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談審美文化

上海《采風》雜志社召開過一個小型的座談會，討論《“變樣”與“變洋”》的問題。同志們都認為題目抓得很好，在目前“一年一個樣，三年大變樣”的形勢下，“變樣”是好的，是我國現代化的必由之路。但是，隨著成千上萬幢高樓的興起，上海是變樣了，但卻變洋了，找不到舊上海的痕跡了。這會不會失去上海固有的民族傳統和民族特色？對于這個問題，我的看法有點兩樣。我認為改革開放，就是要變，變包括變樣，也包括變洋。其實，問題不在于是否變洋，而在于是否變美？美不美，才是我們變的關鍵。

從美不美出發，我們文化的進一步發展，應當是審美文化。所謂審美文化，包括兩層意思，一是文化應當與美相結合，要美。例如城市建設，除了考慮商業設施、交通設施、建筑設施等等之外，還要考慮到都市的形象、藝術的裝潢、綠化地帶的開拓、精神文明的建設等等。只有這些方面跟上去了，都市才不僅繁榮，而且美。二是達到高標準，顯示出一個民族的精神面貌。我們曾說，美是多種因素的因緣匯合，文化更是多種因素的因緣匯合，它有物質的基礎，也有精神的創造。當精神貫注到物質當中，使物質充滿了生命力，充分發揮物質的作用，這時，物質既達到了美，也達到了高標準。人類從原始人磨制一把石刀開始，就在追求這種高標準。原始人聚精會神，把石刀磨制得既鋒利，又美觀，既滿足了實用的需要，也滿足了審美的需要，從而創造了審美文化。

因此，審美文化是文化與美的結合，是對于文化高標準的要求。它要求我們的文化，不僅有實用的價值、功利的價值，而且有精神的價值，審美的價值。所謂審美的價值，主要的是指能夠滿足下列幾個方面的要求：

第一，能夠滿足人們愛美的天性：人都有愛美的天性。我們吃東西，不僅要吃飽肚子，而且要色香味。這色香味，就是美。我們穿衣服，不僅要御寒保暖、遮羞蔽體，而且要講究款式、時髦等，這款式與時髦，也就是美。我們活著，我們生活的四周，無不處處充滿美，呼喚美。審美文化，就是呼喚美的文化。我們不可思議一個沒有美的世界，因而也不可思議一個沒有美的文化。愛美是人的天性，怎樣滿足人們愛美的天性，擴大人類審美的要求，提高人類審美的價值，這就是審美文化所要研究的。

第二，能夠滿足人與人之間交流感情的需要：美離不開感情。真正美的東西，都是充滿了感情的。面對美的東西，我們常常一往情深，或者一見鐘情。而感情這個東西，很奇怪，一方面，它是個人的，富有極端強烈的個性色彩，只有達到高度個性化的時候，它才是最真摯的。正因為這樣，所以感情這個東西，常常是隱秘的，人與人之間難于傳達的，所謂父不能以之喻之于子，夫不能以之喻之于妻；然而，另方面，感情這個東西，卻又最具有社會性，最需要普遍的傳達，最需要人與人間的交流，此之所以文學藝術作品，受到廣泛的歡迎的原因。文學藝術作品就是要把人們最隱秘的、最個性化的感情，最廣泛地傳達到社會中去，公之于眾，從而成為社會的心聲。就這樣，審美文化通過美的形象的塑造，成了人與人之間相互交流感情的重要途徑。審美文化的價值，也就在于它能夠溝通人與人間的感情。一部《紅樓夢》，溝通了人間多少溝通不了的感情？維系了多少年輕人各自隱藏在心里的夢？

第三，能夠滿足人們追求自我表現的愿望：黑格爾說：“人有一種沖動，要在直接呈現于他面前的外在事物之中實現他自己”。那也就是說，人要在外在事物中，打上自己的烙印，刻下自己的痕跡，從而把自己表現出來。可以說，所有人類的精神活動，無不帶有自我表現的愿望在里面。不過，這種要在外在事物中實現的自己，不是物理的或生理的自己，而是每一個人在生存的歷史中，所積累和積淀起來的人作為人的本質力量。人各不同，本質力量也不同，因而各人的表現也就不同。但每個人都力圖把自己的本質力量在現實世界中實現出來，塑造為美的形象，則是一致的。所在者存，所過者化，我們每個人都力圖在世界的舞臺上進行自我表現，從而創造了美，創造了文化。

這樣，美和文化與生俱來，有文化的地方就有審美文化。有了審美文化，就能夠滿足我們愛美的天性，滿足我們情感交流的需要，滿足我們自我表現的愿望。

但是，美和文化都不是固定的，時時處于創造之中，因此，審美文化也不是固定的，時時在發展和擴大之中。隨著現代化建設事業的發展，我們的審美文化也必將不斷地得到新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