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瑤在小說《窗外》中對女主人公江雁容作了藝術化的描寫:“江雁容把手放在石桌上,下巴又放在手背上,靜靜的望著荷花池畔的一顆薔薇花,她那對夢似的眼睛放著柔和的光彩,使那張蒼白的小臉顯得脫俗的秀氣……她的思想顯然在變幻著,只一會兒,那對柔和的眼睛就變得沉郁了,眼光也從燦爛的花瓣上移到泥地上,地上有零亂的小草,被踐踏成枯黃一片。”
像這樣的句式還很多。誰都可以看得出來,這如夢般的女孩大概正在戀愛著,并且愛得很不輕松,瞧那句“地上有零亂的小草,被踐踏成枯黃一片”就可以明白了。不錯,她愛上了一個比她大二十六歲的男人,而且還是她的老師!從這兒我們已能隱約可見,藝術化了的愛情盡管很美,但卻是多么不切實際的夢幻啊!
藝術與愛情歷來是人世間兩大經久不衰的主題,如果將藝術比作鳥,將愛情比作花,沒有了花和鳥,生活無疑就成了一堆堅硬的石頭。在此,我們不得不承認一點,一旦愛情被融入藝術家的靈魂和生命之中,就將放射出異樣的光彩。在許多偉大的藝術家的生命歷程中,是精靈般的愛情激活了他們的藝術想象力和創造力,使之獲得豐富的靈感和巨大的創作激情。羅丹得益于克勞黛爾,肖邦有喬治·桑的愛情滋潤,畢家索每更換一個情人就獲得一次藝術的噴發,陀思妥耶夫斯基要不是靠了安娜的幫助,很可能寫不出那一部部偉大的作品,最終只能在賭場上耗去生命……愛情使藝術家如癡如醉,精神振奮,而此時愛情自然也被染上了一層藝術化的、美的色彩。所以我們在看藝術家的愛情故事時,心也被染得斑斑斕斕。
我們是常人,比不得藝術家。我們只是希望愛情不要那么太現實,不要像拿兩只雞蛋換一個面包一樣;不要太形式化和潮流化,完全變成操作手段的展示。只要愛情中有那么一點點藝術化的色彩,我們就該心滿意足。風靡一時的美國電影《廊橋遺夢》中的男主人公羅伯特·金凱是個攝影家,當他來到麥迪遜縣拍攝那幾座廊橋時,愛上了南依阿華鄉間的農婦弗朗西絲卡。這聽起來似乎有些不可能,但是如果你知道這位弗朗西絲卡取得過大學文憑并且曾經做過中學教師,當金凱朗誦“月亮像銀蘋果,太陽像金蘋果”時,她隨口說出這是葉芝的詩歌,你就不會感到奇怪了。
在現實中的愛情被講究功利的人們弄得殘疾了的時候,藝術化的愛情對人產生著很大的誘惑力,但藝術和愛情終究是兩個性質不同的東西,如果硬把兩者綁在一塊肯定要弄出問題。清朝陳子莊的《庸閑齋筆記》中有這樣一個笑話:某女讀《紅樓夢》成癡,弄出一身病來,父母要將書投入火中,不料她躺在床上大哭,“奈何燒煞我寶玉!”然后一命嗚呼。這事離現在久遠,而且為書中所載,可信度不高,但兩年前則有一件真實的事,曾流傳甚廣。一位中央電視臺特約演員,以主演古裝戲中的癡情人物著稱。15歲在戲校學習就曾飾演賈寶玉,并常以“寶玉”自比。拍攝電視劇《紅樓夢》時沒能爭演到寶玉一角,內心酸楚難禁,對只是關心他的演林黛玉的演員割腕表白心跡,令后者大驚失色。此后在拍攝《湯顯祖與牡丹亭》時,與來自南昌的一位美麗的女演員一見鐘情,再次自傷,令對方感動得熱淚盈眶。戲拍完后他隨這位女演員來到南昌,但他無法適應工作角色的轉換(他被當作特殊人才引進南昌電視臺)和電視臺復雜的人際關系,終日以酒澆愁,癡情的女演員常常守著他扔得滿地的酒瓶默默流淚,不得不離開他。就在這時又有一位女孩,懷著對明星的崇拜和對他孤獨處境的同情走進他的生活中,并最終成為他的妻子。這位年輕的妻子在聽完他無數遍的紅樓故事之后還得出外為生活奔波,而他卻終日與酒為伴,無力自拔,滿口都是他所飾演角色的戲劇對白和唱腔。過量的酒精銷蝕了他原本健壯的身體,不得不住進醫院,去世時還欠著他家樓下小酒館40元錢。在彌留之際,他神情恍惚已經認不出前來探望他的朋友和同事,可當醫生問起他的職業時,他仍能清晰地說:“我是演員,演過《紅樓夢》……”真是“一場幽夢同誰近,千古情人獨我癡”啊!
在這里,我們不得不重復那句老得掉了牙的話,生活是嚴峻的。不管是藝術還是愛情都只是生活的一件美麗的外衣,如果生活本身不能使人站立,再好的衣服也是撐不起來的。藝術本已經是很奢侈的了,如果再去追求那種被藝術所裝點的亦真亦幻的愛情,恐怕會把自己的人生弄成一出悲劇。生活是技術的,而愛情中則含有技術和藝術的雙重成分,只重愛情中的技術成分,縱然會造成對愛情的褻瀆,可是把愛情妝扮得像藝術一樣美麗也行不通。瓊瑤是個言情小說大家,但她還是很清醒的:
“江雁容可以看清他那枯瘦的面貌了,她緊緊的咬住了嘴唇,使自己不至于失聲哭出來……”江雁容不過和她心中的戀人分別了五年,可這五年的變化簡直太大了?!八懊婺秦E的老人,這時候他正用手背抹掉嘴角咳出來的吐沫,又把煙塞回嘴里,向前繼續而行?!倍嗫膳碌纳瞵F實!面對這樣的一位老人,江雁容無論如何也不會像過去那樣用“一對夢似的眼光,帶著幾分朦朧的醉意停留在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