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爭吵,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印象非常深刻。記憶中他們每次吵完之后,就是無休止的冷戰。這期間,媽媽就會不做飯。她的工作單位是食堂,上班時就把我捎上,空留父親一人由他去。
說來可笑,父親什么事都做過,惟獨不會做飯。他十幾歲便離開了父母,肩背一個小包袱,開始了四處流浪的生活。他曾做過金店里的伙計,做過給人哭喪的臨時工,也曾做過織布廠的工頭。每次到一個地方,他都會牢記祖父傳給他的話:\"你是個男人,男子漢大丈夫,將來要干大事,決不能被小婦人的事情纏住……\"父親始終沒干成什么大事,但卻因了這句話而成為一個大男子主義者。
母親不給他做飯的時候是他最狼狽的時候,因為他每月的工資似乎鐵定了由媽媽代領,他身上很少有帶錢的時候。特別是那個年代,大家生活都拮據,每一頓飯都要認真盤算。父親極愛面子,寧愿挨餓也不愿向外人透露吃不上飯的窘迫。
每次看見父親為\"尊嚴\"而\"不屈\"的神情,我都不知所措。我幼小的心靈多么祈盼一個寧靜和睦的家啊!
8歲那年,我終于第一次想出了一個辦法:偷偷從食堂里跑出來,學著母親的樣兒,淘米做飯。到灶下生火時,濃煙嗆得我眼淚鼻涕一把抓,飯自然是燒得一塌糊涂。爸爸從外面回來看到我這副狼狽相,心酸地說:\"你還小呢,等你長大了再給爸爸做飯吧!\"
這件事被媽媽發現了,她心疼我,同時狠狠地對父親哼了一聲:\"真是你養的好女兒!\"冷戰也由此暫告一段落。
但是不管什么事,做多了也就膩了,哪怕是父母對子女的憐惜。而我畢竟還沒到能自如地拿起鍋鏟炒菜的那個年齡,因此做出來的飯總是令爸爸難以下咽,還浪費了不少糧油。慢慢地,母親還疑心我站到了她的對立面。
于是,他們仍然吵架。每次吵完架,母親就把我摟在懷里,一邊抹眼淚一邊說:\"珊珊,你要為我爭口氣。\"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好陪著她掉淚。其實,我知道他們都很疼愛我,只是他們相互之間永遠不能容忍。母親說,僅僅是為了我才勉強維持著這個家的表面完整??墒俏覍嵲谟植恢浪麄兊臓奚欠裰档?,因為我早已知道這個家庭并不完整。直到現在,母親有時還提起這個話題,對我說:\"要不是你,我和他走不到今天。\"她頓了頓,無限感傷地說:\"現在,我們都老了。\"這讓我覺得自己的存在是個錯誤,甚至是樁罪惡。我來到這個世界上,妨礙了兩個人的幸福。
父親一生都不屑于做飯,但從與母親的爭吵中,他發覺了錢的重要性,于是便經常做些小動作積攢些私房錢。等再次爭吵起來后,他的底氣就足了許多:上館子吃去。母親知道后更加生氣。有一次帶我回娘家,一住就是半個月。父親的私房錢畢竟有限,等回來一看,父親已經被餓得皮包骨頭。這件事被外面傳得風風雨雨,極愛面子的他們似乎都冷靜了許多。
后來,我念中學時,有一次,不等他們吵完,我就悄悄地把飯做好,對他們說:\"吃飯了。\"他們回頭愣愣地看我,稍稍吃了一驚后,好像突然醒悟到女兒已經長大了。以后每次我做飯,父親都會過來幫一下,母親也不再去單位食堂吃或獨自回娘家住許久。他們吵架的頻率似乎也在慢慢降低。有時候我覺得這種微妙的變化是從我學會做飯開始的。
由此,我忽然悟到:家庭中的瑣事,其實是非常重要的,不管哪一方抱有不屑的態度都會引來不休的爭吵。于是,在我剛開始戀愛時,望著帥氣的男友,就謹慎地問了一句:你會做飯嗎?
責任編輯/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