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質：十萬火急

唐湘約

1994年2月28日，是湖南省益陽市勝利小學新學期開學的第一天，但校園里看不見喜悅的氣氛，師生們的心情都很沉重，因為5年級47班李振同學的座位還空著。班主任陽佩娥焦急地告訴記者：“李振被綁架當作人質已經整整144天了，我們天天盼望他回來上課啊……”

一、李振被綁架

1993年10月8日，星期五。早晨6點半，11歲的李振背著書包去上學。晚上很晚了，他還沒有回家。父母慌了，找到學校。

班主任陽老師這天早上也很奇怪：早讀開始了，而學習委員李振還沒有來，這孩子是三好學生，門門功課在90分以上，從來不遲到，常常是教室的門還沒有開就在走廊上等，今天怎么啦？是不是生病啦……

直到一個月以后，老師收到李振寄自湖北省監(jiān)利縣的親筆信，才知道他因一起經濟糾紛被綁架當作人質了。

據益陽市公安局的調查及對李振4封來信的分析，事情的起因大致如下：

李振的父親李世云是益陽市商貿物資總公司總經理，公司屬益陽市政府管轄。1993年4月，該公司總經理助理譚建國趁李世云出差之際，以公司名義向湖北省監(jiān)利縣朱河鎮(zhèn)糧油食品廠賒購一批大米，運到湖南省漢壽縣脫手后，將米款侵吞，該公司從而“欠”下朱河鎮(zhèn)方面10萬余元米款。大米是從百余戶農民家里收來的，農民多次催要米款未果，到益陽上訪也未解決。此前，朱河鎮(zhèn)方面曾將李世云扣押20余天。當李世云伺機脫身后，朱河鎮(zhèn)的人便使出了“太子換荊州”這一招，埋伏在李振上學的路上，將他強行擄走了。

從此，小李振離開了父母、老師和同學，失去了自由，開始了地獄般的生活。

二、洪湖邊的“牢房”

李振被推上了一輛汽車。他感覺到事情不妙，想喊，但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擱在他的脖子上，一個聲音惡狠狠地說：“一出聲，就殺了你！”

聰明的李振就瞪大眼睛注視著車窗外面，他想，只要記準路，我就能跑回來。車一路顛簸著，經過了一個又一個城市，繞過了洞庭湖，開出了省境……李振畢竟年紀小，車七拐八繞的，他糊涂了，不知自己到了什么地方。汽車終于停了下來，他被帶進了一個黑屋子，日夜有人看守。不久，他又被連續(xù)轉移了4次，呆得最久的地方，是地處洪湖邊的湖北省監(jiān)利縣朱河鎮(zhèn)一個農戶家。

在非法扣押期間，小李振身上僅有的5元錢被搜走，4次挨打，而罰跪、罰爬、挨踢和挨罵則是家常便飯。有一次，有人逼著問他父親李世云的去向，他沒說，其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爸爸媽媽此時此刻究竟在什么地方。于是，那些人就拿刀子恐嚇他。恐嚇不行，他們又使出另一花招，讓小李振寫信……

三、催人下淚的信

當李振的校長、班主任老師接到他從洪湖邊寫來的信，才知道了這個好學生的下落。4封信，封封催人淚下。他在信中呼喊著：“救救我這個無辜的孩子吧！”“校長、爺爺、奶奶、叔叔、伯伯們，社會上一切維護法律尊嚴的人們，一切具有良知的兄弟姐妹們，救救我這個無辜的受害者吧！”“我四五個月來，天天想媽媽，天天想同學們，連作夢都哭醒。醒來喊媽媽，媽媽不答應，我只好一夜哭到天亮。親愛的媽媽，救救我吧！”“陽老師，我從10月8日到現(xiàn)在已經很久了，不知我缺了多少課，也不知您教到哪一課了，更不知需要多少時間才能補上，是否能補上。我多么希望盡快回去補上！”“陽老師，當您收到這封信后，請您向全班同學宣讀，然后將信的復印件寄到新聞單位，希望眾多的同學們回家去后，講給他們的父母聽，爭取求得各方面的援助……陽老師，我來這里已經幾個月了，特別是這幾天，我可能由重感冒轉傷寒，茶水不進。他們（湖北人）請醫(yī)生，但我一直沒有好轉。我可能活不太久了。希望老師、社會能救救我，救救一個無辜的兒童……”

