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英平
人文精神作為概念的提出,對我來說是很新鮮的事。以我理解,所謂人文精神,就是知識分子,或人文知識分子治學、處世的原則和精神。人文精神伴隨知識、思想、知識分子而存在,從這個意義上講,這種精神不能謂之有沒有失落?,F在說它的失落——似乎人們都承認這一點——實際上是指人文精神與社會的關系而言。人文精神能被社會推崇、被社會承認,那么它就沒有失落。反之,就是一種失落。
人文知識分子對社會的獨立性相當大,特別是在歷史上,知識分子及其精神,一直是社會的主導者,“立法者”。中國古代學者那種“窮則修身養性,達則兼濟天下”的精神很充分地證明這一點。從春秋到五四,甚至是解放后,中國知識分子都擁有社會化的主動權。而西方的知識分子從文藝復興開始就掌握了這種主動權,到大革命前夕的啟蒙運動中更達到巔峰,成了社會的“立法者”。在如此長的歷史中,人文精神驕傲地凸現于社會之上。但到近現代社會中,由于社會結構復雜化,知識分子及其精神在社會化過程中的主動性逐漸減落,人文學科不再是社會的全部,連主流地位都不是。人文學科、人文知識分子和人文精神的社會地位必須適應社會的發展,適應的結果,只能是他們感覺上的失落。于是他們從“立法者”的地位,退而為“解釋者”。
有人以為,人文精神失落的外因是:在一個功利心態占主導地位的時代人文學術被普遍地認為可有可無;有人要求人文學術實用化以適應市場經濟的需要;等等。其實這些方面充其量是人文精神失落、知識分子及其精神被動社會化后的一種反應和感受。人文學術并沒有成為可有可無,只不過不再象過去那樣成為社會的主角,甚至是唯一的學術活動而已。而社會的需求更廣泛,科學學術、經濟學術等同樣地為社會所要求。至于說人文學術實用化一節只不過是知識分子想重新獲得社會化的主動權的一種想法而已??傊?,這些并不是人文精神失落的原因。真正的外因是社會結構復雜化,社會發展深刻化,從而導致人文精神被動社會化。而人文精神失落的內因則是它自身的局限性。
從這些情況來看,近現代人文精神失落是一種必然。但是,注目一下中國現今的狀況,可以發現人文精神在中國社會里地位的轉化是特殊的。當前中國人文精神的失落不僅僅是社會發展快而導致人文精神由主動變被動,更主要的是社會運行中經濟因素太過強烈,金錢地位膨脹性地提高,引起其他非經濟的社會因素包括人文都無所適從。這一來,可以說,知識者失去了“立法者”的地位,卻連解釋者的地位都沒有保住,而馬上成了“游民”。這種冷酷的絕情的轉化無疑使人文學者極不舒服,卻又奈何不得。于是有人悲觀地以為人文學術可有可無,也成為情理之中的事。其實把視野放寬些,不僅人文精神的社會地位如此,其他的非經濟的社會因素,如教育、環保、道德等等,不都被遮蔽得進退兩難嗎?從這方面考慮,單單呼喚人文精神是非常不夠的。盡管有腦體倒掛之說,畢竟這些現象是形而下的,人文知識分子的社會地位畢竟比工人、農民高出許多,失學孩子往往也不是出自教授之家。因此,應該說人文精神的危機是直接由社會鑄成的。
考慮到我國目前社會的過渡性,存在某些“不正常”也是正常的。但在這樣的背景下并不等于要我們放棄人文,人文對社會畢竟不可或缺。今天,人文學者如何呼喚人文精神可以從兩個方面講。一方面,社會要發展,離不開人文的作用。因此長遠地看,人文是不會喪失的。但發展需要時間,要實現和諧的社會狀態還須待以時日。改革開放已十六個年頭,經濟尚未完全定型,非經濟因素,包括人文精神不免要受沖擊??梢哉f,人文的社會環境比較惡劣,而人文學科不能喪失,這就更要求人文學者具有堅韌的人文精神,最起碼該使人文香火不息,以達未來。另一方面,人文學者應對人文精神的失落,人文精神的危機有足夠正確的認識。由于我國的特殊環境,使人文精神沒有經過解釋者這一環而直接由立法者變成了游民,這樣很容易在呼喚人文精神時自然而然地想回歸立法者的地位。如果這些想法成為現實,那會不會是一種倒退呢?要更好地發揮人文的作用,人文學者應當主動去適應解釋者的地位。這樣,人文與社會的磨合可以較順利,人文精神可以較主動地實現社會化。當然,某些人文知識分子的人文精神的缺失,如小說家對現實的回避(九三長篇皆如此)和對社會的簡化(中篇文人觀海潮很能說明這一點),對呼喚人文精神形成一定的難度。這是需要提高的問題,并不危及人文精神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