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嘴

王悅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貧哪？”小時候，媽常皺著眉這樣說我。我雖不服，但也自覺無趣。到后來，我竟也常厭惡地把這話扔給身邊的貧孩子，頗感貧之可厭；時時告誡自己：休要再貧了！果然，從此很少再聽到別人用這個字給我定義，我也很為自己的改變而驕傲。

然而，我哪里曉得，如此高興，為時尚早。

有一次暑假，我聽說“麥當勞”招小時工，學生也收。禁不住黃金夢的誘惑，在一個清晨，我帶上5元錢的盤纏和滿懷的希望，踏上求職之路。

一直到了“麥當勞”門口，才發現這事原不像我想的那么輕易。望著那熙熙攘攘的人流，那明凈的玻璃門，那熱情的迎賓小姐，我的心怦怦地跳個不停。我在門外轉來轉去，就是不敢往里走。

“怕什么？又不是去要飯，大不了再走出來！”我給自己打著氣，一咬牙，沖了進去。

餐廳里回蕩著克萊德曼演奏的《星空》，顧客不像我想像的那么多，售貨臺后站著一排服務員。我趁假裝看價目時偷偷地將她們一一打量了一番，然后硬著頭皮向一位看來較和善的小姐走去。“您想來點什么？”還未等我走近，她便熱情地問。我準備了半天的話登時被噎了回去，攥著那僅有的5元錢哼唧了好一會兒道：“來杯咖啡吧。”付完帳，不知咋地膽也有點壯了，于是一邊抿著那苦咖啡，一邊假意閑聊似地問：“我想來這兒打工，不知該找誰？”那小姐詫異地望了我一眼，隨即微笑道：“你看那兒，是值班經理，你找她問問。”

我向四周瞟了一眼，剛使勁兒站起來，再巧不過她居然向這里走來。我忙迎上去，但她卻漠然地從我身邊走過，一點沒看出我找她有事。我鼓足了吃奶的勁兒哼出一個蚊子大的聲：“哎……”她竟聽見了，回頭詢問似地望了我一眼，見我也望著她，便嫣然一笑，走過來彎下腰，摟住我的肩膀，如同幼兒園阿姨般溫柔地問：“小妹妹，有事嗎？”我的心一沉，暗自嘆道：“完了！”但仍結結巴巴地說明了來意。她好奇地看了看我，隨即溫和地說：“我們這兒員工已滿，如果要開分店，會在報上登啟事，歡迎那時你能來。”

此刻，我的臉燙得如同桌上的咖啡，卻仍作出一副豁達的模樣道：“那就算了，謝謝！”言罷，調頭飛也似地沖了出來，心里那份懊惱就別提了！

后來與一朋友談及此事，她拍著腿一邊笑一邊嘆道：“你可真笨！就不會和她貧兩句？讓她覺得你潑辣、能干，準成！”我黯然道：“我不知道該怎么貧。”“貧你都不會？要么說你笨呢！”我不禁愕然。從前貧嘴令人討厭，如今管住了嘴巴，卻變得蠢了。我望著朋友那張浮動著嘲笑的面孔，不免咬牙切齒：誰說我不會？拾起來就是！

我于是又漸漸貧了起來。

放寒假了，我從宿舍提著冰鞋、兩大捆書和一大包衣服回家，一不小心車坐過了站，無奈之余只好提著這一大堆東西往回走。不料沒走幾步就氣喘吁吁了，望著路上穿梭不止的“面的”，我盤算著：1元錢1公里，我坐兩站地，身上這幾元錢該足夠了。

一招手我就上了車。“到大佛寺。”車開了我又問：“多少錢？”從沒打過“的”，終究有些心虛。司機瞥了我一眼，說道：“10塊！”“咦？不是1公里1塊嗎？”“起價就10塊！”司機不耐煩了。定了定神，我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我只有四塊幾。”司機的聲音一下高亢起來：“別價！想蹭車怎么著？”我真怕他停車轟我，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連公共汽車都沒有，那才窩火呢1心說得和他貧貧，拖到了地頭再說。趕忙厚著臉皮道：“不是，真沒那么多，再說你拉不拉我也往那邊走，我也不是一點錢不給，怎么著你都有賺頭。”司機一聽更來氣了：“你還少說這個，該給多少你一點都不能少！”“我又不是誠心騙你，我不過是個窮學生，再說，今后我出來了，還不定誰碰上誰呢。”“嗬！”司機怪聲哼了一聲，不屑地翻了我一眼，但沒再吭聲。我抓住時機，再接再厲地貧個沒完，根本不想給他插話的機會。不一會兒到了站，司機很橫地打斷我：“得得！你也甭貧了，我也不要你的錢了，哼！我還真沒拉過這種活呢。”我苦笑道：“我也是第一次打的呀。”司機忽然笑了：“我以后栽在你手里，可別忘了放我一馬。”“那是！那是！”我匆匆地下了車，連他長什么樣都沒看清，只是徹頭徹尾地感到了自己的厚臉皮和貧嘴呱舌。

羞愧之余，也竊喜這“貧”的妙用。看來有些東西原是無法明確其對與錯的，貧多了固然惹人討厭，但適時適量地貧一貧，卻比較容易和別人溝通，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令談話的氣氛融洽些、活潑些。總之，貧的壞處不少，妙處亦無窮，而要將其練得爐火純青、收發自如，實在也不是件易事。

評點：

“貧”，辭典定義為“絮叨可厭”，如“這個人嘴真貧”。但此文“貧”的外延已經擴大，它還包括人際關系中語言交流的技巧，甚至包括機智語言的實用價值了。

這是作者的一段真實的生活經歷，以及從中提煉的人生經驗。在商品經濟大潮的沖擊下，中學生的社會實踐能力和語言交流能力已經提到空前的重要位置上。文章從自身經歷出發，對中學生，甚至對中小學教育者提出了一個嚴峻的問題：只重視智能的培養而忽視社交能力的培養，將對走向商品社會的學生造成一種缺憾。

由于是親身經歷，所以寫得生動細致，在情節的設置上，安排了兩個跌宕，使文章波瀾起伏，引人入勝。楊燕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