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在于追求

王立道

鐵藏而銹，水死而腐，人無追求，生命也就開始枯萎了。這是常識。

人的追求，可以是各種各樣的。關鍵是立足現實，耕者望苗齊，釣者盼浮動，望而可及，才有追求的韌力。

我走過各種各樣的路。身陷狹谷，只望山轉，落足泥淖，但求彼岸，努力掙扎，從不覺疲倦。在逆境二十多年中。鋤禾見苗壯，喂豬看膘長，既來之，不安之，得寸進尺，總有所求，求之不得，奮而直追。有人說這是不安份，我卻于動蕩中激動不已。

復職后，我到一家出版社當編輯。有位領導人疑慮地問我：“二十余年荒度，你還勝任么?”我又一次既來之不安之，擬定每晚寫三千字小文章，以求勝任愉快。三千字不是很容易的，順利時三四小時，凝滯時七八個小時。不寫出來，神不安身難眠，有時東方破曉，情緒還在亢奮中。一部《沙沱晴暖》就是這樣寫成的。當十月文藝出版社印出來的時候，我不禁驚呼：“生命在于追求!”

壓迫是一種痛苦。苦極才知奮發。奮發成功了，從苦難中進發的歡樂才是無窮的。譬如飲啤酒，入口先覺苦，苦后芳香來，后味無盡。

人的生命有多長?熱量有多大?誰也說不清。醫生只能測量肉體健康的程度，卻難度生命的能量和長度。

物理學有條定律，壓力多大，抗力就有多大。

這條定律也可移入生理學：壓迫力有多大，奮發力也有多大。

我有個親戚，他所在的企業長期不死不活，他的工資從100％減到50％，他也不死不活地過著。飲酒，抽煙，睡覺。后來一分錢也發不出了，他過不下去，憤而“下海”，經營零擔批發，求貨源、覓銷路，每日奔忙十幾小時。沒出一年，他買了部雙排座的汽車，雜病盡除，人也胖起來了。

我還有位老同事，官到位，工資也夠花，離了休就什么也不想，也不干。一吃二睡三打牌，只休息了三年就去世了。有的羨慕他享盡了清福。我卻為他過早地福至壽滿而遺憾。

中國古代哲學有句名言：“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寄”。禍福不由天，生命是在曲折中延續的。辛辛苦苦往往是健康長壽人的最大樂趣!

“安份守己”，從來都是褒義。但這個觀念太陳舊了。安而不動，守而不進，不僅于事業無濟，于健康也不利。一部人類發展史，從未安份守己過。安于穴者，何求高樓?守猿之己，哪有人類?社會發展亦然。

常言說，“人老童心在”，這是可貴的經驗。童兒只要醒著，時刻都在動，都在想入非非，表現出生命的旺盛。

去秋，我到以前的陜甘寧邊區，訪問了一位93歲的老游擊隊員，他過了古稀，20多年仍不知老，也不知兒子之老。有一天，他73歲的兒子坐在窯洞門前曬太陽，他喝道：“你這娃!太陽上樹了，還不下地去!”他粗茶淡飯津津有味，為大至國事小至雞貓狗兔事操心，頑強的生命支撐著蒼老的軀殼，猶如枯木逢春，誰都說他闖過百歲大關，會像小兒跳橡皮筋一樣輕松。因為他不安份，有追求!

追求是生命的本質。追求有大有小，唯獨不能停止。我積六十年經驗，艱難不可怕，只怕消沉。人生路上，偶遇挫折，消沉下來，想休息休息，結果更覺勞累，頭腦空虛，四肢無力，精神疲軟，雜癥纏身，仿佛生命已到盡頭。

我曾死過兩次，兩次都從鬼門關折回來了。一次是捕魚，同伴落水了，我去救他，他身大力大把我捺在水底了。水下一片昏暗，我感到難耐的窒息，渴望一個舒暢的空間，便奮力蹬地，竟沖上來了，把被救者沖到木排邊上，我也抓住了一根木棒。一次是農場有個干部得了癌癥，要我送到省城醫院去，心如火燎，倒了豬食便縱身往圈外跳，一頭撞上鐵欄，我捂住頭，找塊紗布纏了，就送病人上路。到了醫院，請醫生清洗我的頭，醫生大為驚異。他說，頭蓋骨下陷將近一公分，血和頭發凝成一個堅實的蓋子，把鮮血堵住了。如果血繼續流，會要我的命，如果造成腦充血，更會要我的命。幸而兩種危險都未發生，甚至感染的跡象也不存在。我說，可能由于我心里有急事，閻羅王放過了我。

人生中，有無數直接和間接的體驗，證明“生命不止，奮斗不息；奮斗不息，生命才會不止”。許多無病呻吟者，終于吟出病來，而有病拼命掙扎奮斗者，終于驅逐了病魔，掙回了健康。

老馬拴在槽上，尚且志在千里。人比馬可做的事情更多，何愁無可追求!種盆花，盼花開；寫篇文，盼印成鉛字；出點主意，希望驗證它的價值。生命之火便在不斷的希望中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