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英劍
應該說,《我的中國世界——美國著名女作家賽珍珠自傳》不是一部嚴格意義上的“自傳”,“它是在不同層次上寫不同地方的不同的人,把它們串在一起的只是時間”但它無疑是一部充滿溫馨情感的回憶錄。作者以秀麗、細膩的文字,回憶了她在中國以及日本、印度等國的日日月月。這里有童年的稚趣、生活的歡欣、情感的激蕩、戰爭的威脅、苦難的歷程,更有著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深深眷戀。她受教于“宿儒”孔先生,自此而有了一個嶄新的中國世界。她一生致力于中西文化的傳播與交流,并希冀在兩種文化中尋找到一個契入點,力圖將中西文化融為一體。她被稱為兩個世界中的“人橋”,是當之無愧的。
作者對亂世時代中國的何去何從有著深切的思考。我驚異于她的真知灼見:那時的“年輕的中國人”,“一心要締造一個新中國”,然而,“不幸的是,他們辦事不切合實際,不知道也不理解他們自己的人民有何想法,卻試圖照搬西方那一套”。“雖然他們的本意是成為現代人,……但實際上當時根本沒有真正的現代中國人,他們只是西方化的中國人”。這樣的批評與魯迅先生早年對“歐化”現象的針砭正是相同的。
“我現在已在自己的國家生活,如果說我還時常想念中國的話,那是因為我在這里找不到一點哲學”。這位“以全球為家,為全人類而生存”的人,總是用“理解”的眼光看待中國、中國人以及整個世界。她斷言:“總有那么一天,(中美)這兩個偉大的民族走到一起,彼此相解,永遠友愛”。
大凡批評諾貝爾文學獎者,隨手拈來的例子十有八九會是賽珍珠。賽氏驚詫于繆斯女神的垂青(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諾貝爾獎的候選人),或許更令其驚訝的該是:何以在其獲獎后的半個世紀里反倒在她視為第二故鄉的中國聲名日下,甚至在五、六十年代(那特殊的歷史時期)“墮落”為“美國反動文人”與“美帝國主義文化侵略的急先鋒”。她曾多次表示過:“我一生到老,從童稚到少女到成年,都屬于中國。”對這一番“自做多情”,我們似乎淡然處之乃至不予理睬,倒是對其眾多有關中國的著述多持批評與否定態度,全然不顧她所取得的文學成就,亦不顧她如何摯愛中國、如何弘揚中華文化、如何為中國的抗日戰爭呼吁、奔走……
無庸諱言,魯迅先生當年評述賽珍珠的作品時,曾說過:“她所覺得的,還不過一點浮面的情形。只有我們做起來,方能留下一個真相。”但多年以來,對賽珍珠的總體評價卻從未超出半世紀前魯迅先生的批評。魯迅先生的話自有其深刻的道理,但決非“蓋棺定論”。首先,這是魯迅先生在一封信中提及賽氏的,機時非專門評論;其次,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對魯迅等文學巨匠來說,國家的生死存亡、人的自由與解放才是至關重要的主題與題材,借文學以喚起民眾、療救民族才是其目的,自然對賽珍珠這位異國人撇開當時的“主流”而專注于“支流”的作品不以為然。然而,這不能成為評價賽珍珠的唯一根據。
賽珍珠一生處于兩難之境,“身處中國卻非其一員,身為美國人卻依然不是它的一員”。她內心的孤獨與寂寞是可以想見的。我常想:她一生竭力去理解人、理解人類,為什么我們不能去探索一下她的內心世界并進而去理解她呢?
我們不妨聽一聽她發自肺腑的呼喚,并接受這來自心靈深處的真摯情感。
(《我的中國世界》,尚營標等譯,湖南文藝出版社一九九一年十一月版,5.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