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廣振
研究經濟學的人都知道,經濟學的最基本的概念是經濟人,經濟人理智從事,在既定的約束條件下謀求個人利益的最大化。也就是說,我們假定經濟人依照自利原則的指引,從一系列可行的備選方案中,選取能夠給自己帶來最大好處的行動方案。當面臨不確定性(比如風險)時,經濟人自會選擇收益(好處)期望值與風險(不好處)相當的行動方案。在金融投機活動中人們常說的“高風險、高收益”正是對經濟人行為的生動描寫。沿著這一思路,很自然存在風險與收益的另外一種組合:“高風險、低收益”。以“高風險、低收益”為行為特征的人在現實生活中往往會屢次遭到慘敗。更進一步,將這一思路揆之于金融投機以及一般的社會活動,我們大致可以給出一組定義:高風險、高收益——經濟人(亦可稱作冒險的賭徒);低風險、低收益——經濟人(保守分子);高風險、低收益——傻瓜;低風險、高收益——天才。我們可以設想,天才正是憑著敏銳的直覺和想象力規避了風險,成功地謀求到超常收益。由于天才(或傻瓜)在人群中太少了,其智力及行為方式也太難于把握,經濟學很明智地將分析的重點局限于前兩種人身上,幸好絕大多數人正是如此這般安排手里的種種資源的,這使得經濟學理論得以建立在堅實的經驗基礎之上,從社會成員的自利行為及自利行為的互動(利益均衡)入手,竟可以引人入勝地解釋那么多社會現象。為貝克爾贏得一九九二年經濟學諾貝爾獎的正是他立足于經濟人這一概念對婚姻和犯罪行為所作的分析。經濟學理論家們發明的經濟人這一概念很好地刻畫了大多數人的經濟行為特征,并因此成為對所有社會成員(包括天才和傻瓜)的經濟行為的平均意義上的描述。
以貝克爾為代表的一些經濟學家因鼓吹經濟學可用來分析和解釋形形色色的社會現象而博得經濟學帝國的殖民主義者的“惡名”。孔德、斯賓塞的社會科學統一大夢被歷代的學者們嘲笑了那么久(連主流學派新古典經濟學的祖師爺馬歇爾也忘不了在其《經濟學原理》附錄中聲明:孔德的統一大夢可望而不可即),有望在經濟學(而非孔德當年夢想的“社會學”)家手里作成嗎?變態心理學感興趣的恰是令經濟人大惑不解的傻瓜行為以及乖戾的天才行為。更叫厭惡“經濟學殖民主義”的社會學家、政治學家們開心的是,他們發現最近一、二十年經濟學家內部開始了意味深長的又一輪“內訌”:由亞歷桑那大學的V.Smith、麻省理工學院的Sternman等人領導的實驗心理學派通過一些老鼠、兔子及經理們的模擬實驗,發現作為微觀經濟學基礎的最優化原理時常出些故障;已就社會、經濟現象中的自組織現象作了二十多年研究的英國克朗菲爾德(Cranfield)大學教授PeterAllen最近幾年發展了一些很漂亮的非線性數學模型,發現不含有采取非理性行為的傻瓜分子的物種,從經濟組織演進的角度講,會在物種競爭中被淘汰出局;對策論專家發現,依規則行事的理性人有時反而比搗亂分子長遠看來更吃虧,真是辜負了精于理性算計的經濟人的虛名;甚至連理性這個詞也遠不如有限理性(BoundedRationality)時髦了;對于有限理性與組織演化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經濟學家所了解的也還十分有限……這些事兒實在夠經濟學理論家們忙活一陣子的了。
盡管如此,經濟學家中很少有人懷疑理性自利的經濟人這一概念的合理性(如何理解與界定“理性”與“自利”,則是另外一個問題)。至于一些“內訌”,正表明經濟學生機勃勃,大干快上的“黃金歲月”即將來臨。開拓經濟學殖民地的事,正像當年揚帆遠航不惜玩兒命的西班牙冒險家的傻瓜之舉,說不定正好引發經濟學領域新的演進呢;果如此,PeterAllend定會為其模型的出人意料的預見能力開懷一笑。再說,一時半會兒估計沒有幾個經濟學家會對“性變態經濟學”之類的傻冒提法真正當回事兒。至于經濟學帝國的邊界將會擴展到哪里、終止在哪里,時下還無人敢妄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