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東方戲劇展暨研討會今年5月在中國河北舉辦。會議就如下議題展開了廣泛深入的研討:
一、東方藝術本原精神及文化淵源
蘇國榮認為,中國戲曲、印度梵劇、日本能樂、朝鮮唱劇等東方戲劇形態具有共同的藝術精神:浩瀚的空間意識,人與自然高度融合。東方戲劇共同的審美內蘊,源于東方人對自然的感受,源于人與宇宙的親和。以審美主體內心情感為中介,東方戲劇的“飛行思維”能“窮天罄地,出有入無。”廖奔提出:戲劇體驗的宗教情緒性、舞臺手段的綜合融通性、表現技巧的程式規范性、舞臺性格的演員中心性、角色身份的隨意轉換性、舞臺場景的線性流動性、舞臺表現的虛實相生性等共性生命本質的聚焦,凸現了東方戲劇對假定性美學原則的共通共融。沈達人指出,戲曲舞臺時空高度自由的思維方式,是我國傳統的以模糊性為特征,以整體綜合為優長的思維方式。這種思維方式源于老子哲學。“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道德經》)。老子對于宇宙本體及其生成的這種樸素的猜想中,包含著中國傳統的整體綜合的模糊思維方式。周育德指出:中國傳統哲學無孔不入地滲透戲曲文化的表層和內涵,產生著近乎神奇的制約力量。《周易》的“立象以盡意”,到魏晉南北朝的“得意忘象”,及至晚唐的“離形得似”,奠定了戲曲虛擬表演的“意象觀”;“諸行無常”、“諸法無我”的佛教智慧,分明滲入假定性美學原則;“太極曲線”的運用實現了戲曲時空無限自由,正是“陰陽太極”的古典哲學辯證思維,點化出東方的“劇戲之道”。劉禎認為:中國戲曲本質地看是一種民間戲劇,是一種質樸的藝術,具有非藝術化傾向,表達的是一種文化的參與和共融,而非純藝術的審美咀嚼,與西方返樸歸真的現代藝術有不謀而合之處。
二、東方戲劇理論的多元思考
作為歷史和文化交合的產物,東方戲劇運行軌跡無可避免地烙上了不同時代的文化印記。從大文化的層面開掘,比較戲劇學、戲曲發生學、戲曲民俗學、戲曲生態學、戲曲接受美學諸多邊緣學科、交叉學科應運而生。曲六乙順著比較研究的思路,論述了同樣孕育于宗教儀式的中國儺戲與日本能樂藝術形態的反差在于:多重宗教思想禁錮阻礙中國儺戲的藝術發展,使之成為滯后的、俚俗的、大眾化、宗教化的民間戲劇;而能樂得以從宗教桎梏下解脫出,從而發展成保守的、高雅的、貴族化、藝術化的古典戲劇。將東方戲劇作為同一文化地域的文化現象,置于更宏闊的大背景中,從東、西方不同文化淵源、不同文化心理的對位中,從東方民族對生命、宇宙的體認中,予以理性觀照的論文,占有很大比重。任光偉依據陰陽五行“天人合一”、人是“天地之鎮”的觀念決定人在審美活動中的主導地位而提出:東方寫意戲劇不同于西方寫實戲劇在于,創造者把描摹自然與抒發自我有機地協同起來,實現客體與主體,自然與人性的交融與統一。周華斌則從中國傳統戲曲演出場所這種物態的戲劇文化切入,引發出帶有史論整合性質的思考:從戲場、歌臺、舞榭、樂棚、勾欄、戲樓到近代的戲院、戲園、劇場等稱謂變遷,勾勒出戲曲歷史演進的軌跡;從中國民間戲曲摔打、成長于廣場高臺的生態環境考察,論及劇場因素造就了中國戲曲的假定性、虛擬性、裝飾性、夸張性、技藝性、類型化、臉譜式等一系列藝術特征,因此也潛在地制約寫意戲劇觀。周傳家論證了孕育于先民圖騰和巫術的面具,作為原始宗教的物化形態,具有鮮明的宗教藝術特征。然而,面具夸張、變形、寫意的造型中包藏著豐富深厚的意蘊,積淀了各個歷史階段的文化特征,反映了人類對自身、對客觀世界的理解,引發出觀賞者無窮的聯想,因此,面具就是人類的自我表現,是一支生命、信仰和藝術的交響曲。
三、東方戲劇的現代轉換
不少學者關于東方戲劇生態的論述,滲入了對現狀的關切和對未來的思考。章詒和這樣表述:社會轉型給予戲劇的影響是十分深刻的。戲劇的回歸本體,其實質是在意識形態范疇內從“中心”向“邊緣”的挪動,是戲劇家的文化意識的蘇醒。戲劇家在意識形態、市場經濟、藝術規律三者之間的撞擊中磨合,戲劇開始了“挪動”,而更加靠近戲劇的本性。中國戲劇話語從典型化、理想化轉向生活化、世俗化——應和著世界范疇內的平民美學之崛起。面對急劇的社會轉型,我們的戲劇家缺乏必要的思想營養和藝術準備,缺少博大的思想魄力和深邃的人文精神的支撐,因此,當代中國的戲劇創作始終沒有出現大作。吳毓華指出:經過80年代“探索戲曲”的喧騰之后,一個適應市場經濟、多元并存的戲曲藝術的新格局已經開始進入構建的過程中。通俗戲曲和民間戲曲的日益發展,成為戲曲藝術世俗化、平民化的潮流,成為90年代戲曲發展的主要走向。這些新的變化,可以說是戲曲在高層次上向著原生態返回,是向著戲劇藝術本體的回歸,因而激活了戲曲藝術的原動力,預示了戲曲藝術的發展前景。汪人元認為:戲曲音樂作為一種高文化的民間藝術,要改變總體上與現代文化脫節的落后狀態,迫切需要由民間性向專業性轉換,以適應現代人的思維、情感及普遍社會心理的需求。同時又要在轉換過程中,處理好民間與專業、中與西、一般與特殊關系。這是因為,作為藝術主體的廣大民眾既是創造者又是欣賞者,從而賦予戲曲音樂極強的群體精神特征。戲曲音樂獨特的表現方式的形成,得到民族傳統文化的滋養,體現著民族審美心理的追求。隗芾從廣東潮汕地區農村廣場戲的紅火悟出:戲曲的衰落與異化,在于違背了市場規律和藝術規律。廣場戲的劇場氛圍是其它藝術形式不可比擬的。農村觀眾到劇場不僅為看戲,還有別種享受,那就是劇場氛圍。這是中國戲曲的重要特征之一,過去卻往往被我們所忽視。劇場是對人進行文化薰陶的重要場所之一。戲曲的再生之地,就是廣闊的農村。戲曲目前唯一的生路就是:回到滋生它的土壤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