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地圖冊

李自然

當我從千里之外的軍營匆匆趕回家時，父親已靜靜地滋潤著公墓里的蒼松翠柏了。

父親走得極快。那天早晨，發現父親病情加劇，母親連忙去喊哥哥，可趕回家時父親已經停止了呼吸，前后不過20分鐘。父親離開的時候，孤零零地沒有任何親人守在身旁，這使我揪心般地難過：為什么我不能在父親極端痛苦倍受煎熬的時候去握住父親的手，讓他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感到一份親情的安慰？更何況我還是學醫的，卻不能醫治自己的父親，甚至沒能見上父親最后一面……

整理父親遺物時，母親翻出了兩本地圖冊，說：“每次你離家去部隊，他就會拿本地圖冊看半天，然后跟我說今天自然到哪了，還把你坐車去部隊走過的鐵路線畫在本子上……”

我接過地圖冊。上面那本很舊，沒有封面，亦沒有封底，紙質泛黃，很有些年代了。地圖冊上使用的是繁體字，行政區劃與現在基本一致，只不過名稱有些不同，比如北京，那上面是北平。小時候似乎見過它，不過因為那上面的字和我知道的不一樣，還因為那是父親的東西（在我童年的記憶中父親沉默而嚴厲），所以無論哥哥姐姐還是我，都沒敢多翻那本地圖冊，也就沒留下太多印象。

直到許多年后的一天，我軍校畢業在家休假，父親拿出這本地圖冊來仔細詢問我從新的工作單位回家的路線。交談幾句后，我才發現父親一直以為我是通過湖南，經由廣西穿過貴州然后才到四川的。原來父親的地圖冊上還沒有從湖南直達貴州的鐵路線。于是，我拿筆在地圖冊上從湖南懷化畫了一條鐵路線直通貴州玉屏再至貴陽，一邊告訴父親鐵路交通這些年來的發展。那一刻，一種無法言說的感動盈滿心懷。

我當即決定出去為父親買本新地圖冊，可父親不同意。父親一生勤儉，老來尤其如此。為了不惹父親生氣，我只好在第二年探家時才把地圖冊帶給父親，很輕描淡寫地說是自己出差時買的。從此，在我離家去部隊或者回家前的日子里，父親便常常端著地圖冊，一看就是幾個小時。母親說父親還有一個本子，上面用圓珠筆精心繪制了我從軍以來的每一條路線，按時間順序依次勾畫而成……父親是在用心的注視一步一步陪我前行。

可父親從不將那份關愛溢于言表，最多只是在飯桌上和母親一起鼓勵我多吃一些。當我終于讀懂了父親那不動聲色里的舐犢之情時，父親已在衰老多病的路上日行日遠了。

在父親墓前，我點燃了那本新的地圖冊。我虔誠地祈禱父親的在天之靈能夠收到這本地圖冊，以便隨時查到親人的行蹤。我甚至感到了父親的目光，穿越生死時空，跨越千山萬水，在我們背后緊緊相隨……

作者通聯：644000四川宜賓某部隊衛生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