讀了這些信，李振的老師和同學們再也坐不住了。可是，他們萬萬不會想到，李振的這些信，是他照著別人擬就的草稿抄的，其中的“傷寒”更是編出來嚇唬人的，綁票者的真正意圖，是借李振的信向其父母和社會施加壓力，以收回那10萬余元米款。至于小李振真正受到哪些非人的身心摧殘，信上只字未提。

四、各方努力無效

營救小李振已十萬火急，刻不容緩！

益陽市公安局刑警大隊接到報案后，認為這是一起非法拘禁少年兒童的惡性案件，應追究有關人員的刑事責任，確保受害者的人身安全。遂立即成立了專案小組。12月2日，他們隨李振的家屬一道前往湖北省監(jiān)利縣朱河鎮(zhèn)調查李振的具體下落，不料汽車被扣押，司機遭毆打……

此后，李振家的房屋被變賣，人不知去向。經過一番周折，記者在市委有關人員的大力協(xié)助下，找到了隱居起來的李振的父母親。李振的媽媽符永紅一見記者就泣不成聲，拿出一封懇求營救的信，說：“為了營救振振，我們變賣了所有的房屋、家產，親戚朋友也在湊錢，但無濟于事。現(xiàn)在，我班也不敢上了，東躲西藏。過春節(jié)，我們沒有搞年飯，正月十五沒有吃元宵。人家放鞭炮，我們流眼淚。他奶奶都快急瘋了。”李世云說：“無論如何，大人的事不能落在孩子頭上。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我希望經濟糾紛通過法律途徑解決，”李振的同學們天真地說：“他們要錢，我們大家把零用錢捐出來，去救李振……”

五、孩子的命運系著千萬人的心

有關李振的消息迅速擴散，更多的人對這一“人質事件”表示出強烈義憤與密切關注。全國婦聯(lián)的有關領導說：年僅11歲的李振被非法拘禁140余天，不僅耽誤他的正常學習，也使他受到精神上的傷害，對他的成長和身心發(fā)育將會帶來不良的后果。成年人之間的經濟糾紛，本應通過正當?shù)姆墒侄渭右越鉀Q。現(xiàn)在有人竟采用綁架兒童作人質的卑劣手段，這不僅不能解決問題，只能將自己陷于違法違情不仁不義的境地。“人質事件”不僅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也是對我國憲法的踐踏，是決不能容忍的。團中央的有關領導希望輿論能夠引起全國人民對未成年人合法權益的重視，救救李振這個不幸的孩子。北京大學法律系一位教授說，這個事件比較復雜，根據現(xiàn)有的情況看，嚴格地說，并不是一起經濟糾紛案件，而是相互獨立的兩起刑事案件。首先，朱河鎮(zhèn)方面綁架了孩子，是嚴重侵犯人身權利的犯罪行為，從行為本身來看已構成了非法拘禁罪……其次，據報道，譚某私自以公司的名義買賣糧食，牟取暴利，已經構成詐騙罪，也應受到法律的嚴懲。他說：從法律上來講，任何糾紛都不允許當事人采取違法或者犯罪的手段自行解決，只能按照法律的規(guī)定，通過合法的渠道解決。一旦超越了法律允許的界限，不管什么人，不管你是什么理由，都構成違法犯罪行為，都要受到法律的懲處。他希望對譚某的犯罪事實迅速立案調查，挽回農民的經濟損失，平息事態(tài)的發(fā)展，但當務之急還是要想方設法救出孩子……

3月3日這一天，被關在小黑屋子里的李振一點兒也沒想到，益陽市、監(jiān)利縣兩方面的宣傳、公安、政法等有關干部和記者已經來到了距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在朱河鎮(zhèn)政府機關，他們向鎮(zhèn)長和鎮(zhèn)委書記提出，要見一見綁架人質的人。不一會兒，人到了，為首的是朱河鎮(zhèn)糧油食品廠的負責人，其余的是該鎮(zhèn)的一些農戶，七八個人進了屋，屋外還圍著一圈人。

