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辛亥革命誕辰89周年前夕,筆者專程采訪了辛亥革命先烈吳祿貞的后裔吳忠亞老人?,F年90有余的吳老先生,紅光滿面,說話吐詞清晰,記憶力驚人,一談起他的叔父吳祿貞,顯得非常激動,他懷著深厚的感情介紹了吳祿貞一些鮮為人知的故事。筆者擷取部分以饗讀者。
留學日本 志報祖國

吳祿貞,字綬卿,湖北云夢縣吳家臺人,生于清光緒六年正月二十六日(1880年3月6日),1911年11月7日殉國,年僅32歲。
1899年,吳祿貞與其湖北武備學堂同學一行20人,由武漢經上海東渡日本,此為當時中國政府選送日本留學的首 批學生。他在這批同學中年齡最小,但才氣縱橫,極為同輩所推重。與之同行的同學劉伯剛曾說:“當時留學之風初開,國人尚多視遠適異國為畏途,尤以時距甲午之敗,僅只數年,敵意猶存,有些同學對赴日留學,尚心存疑慮與抵觸,甚至不欲應選,惟綬卿獨認為臨陣用兵,必須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常說,欲雪甲午之恥,亦惟有先了解和學習日本人的長處,方能有濟”。其時,偉大的中國近代革命先行者孫中山先生已于一年前來日本物色同志,組織“興中會”。孫中山先生與吳祿貞一見如故,對吳深為器重,頓成革命知己。此為吳祿貞參加革命之始,亦是當時留日學生中參加革命最早者之一。孫中山先生對吳祿貞信賴備至,旋即委以領導庚子起義(大通起義)的重任。由于保皇派頭號首領康有為將招兵買馬得的海外捐款,飽入私囊,中斷了對起義軍的接濟,迫使起義軍臨時推延起義時間。而吳祿貞所統之大通義軍位居最前線,未得延期通知,按期一舉攻占大通貿金局,威震長江下游。清政府慌了手腳,急調各路大軍合力圍剿。其他各路,皆因奉命延期,自然按兵不動,致使大通前軍,陷于孤軍作戰之險境,終因寡不敵眾,遭到慘敗。
大通失敗后,吳祿貞只身脫險重渡日本復學,立志學成報國,于1901年以優異成績畢業于日本士官學校。時人以他與張紹曾、藍天蔚并稱“士官三杰”。吳回國后,被時任湖北總督的張之洞贊為“奇才”,加以“將弁學堂總教習”、“護軍全軍總教習”、“武備學堂會辦”等頭銜,一時轟動了武漢三鎮。吳祿貞利用自己的合法身份,開展革命宣傳活動,廣交革命志士,尤其提倡“秀才當兵”(即知識分子從軍)和“招營戰略”(即變敵對力量為革命力量),為武昌首義播下了革命種子。
南北呼應 銘記重托
1903年,清政府以淮軍、湘軍全師覆沒甲午,極欲重建新軍,乃設立練兵處,以親貴大臣主其事,并搜羅全國第一流的軍事人才為之用。吳祿貞為士官杰出者,名噪一時,聞于清廷,乃被指名征調入京。當時吳祿貞正在武昌花園山所建立之秘密革命機關,即為湖北革命的基礎,并應革命黨人黃興邀請,與李書誠、耿伯釗偕往長沙,共商兩湖革命大計,不愿中途離去,也不想入朝廷。后因黃興等同志堅勸:“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受朝廷器重,指名征調,入京必得重用,實乃千載良機。與其在外難以建樹,不如趁機投身其中,虛與周旋,暗為內應,將來良機成熟,共成大事?!秉S興還反復強調北京地位的重要,勢在必爭,機不可失。并說:“今后湘、鄂之事,我自任之,北方之事,賴兄主之,來個南北呼應,成功可期?!秉S興認為這是革命黨人深入敵人心臟的千載良機,也是將來奪取北京的有力伏筆,千萬不能放過,即使兩湖革命事業的局部利益,暫時受到一些損失,也在所不惜。
