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葉
南京消息:一產婦死于一級醫療責任事故。時隔數月,仍停尸殯儀館……
殯儀館停尸房,我們獲準拍攝盛蓓娜的尸體,我怎么也無法將這具尸體和10個多月前她在婚禮錄像帶上留下的倩影統一在一起。這具尸體讓我拒絕。然而,我無法不睜大眼睛去直面這具冰冷的尸體,無法不正視一連串血染的問號……
她死于產后大出血!
血淋淋一串問號
1992年8月下旬,33歲的高齡頭胎孕婦盛蓓娜在南京第三醫院婦產科建立檢查檔案。
1993年1月29日,醫院診斷盛蓓娜先兆子癇。當日盛入院治療待產。
2月14日13時,盛進產房。16時12分,利用胎吸助產順產一女嬰,按慣例開始2小時產后觀察。
17時05分,盛蓓娜被推到產房外的走廊上觀察(是日下午該院只有一個產婦)。50分鐘后,一助產士來做觀察,這時,盛蓓娜的姐姐問助產士:我妹妹怎么會出那么多的血,她的陰部怎么會有一塊紗布?助產士沒有回答,掩被而去。18時10分,另一名助產士稱觀察結束,將產婦送回病房。在將盛從產床移到病床上時,其姐發現妹妹身下墊的兩刀手紙以及被子已被血浸透,再次提醒和詢問助產士:怎么會有這么多血?助產士應了一聲:血是蠻多的嘛!旋即轉身離去。此后,再也沒有醫護人員來過問。18時40分,盛蓓娜出現頭昏、胸悶、出冷汗癥狀,臉色煞白。其姐呼喚醫生,一名醫生和護士才出現,護士稱:量不到血壓了。醫生復量,說有,但很弱,吩咐護士為產婦注射一針高糖,輸一瓶催產素。爾后醫生和護士再未采取其他措施,也未檢查產婦為何出血多而離去。19時20分后,終于又有一位醫生進到病房,為產婦做子宮按摩,手剛按到盛的肚子,血,泉涌般從盛蓓娜的體內噴射而出,堵在陰口的那塊紗布也被沖出。醫生說:不行,出血太多,要輸血。遂走出病房去開輸血單。19時40分,一護士拿著取血單來問家屬“公費還是自費”,蓓娜的姐姐回答是交費回單位報銷。護士說:那回家去拿1000塊錢來吧,要輸800CC血。是時,蓓娜的丈夫遵醫囑去化驗室為蓓娜化驗血型,其姐一人護理在側,分身無術,便央求護士:你能不能先給我妹妹輸上血,我們馬上回去拿錢來交?回答是否定的。
19時45分,護士推進氧氣瓶為產婦輸氧,將進口插入產婦鼻孔后離去。醫生稍后進來,問產婦有無感覺進風,產婦回答無。經再三檢查,發現氧氣瓶的濕化器是裂的。醫生急忙喊來護士去換一個,護士說:另一個也是壞的。無奈,將裂縫用膠布裹緊后勉強輸氧。20時05分,蓓娜的丈夫從化驗室取回血型單,交給護士時,再次懇求護士先為產婦輸血,而護士堅持叫他回家拿錢自己到血庫去買血。其丈夫無奈,急登自行車而去……21時15分,救命的血漿才送到產婦的病房,然而,此時,盛蓓娜已是彌留,血已無法輸入她的體內……
22時50分,盛蓓娜心跳停止,呼吸停止,睜著美麗依舊的雙眼撒手人世……
這是死者親屬的哭訴,也是這家醫院所作的《盛蓓娜的分娩和治療過程》的報告,上面有該院婦產科主任和院長的親筆簽名。這說明,發生在盛蓓娜之生死關頭的分分秒秒中的一切,都是無法逃避的事實!這事實說明了什么?
