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當活脫

柯文輝

美學是人類最復雜的精神活動之一，與人人密切相關卻很難談透：太近哲理，往往流于抽象；靠攏藝術作品、藝術史，又與批評混同。《戲劇美學》一書，努力避開這兩種傾向，是一本有想法、有分量、論史交溶，行文秀暢，深入淺出的探索新作。

我們觀劇數十年，很少想過戲劇是什么。此題似易而難，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見解與統一結論。本書作者說：戲劇是把“他人”的生活、“言”、“事”，在特定的場合下“令”“我”“靜觀”“靜聽”的“思想”形式。觀較為理智，聽較近乎感情。戲不像生活那樣迫使人“參與”，而是人生寫照，廣義的史。觀眾進入藝術表現的“另一世界”增長見聞，寓教于樂，推進了生活。“沒有劇場的人生是殘酷的人生”，允許表現殘酷是為了減少殘酷，添加為美好明天貢獻平凡勞動的激情。

作者剖析了西方名劇《歐底浦斯王》，逃避神諭“殺父娶母”的經過，反而成為實現預言的歷程。“預知”造成了倫理道德的嚴重失誤。主角勇敢地承擔起不該負的責任，選擇了自我懲罰，凈化觀眾意識，揭示事與愿違的命運力量。作者肯定的《等待戈多》也無疑是一個杰作。由荒誕蒸鎦出嚴肅，指明記憶給人的負擔過沉。奴隸主卓波用繩牽著奴隸幸運兒是表象，實質上不知誰牽著誰，甚至兩者都被未指明的力量所牽。探討戈多為誰的幾段文字堪稱“華采樂章”，活脫機警，不滯不浮，流露出思辨的美感。讓人白白等候的戈多潛在幕后，是上帝、希望、命運、愛、生機、死亡……可會是瞎了的卓波，啞了的奴隸？孩子可是未長大的戈多？上帝活著是為了苦人們的死去，上帝死去人會活得好些？作者自由出入劇場與現實，平視東西方文化的世界公民意識，東方藝術中和恬淡的精神風骨，使作者甩掉了教科書式的冗長沉悶，展現選用新視角的潛力。這段論述亦中亦西，而以前者為主體。讓雙方觀眾享受一次會心的微笑與相逢在真理小巷中的歡欣。

書的中部是濃縮的中國戲曲史略，把一批代表性作家作品從浩瀚的文獻中拎出來，讓我們飽覽戲曲大觀園中的秀色。作者以高級導游現身盡到美學評說的職責。可惜探討的深度、廣度不及對《等待戈多》的品鑒，加上篇幅限制，對民間戲曲未能涉及，不能不說是憾事。

第三部分專論戲曲藝術特征，用虛擬性反映現實和理想，戲在演員身上，人戲合一，突出了人。景則化無為有，以無勝有，大片留白，善于造境，奇不離真，真中求美。程式動作在演員身上可以變成生活氣息，找到不合理的合理，強化了歌、白、表情、舞蹈、武打、音樂，綜合升華到詩情畫意的高度。保證了戲曲在世界劇壇的崇高地位和宏偉前景。

(《戲劇美學》，曹其敏著，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一年十月版，2.6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