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文化的現代轉換討論會綜述

為紀念中國人民大學建校60周年，來自首都部分高校、科研機構、新聞出版等部門的100余名專家、學者于11月8日在人民大學舉行了“開創新紀元：中國當代文化的建設與發展”研討會。會議期間，專家、學者就傳統文化的現代轉換問題進行了熱烈而深入的討論。與會專家雖然都承認傳統文化是當代文化建設的一種可資利用的資源，也都肯定了傳統文化的價值，而且也都意識到傳統文化必須經過現代轉換才能為今所用，但在傳統文化的定位，對傳統文化的整體衡估及傳統文化在當代文化建設中到底能起多大作用等方面發生了意見分歧，并在會上坦誠交換了各自看法。大致說來，會議形成三種有代表性的觀點：1．以竇宗儀、袁濟喜、冷成金等為代表的弘揚論；2．以房德鄰、成復旺等為代表的懷疑論；3．以錢中文、金元浦、張法等為代表的融合論。

竇宗儀（美國大西洋大學教授，中國人民大學訪問教授）首先從歷史角度為中國傳統文化進行辯護。他用歷史事實提醒人們注意當代世界文化主流，即新基督優勢文化這種作為“現代化”范本的資本主義生活方式也是在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下發展起來的，如基督新教“以人為出發點的新解說竟與儒家天人合一的人本主義觀點相呼應，可說含有人人皆有佛性、梵我一如的意思。隨后十七八世紀西歐風行的以理性為主的啟蒙運動把這些觀念強化、深化，而啟蒙運動的先驅們吸收儒家思想，史實俱在”，因此儒家思想對新基督優勢文化在北美的崛起起著啟發作用，甚至直至美國獨立之年，亞當·斯密《國富論》還大力稱贊中國文化，而書中因循自然的理論就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根本原則之一——自由競爭——的理論淵源。這種思想老子早就具有。其它像現代民主法治社會的組織原則之一現役軍人不得干政在中國“從暴秦起就為慣例，沿襲不廢”；文官制度雖始于英國，但英國是“取中國科舉制度之長而去其短”建立起來的。這些事實雄辯說明傳統文化并非是落后的、無價值的，更非有些人所說的是與現代化相對立的，恰恰相反，它與現代化是相容的，它的精神符合現代理念。

袁濟喜（中國人民大學中文系教授）則倡導一種文化保守主義，認為華人文化，或者說是中國文化具有原創性、權威性、早熟性和連續性等特點，是不同于西方工具理性的，是“中華民族精神的體現”，但自鴉片戰爭以來，經過“五四”和“文革”兩次重創，傳統文化不可避免地斷裂了，結果導致許多負面現象出現，特別是“中國目前的市場經濟沒有這種倫理與文化系統的制衡，傳統的斷裂，使生命的創造衍變為人欲橫流，‘無恥者富，多信者顯’”。因此，當前出現的許多不正常現象，其原因要用傳統文化的中斷來解釋。

冷成金（中國人民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則指出歷經兩干多年，孔子仁學思想依然閃爍著令人奪目的光輝，“它不僅仍然對現代人的人格建構起著潛在的積極作用，還為現代人的發展提供了十分有益的啟示”。這說明傳統文化沒有過時，更沒有喪失其活力，它完全可以成為當代文化建設的重要基點。

針對弘揚派的“東方文化救世論”，房德鄰（北大歷史系教授）提出了不同的意見。他一方面從歷史的角度考察了這種說法，指出它并非現在才有，而是早在一戰時就有人高喊西方文化沒落了，世界的未來在東方，但幾十年過去了，情況又是怎樣？“事實是，西方國家更加發達，其文化也更加進步”，西方既沒有衰亡，東方也沒能拯救世界，另一方面反觀中國的情況是“中國古代文化，它是燦爛輝煌的，但它不適應近代社會，它落伍了，鴉片戰爭以來，中國一敗再敗于西方列強和東方日本的事實便有力地說明了這一點”，故從近代開始，一些先進的知識分子就意識到此點，開始學習西方。“一部中國近代史，從一定意義上說，就是一部學習外國先進文化的歷史。”而從當代文化建設的角度來說，“應該主要研究和學習各國的先進經驗，而不能依靠中國傳統文化或儒家文化”，因此他還反對以傳統文化為基礎建構當代文化之說。

成復旺（中國人民大學中文系教授）認為不能幻想東方文化救世。中國傳統文化已不能適應現在的時代，它無可挽回地走向衰落和頹萎。在當代文化建設中，傳統文化當然要吸收繼承，但不能作為主要的文化資源，對此應保持清醒頭腦，防止民族保守主義的偏頗。

有別于上述兩派對立的觀點，錢中文（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研究員，《文學評論》主編）提倡一種對話和融合的態度。他首先談到當代文化建設實際上面對著三種傳統：一種是“五四”以來的現代文化傳統，一種是古代文化傳統，另外就是外國文化傳統，但我們習慣上把傳統理解為只是古代文化，這是不完全妥當的。其次是近百年來的文化發展，幾度中斷了與古代傳統文化的聯系。“五四”新文化運動打倒了舊文化，白話文的提倡與文言文的廢棄，改變了文學，乃至文化的話語系統及思維方式，舊的文化傳統出現中斷與懸擱。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中期，文化傳統不僅繼續處于被告地位，且走到焚書地步，造成了與舊文化的徹底決裂，結果是中國文化也失去了自己在世界上的聲音，甚至有“失語癥”危險。而要建設當代文化，離不開對古代傳統文化的繼承融合，要形成自己的聲音，更得通過與傳統的對話，使之與現代接軌，從而融入當代文化形態中才行。

金元浦（中國人民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則認為，當今中國文化處在一個前現代、現代和后現代多元并存的社會現實之中，各種文化話語在我們這個處在轉型期的、社會發展很不平衡的國度中，都還表現出一定的存在的合理性或現實性。我們的一切判斷均應從這一現實狀況出發，從中國當代文化現實的極端復雜性和特異性出發。一方面在社會發展層次上看，以經濟建設和社會發展為主體的現代化訴求居于主導地位，它與當今世界的經濟一體化同步，從這一角度出發，自然應當繼續對前現代的政治專制、意識形態（包括大量的封建遺毒的卷土重來）進行批判。但發自本土而作為對西方當代文化“解痛方劑”的現代新儒家和本世紀以來我國數代學人以本土文化資源對現代化的批判給我們提供了另一種思維路徑，尤其在我國政治還很少眷顧這一部分文化資源，簡單地以社會進化論或發展形態遞換論把握社會發展時，就特別有其意義。這種意義并不主要在民族文化的弘揚，而在于它對于現代化進程中存在的現實問題的求解，在于它對西方現代化中已成痼疾的社會文化問題的“求解方程”對我們的借鑒意義。

張法（中國人民大學美學研究所所長）也主張跳出傳統與現代二元對立的怪圈，不能片面談弘揚傳統或批判傳統。當然“90年代的中國早已遠離了簡單機械的傳統／現代二元對立”，因為“今天的人們再也不會像五四時期那樣，認為對待傳統文化的態度，緊緊地關系到中國現代化的命運，好像必須否定傳統，或必須弘揚傳統，中國才能夠走向現代化”。實際上，張法的這種觀點代表著一種對待傳統文化的務實的、成熟的、開放的心態。

劉登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