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迪
讀到一篇文章,是寫汪曾祺的。文中有這樣幾句描寫汪先生:
“背有些弓,一頭被歲月漂白的頭發在風里隨想,頭微微揚著,耳朵很寧靜的樣子。”
這種句子如果出現在中學生的作文里,肯定被老師批為不通。頭發怎樣隨想,耳朵又如何寧靜。主謂搭配不當,無疑是病句。
只要稍稍留心,就會發現這類莫名其妙的句子在時下的文章中幾乎俯拾皆是,原不必大驚小怪。可偏偏這兩句是用來描寫汪先生的,就讓人禁不住感到好笑。
因為對這種文字,汪先生早有評說:“用一種不合語法,不符合中國的語言習慣的,不中不西、不倫不類的語言寫作,以為這可以造成一種特殊的風格,恐怕是不行的。”(見《晚翠文談》)
汪曾祺對知堂老人的文字很推崇,但還有不滿意之處。周作人有篇文章,說“廢名之貌奇古,其額如螳螂。”汪先生后來在北大看見廢名時,“注意了他的相貌,沒有發現其額如螳螂,也不見有什么奇古。——一個人額如螳螂,是什么樣呢?實在想象不出。”那么,汪先生可想象得出,自己的耳朵是怎么個寧靜的樣子?
當代作家中,汪曾祺先生最講究文字的平實。“好的語言都是平平常常的,人人能懂,并且也可能說得出來的語言——只是他沒有說出來。人人心中所有,筆下所無。”又說:“語言的目的是使人一看就明白,一聽就記住。語言的唯一標準,是準確。”平實與準確才是文字的最高境界。但是要達到這個境界卻得經過洗盡鉛華、消磨絢爛的過程,是一種不刻意的刻意,不追求的追求。“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
汪曾棋散文的風格魅力在于此,那位說“耳朵很寧靜的樣子”的作者顯然是沒有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