迫它的學生“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比如,如果梭羅就讀于這種學府,他就仍然可以做他的測量員的半日工作,他也仍然可以只身一人住在林子里,而且,假如他愿意的話,他也可以結婚、養育子女。雖然,這種學府也會有其它學府所具有的缺點,但它會在文化的復興中起重要作用。
尼采在二十幾歲時崇拜叔本華。但是,在尼采三十多歲時,他寫了《人性,全只是人性而已》,并在對許多問題上的看法上跟叔本華截然不同。比如,叔本華反對決斗;尼采則贊成決斗。叔本華贊成學習外語;尼采則反對學習外語。叔本華認為噪音分散人的精力;尼采則認為噪音有妙處可言。也許尼采與叔本華爭辯,意在把自己從叔本華的影響下解放出來,以成為一個有個人特色的哲學家,以成為與叔本華平起平坐的哲學家。
自從尼采把自己從叔本華的影響下解放出來之后,他再也不覺得有必要與叔本華相爭了。無論怎樣,尼采的確攻擊過叔本華,說他有意制造冗長而繁瑣的形而上的論點,以為自己的倫理觀和世界觀辯護,正如他也攻擊康德,說康德也有意制造冗長而繁瑣的形而上的論點,以為自己的上帝之說和基督徒倫理觀而辯護一樣。
總而言之,尼采認為,冗長而繁瑣的形而上的論點多不是用來闡述真理,而是用來為哲學家個人的見解辯護。在尼采看來,一個哲學家的個人見解是該哲學家本人的本能或直覺的表現。
尼采對叔本華和康德的批評不在于他們的有意制造冗長而繁瑣的形而上的論點,而在于他們對個人見解和頹廢的本能或沖動的表現。尼采認為,自己的高明不在于制造堅不可摧的論點,而在于表現深刻的洞察力和健康的、而不是頹廢的見解和直覺。尼采的高明還在于,他用一種直接的、誠實的和簡潔的方式表達他的觀點,而不是有意地使自己的論述成為冗長的繁瑣的或形而上學的。
當一個人實在無處尋求安慰時,他們可以從時間的消逝中得到安慰。正如詩圣莎翁所說:“讓該來的都來吧/時間經得起最強烈的風暴。”
生人總使人聯想起以前所認識的人。初識某人時,人們通常這樣想:“我認識他嗎?我以前見過他嗎?”因此,就有普魯斯特小說里“我”的故事。當“我”在海灘上認識了新朋友時,他把他們和他以前在巴黎所認識的人聯系了起來。普魯斯特寫道:“在巴爾貝克的頭幾天里,我成功地發現斯萬太太的行李夫勒格蘭丁和斯萬太太本人以一個餐館服務員——他是一個外國人,我以后再也沒見過他——和浴室管理員的形象出現。”
當人們初遇某人時,人們通常過高地估計他。人們往往不是把人自我化,就是把人理想化。《戰爭與和平》里的人物安德烈親王在第一次遇見斯賓蘭斯基的時候,對他敬慕不已。但當安德烈親王更多地了解了斯賓蘭斯基之后,他就對他產生了幻滅感。
體育運動是戰爭與獰獵的一種升華了的形式,那些具有進攻性和競爭性的人就因此而喜歡體育運動。托爾斯泰說:“人分兩類:獵人和非獵人。”這也就是說,人分為體育愛好者和非體育愛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