死者的家屬悲憤欲絕,書就一份投訴材料,將一串血淋淋的問號呈現給社會—盛蓓娜的死,正常不正?!?/p>
醫院死人是正常的
——院長與記者的對話
院長對前去采訪的記者說:“死者親屬主要提出了這幾個問題:一是產后無人觀察。這一點嘛,跟我們助產士的說法有點不一。調查報告嘛,是醫院順著死者家屬的意思寫的,人家已經死了人了,有些大差不差的出入,我們就不計較了。第二,家屬說輸氧時濕化器是壞的。這又沒什么了,最后,用膠布裹住還不是給她吸氧了嗎?這又不是關鍵。第三呢,就是輸血單開出后,護士一定要家屬自己去取錢買血。這個呢,醫院有明確規定,急診病人輸血,應由醫院直接去取血救人,不存在要家屬自己去取錢買血一說……”記者問:“那么那個護士怎會做出違反院規的事呢?”院長認真地解釋:“那是因為那個護士她不知道醫院有這個規定。”記者:“那個護士工作了幾年或者幾天?”院長:“3年了。她或許也不是不知道。我們認為,這主要是技術問題,她之所以堅持要家屬回家拿錢來買血,主要是她判斷不準確,她不知道,這個產婦如果不盡快輸血就會死……其實,在產婦出現大出血后,醫生除了輸血,也還可以采取其他措施的,但未采取,這也是技術問題。不過,這些嘛,既然家屬不知道,我們也不提罷了。所以,這一事故,主要是技術上的原因造成的,而不是像死者家屬所指責的那樣,是缺乏責任心和玩忽職守造成的。我們的醫生、護士也沒有給病人臉色看,服務態度還是沒話說的……這種事情,又不只是我們醫院會發生,比這嚴重的事故多得是,你們怎么不都去采訪呢?”
盛蓓娜完全可以不死的
——一位婦產科專家說
帶著死者家屬的申訴,帶著醫院的治療經過,帶著南京軍區總醫院的尸檢報告,也帶著那位院長的解釋,我去拜訪了某醫院婦產科的一位副主任醫師。他連連嘆道:錯!錯!錯!怎么可以這樣?!怎么可以錯了一環又環?!這個產婦完全可以不死的!他告訴我,盛蓓娜為什么完全可以不死:
——產后大出血,按常規,只有兩個原因,一是胎盤不干凈,二是子宮收縮不好。尸體解剖發現有殘存胎膜,產婦的姐姐當時也提醒助產士產婦陰部有塊紗布,怎么可以有紗布遺留呢?顯而易見,這是造成子宮收縮不好的原因。
——按常識,只要發現產婦出血,助產士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將產婦推進產房檢查,掏盡殘留的胎盤胎膜,找出子宮收縮不好的原因,即可止住出血。后來醫生也發現產婦出血的情況,仍未采取緊急措施,實在有悖常理。而產婦噴射狀出血,且沖出了那塊紗布,在開出輸血單的同時,醫生應及時為產婦輸代血漿,注射麥角、右旋糖酐等針劑,加強凝血機制,增加血容量,收縮毛細血管。這些常規搶救措施,婦產科的醫生、護士如果都不知道,怎不叫失職呢?
——氧氣瓶濕化器竟找不到好的;急診輸血單開出后,醫生不去催血,護士竟不知醫院規定,硬要病人家屬回家取錢買血。講出來,正直的內行人都會為之不齒的。不是嗎,救死扶傷,醫者天職。人命吶,豈是兒戲!
——如果產婦是在幾十分鐘內大出血而死,醫院不及搶救,似有可能??墒?,這個產婦是在6個多小時以后死亡的,有這么多的時間可以搶救,卻由于環環脫節,而致產婦于死地,實在令人痛心!產婦大出血,死,也應該死在產房里,因為她起碼應該被推回產房接受檢查和搶救。而這個產婦卻死在病床上,她豈能死而瞑目?!
