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輝
今年1月9日,云南省高級法院以貪污罪和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判處"中國煙王"褚時健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此案最引人矚目的大約是兩點:
一、罪犯的身份非凡。褚時健是原玉溪紅塔
(集團)公司總裁和董事長。玉溪卷煙廠僻處滇南,原是一家不大起眼的企業,褚1977
年任廠長后,效益迅速躍進,"紅塔山"成為中國第一品牌,紅塔集團成為中國煙草業龍頭,褚時健自然居功至偉。
二、貪污的數額驚人。據不完全統計,褚及其家人貪污、收受款項折合人民幣高達5000
多萬元。此案追繳贓款贓物折合人民幣2.7
億,并為煙廠追回賬外資金人民幣11億多、美元2556萬,經審計后,為國家上繳稅費、罰款就達1.8億多。
不過,更耐人尋味的是,大貪污犯褚時健并非早就是貪污犯。1989年,當時60歲的褚曾申請退休,但"有關方面"唯恐更迭領導人會影響企業運行,拒絕了他的請求。如果當初就退休,一生真偽有誰知?他豈非就是功德完滿的優秀企業家?是什么東西在幾年之中,使褚時健這個過去的右派、后來的企業家淪為官倉碩鼠?
這可以分為兩個問題:第一、他為什么貪污?褚自己說得明白:"我對玉溪煙廠的貢獻這么大,多用一點、多得一點算得了什么!"個人收益與企業創利之間的脫節,實際上暴露出企業所有制與企業經營機制的矛盾:生產制度已經市場化了,但分配制度仍是行政化的。企業國有制的性質決定了,個人收入雖然一定程度上與利潤掛鉤(獎金部分),但本質上仍屬計劃經濟(命令體制)式的行政性工資,個人收入并不自動與企業收益同步增長。不論是與企業收益相比,還是與私有制社會的同類企業家相比,褚時健都自然會產生"相對剝奪"的心理。這是貪污的內因,或者說貪污的動機。
第二個問題:他為什么能貪污?褚的貪污方式主要有兩種,一是私分公款,二是通過為他人批煙倒賣獲得賄賂。報道稱,近幾年大凡企業一把手發生經濟違法犯罪行為,往往都牽涉到若干主要經營管理人員,形成"串案"。褚時健私分公款也是將集團副總裁、總會計師、銷售主任等人都拖下水。為什么他們那么容易就被拖下水?與其他國有企業一樣,紅塔集團在形式上是現代企業,對外經營遵循市場規則,但對內控制必然仍是垂直式的一元化控制,一把手不僅是行政總經理,也是黨委系統的大管家,是土皇帝,具有超行政的無形權力,其他經理人員即使無意卷入貪污,但在褚的家長式控制下,也不敢不隨波逐流。至于通過批煙獲得賄賂,更是權力介入市場的普遍腐敗形式。
何清漣先生在《現代化的陷阱》中指出:中國經濟腐敗的根源是權力市場化。這固然不錯,但還不夠。腐敗的真正根源,與其說是權力市場化,不如說是權力一元化---國有企業的經營已是市場化的,但控制仍是一元化的,在這種情形下,權力介入市場豈不是必然的嗎?在計劃經濟時代,權力一元化體制導致特權現象;在市場經濟時代,權力一元化體制導致腐敗現象。褚時健之所以膽大包天,歸根結底,是因為他在玉溪煙廠可以一手遮天。這是他貪污的外因,或者說貪污的條件。
由此可見,無論是分配制度問題,還是權力一元化問題,最終都歸結為企業國有制問題。當國有制遭遇市場,當權力遭遇金錢,一方面,作為"領導"的經營者,其個人收入不能體現企業創利,遂可能出現"富廟窮方丈"現象;另一方面,作為經營者的"領導",其控制性的權力極易通過介入市場而非法獲益,遂可能出現"窮廟富方丈"現象。這就意味著,褚時健貪污并不僅僅是個人品質和道德操守的問題,也是制度的問題:貢獻如此之巨,收入如此之微;權力如此之大,貪污如此之易,豈不是不拿白不拿?更重要的是,產生褚時健的制度土壤是普遍性的,因而,產生褚時健式的人物也是普遍性的,于是就形成了馬軍所指出的現象:優秀企業家的歸宿往往是監獄、刑場或外逃!
如何消除這種制度性腐敗?根本出路,唯有所有制改革。但所有制改革的探討與實踐雖曾興盛一時,結果卻似乎是雷聲大雨點小。因為所有制改革搞得不好的話,可能產生嚴重問題:一、所有制改革使企業職工下崗(失業)危機雪上加霜。二、所有制改革同樣會陷入權力一元化的陷阱。如果企業負債經營,甚至資不抵債,則企業職工可能被迫出資入股,實質上是在強制性的情況下承擔企業債務;如果企業運作正常,則掌權者可以優先乃至壟斷地低價獲得企業資本,實質上是使國有資產流入私人賬戶。三、所有制改革繼續深化,但"公有制的多種實現形式"會不會殊途同歸于私有化?
正因為如此,有人擔心,所有制改革,退則回到毛澤東,進則緊跟戈爾巴喬夫,所以進(私有制)退(國有制)失據,左(計劃經濟)右(自由經濟)為難,只能走走停停。當年東西方冷戰正酣之際,西方自由派知識分子的大旗雷蒙·阿隆對國際政局曾有著名概括:戰爭不可能,和平無希望。現在似乎也可以這樣概括當前中國國企改革的工形勢:推行私有制不可能,傳統國有制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