朱河鎮(zhèn)地處江漢平原，洪澤湖邊，曾是革命老區(qū)，目前的經濟狀況還不錯，但農民的法律意識仍十分淡簿。問他們知不知道綁架人質違法，他們說知道，但為了10萬元，別的也不顧了！他們七嘴八舌地說：“他們欠我們的錢不還，我們才這樣做，”“我們反映過很多次，沒人理我們，”“太子換荊州，給錢就放人……”記者提出要看一看小孩，被婉拒，說小孩在洪湖里，要坐船，有3天的路程……

六、兩省聯(lián)合行動

不幸的小李振又是幸運的，因為他的命運得到了國務院領導的關注。按照國務院的指示精神，1994年3月4日，湖南省省長陳邦柱、副省長王克英主持召集了省公安廳、檢察院、高級人民法院和省委宣傳部、益陽地委負責人專門會議，湖南省委書記王茂林說：“非法拘禁小學生作人質是嚴重的犯罪行為，少年兒童和農民群眾的合法權益都應該得到保護。”他強調：“湖南方面要做好以下工作：通過法律程序迅速解決湖北監(jiān)利縣農民與益陽市商貿物資總公司的經濟糾紛，益陽市應立即采取措施盡快歸還所欠農民的大米款，保護農民的利益；司法機關應依法追究原益陽市商貿物資總公司總經理助理譚建國的犯罪事實；益陽市政府應立刻派員赴湖北監(jiān)利協(xié)調處理這起事件，將小學生李振接回來。”

就在同一天，下午1時，湖北省副省長蘇曉云率監(jiān)利縣縣長夏鈞勤等有關領導及公安干警趕赴監(jiān)利縣朱河鎮(zhèn)處理此事，下決心一定要救出人質。

朱河鎮(zhèn)鎮(zhèn)長見副省長親臨，連說：“我有責任。”鑒于3個月前益陽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專案組解救人質受挫的教訓，他首先要求“不要來硬的”，農戶方面由他來做工作。此時，糧油食品廠廠長聽得風聲，又將李振進行轉移，經鎮(zhèn)長苦口婆心地勸說并當場立下“10萬元欠款由本人負責索回”的字據后，對方才同意交出李振。

下午4時30分，副省長將身背書包的小李振帶到鎮(zhèn)政府，然后送往縣城……

七、回到親人懷抱

1994年3月6日，當李振在湖北省監(jiān)利縣賓館見到從湖南益陽市趕來接他的母親符永紅時，一下子撲到媽媽的懷里，母子倆臉貼著臉，淚花交融在一起……

李振仍然背著他心愛的書包。在這140多天里，他雖然被剝奪了上學的權利和人身自由，但他并沒有放棄學習，書包里的數(shù)學、語文、自然和地理課本，他每本都看了好幾遍。，

獲救伊始，李振呆呆的，不說也不笑，148天的非人生活仿佛使他失去了作為一個少年所應有的天真和愉快。當他敘述完“牢里”的生活后，臉上漸漸有了笑容，他說，這兩天警察叔叔很關心他，給他買了新襪子和新毛巾，給他吃巧克力，給他洗了澡。監(jiān)利縣委宣傳部的叔叔還給他100元錢讓他買學習用品。

益陽市勝利小學的師生們得知李振即將返回學校，整天都在苦苦地盼望著。次日早晨，當李振走進校門時，一萬響鞭炮驟然轟鳴，所有的孩子都親熱地向他圍上去，流著眼淚，摸一下他們的小伙伴，看看究竟是不是真的李振回來了。

兒子安然無恙，李世云也敢公開露面了。與此同時，益陽市政法部門受理了監(jiān)利縣農民的訴狀；益陽市商貿物資總公司總經理助理、賒米欠款并逃避經濟責任的譚建國已被公安部門收審；綁架人質者，也將受到法律的制裁。至此，所有一切將按照法律的程序進行。諸多的思考，也將留給關注這起事件的人們。

值得補充的是，李振還托北京新聞單位的伯伯、叔叔們替他說一句：“謝謝所有救我的、關心我的人，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們。我一定好好學習，做個有出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