小娜出院,波折再生
6月23日,我們等在南京市第三醫院婦產科嬰兒房外,那個生下來便失去了母親、為紀念母親盛蓓娜而取名小娜的4個月零9天的小女孩,將在這個日子回到父親和親人們的懷抱。
我們想入內拍攝一下小娜在醫院的生活情況(據稱,醫院自始至終對小娜關懷備至,并在小娜床頭貼著“我們都是母親,給孩子一份愛”的紙條)。但我們遭到拒絕。
盛蓓娜的丈夫施偉和姐姐盛蓓妮在金陵律師事務所高級律師方修之女士的陪同下來到醫院。按照法律程序,方女士先到院長室找院長,希望院方派人陳述一下對小娜的喂養情況,做個筆錄以備案。一位副院長一口應承去找嬰兒房的護士長,然后一去不返。
盛蓓妮為小娜換好衣服,這位姨媽緊緊抱著小甥女,既喜又悲之情無法言表。然而,院方始終無人到場為其辦理手續。施偉被告之,院方要他們答應幾個條件,其中包括小孩出院后不能再回嬰兒房以防交叉感染一條。施偉表示理解。稍后,施偉按照醫院的要求寫出一份聲明,但醫院說不符合要求,讓其重寫。與此同時,院方仍拒絕律師作有關筆錄。施偉再也無法忍受,起身去找院長要求說個明白,他一下又一下地擂著院長辦公室緊閉著的門,門玻璃嘩啦而碎,這時院長才出來,施偉抱著滴血的手質問:你們到底讓不讓接小孩,為什么直到今天醫院還是這種態度?憤怒也使盛蓓妮失去了理智,她悲愴地喊道:你們還有沒有人性?你們是不是人之父母?
小娜最終未被她的父親和姨媽接走。
社會各界反響強烈
盛蓓娜之死在南京市見報后,引起廣泛關注。江蘇省經濟臺在《餐桌上的話題》欄目里展開討論,聽眾紛紛把電話撥進直播室,對此事件表示憤慨,對商品大潮沖擊下被侵蝕的某些醫護人員的職業道德提出批評,呼喚醫護人員“救死扶傷”的天職的回歸,希望從此再也不要出現第二個盛蓓娜……盛蓓妮也撥來電話,說:我妹妹已經死了幾個月了,討個公正的結論為什么這樣難?
事故鑒定意見終于送達死者家屬的手中。鑒定意見中,死亡原因為:“醫院當班醫護人員責任心不強,業務素質差,接生人員檢查胎膜時不夠仔細,以致少量胎膜遺留,對多因素引起的產后出血危險性估計不足,疏于觀察,對抗休克的搶救措施不得力。加之醫院運行機制不健全,管理環節上較混亂,使用工作人員不妥當等多種因素,導致該產婦失去搶救時機,休克不可逆轉,造成產婦死亡?!辫b定結論:根據國務院國發<1987>63號《醫療事故處理辦法》第二章、第五章以及衛生部(88)衛醫字第14號《醫療事故分級標準》第一條規定,本病例定為一級醫療責任事故(含技術因素)。
鑒定意見下達后,醫院撕去了貼在小娜床頭的那張“我們都是母親”的紙條,使去醫院看望小娜的施偉和盛蓓妮大受刺激,決定盡快將小娜接回家撫養,同時通過律師向醫院表示同意火化盛蓓娜的尸體。醫院當時表示盡快辦理此事,可第二日,院辦主任通知他們,尸體火化手續全應由家屬去操辦,與院方無關!該主任稱:專家的鑒定也不完全正確!施偉和盛蓓妮愈加困惑:到底還有沒有道理可講?這紙鑒定意見作不作數?為何事到如今,未見醫院宣布該負怎樣的責任?
盛蓓娜依然陳尸殯儀館無人過問。盛蓓娜,你魂歸何處?
不是結尾的結尾
發稿前的消息:南京市第三醫院上書南京市委宣傳部,狀告死者家屬帶領記者沖砸醫院,申明醫院一直態度積極,愿負當負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