吳祿貞肩負革命黨的重托,毅然進京。他到京后,被清政府任命為練兵處騎兵監督。他在日本留學時,本是專習騎科,以見其長,此番得任全國騎兵監督,似尚能任其所長。故他在初任監督時,也以為真能就此練得一支騎兵勁旅,為祖國保邊疆,為日后革命效力。沒想到腐朽的清政府,徒尚練兵之名,不務練兵之實,更不愿給吳祿貞以兵權,只要他整天在辦公室里埋首伏案,編審“騎兵操典”之類的東西,而不讓他有半點機會接觸實際。所謂“全國騎兵監督”,竟是這樣高高在上,兩手空空,甚至連一兵一騎的影子也不能看到。要是一心只想做官的人,倒也樂得個清閑自在,養尊處優。但他是個滿腔熱火、志在救國、特別是為了欲得虎子才不惜投身虎穴的人,對此徒居高位,而不能實際有所作為的生活,實不能一日相安。吳祿貞曾寄書其兄感嘆道:“蓋人皆羨我用心所學,青云獨步,我則視同身處囚籠,不可終日。三十功名塵土耳!脾肉已生,奈何奈何!翹首楚天,猶覺神馳,更不知何日始得插翅南飛也!”可見,他時刻不忘“南北呼應”重托的痛苦心境。
1906年,吳祿貞為了沖出此苦悶處境,上書軍機大臣鐵良,自請赴西北考察邊務(時值沙俄圖我新疆,西北邊防正吃緊),征得同意,乃攜親信秘書與同志周維楨聯袂西行,經河南,入潼關,過華岳,直驅西北邊疆。他三年虎穴,一籌莫展,沖天夙愿,盡成泡影,精神深感壓抑,思想充滿苦悶,尤以每當遙望南方烽火,楚天戰友,回想起當日“南北呼應”的莊嚴囑托與殷切期待,輒不禁愁緒滿懷,難于自遣。他在《西征草》詩篇《潼關望黃河》七律中云:“走馬潼關四扇開,黃河萬里逼城來;西連太華成天險,東望中原有劫灰。夜燭凄涼數知己,秋風激烈感雄才;傷心獨話興亡事,怕聽南飛塞雁哀!”這是抒寫當時北望黃河而憶及南方舊日戰友并自傷虎穴孤獨的心情。詩中的“知己”、“雄才”,自然是指黃興等人;所謂“中原劫灰”、“秋風激烈”,自然指的是革命斗爭的情景。其重申“南北呼應”舊約的深意,躍然紙上。
燕晉聯軍 共謀北京
吳祿貞入京后,清廷對他一直是陽為籠絡,暗懷疑忌。使他不能有所作為。在這種情況下,其左右李書誠、黃愷元等為之出謀獻策,并由黃愷元為之籌措白銀二萬兩,賄于慶親王奕■(清王朝咸豐皇帝之弟,同治、光緒之叔,宣統之叔祖,在當時宗室中,身份最高,權力最大,也貪鄙最著),才于1910年12月23日得任為陸軍第六鎮統制。
當時清政府的中央新軍,總共只有六鎮??梢哉f,它的王朝寶座主要就是依靠六鎮新軍,作為六根有力支柱來支持。吳祿貞得任第六鎮統制這件事,就意味著革命黨人只用了二萬兩銀子,就拆倒了清王朝六分之一的支柱,甚至是買到了清王朝六分之一的天下。清政府的極度腐朽和革命黨人的深刻用心,由此表現得淋漓盡致。
吳祿貞滿以為憑他的軍事才能,一定能在短期內,把這支作為皇權支柱的新軍,改造成為一支革命勁旅,但事實卻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樣簡單。原來這六鎮新軍,被當年袁世凱安置了許多爪牙。這時袁雖已垮臺,但潛勢力依然很大,特別是陸軍大臣蔭昌為其死黨,同袁暗中勾結,狼狽為奸,把持著這六鎮新軍。吳祿貞威望甚高,蔭昌對他奈何不得,但卻能憑藉陸軍大臣的權力地位,予他以限制。如吳祿貞欲任革命黨人李書誠為參謀長,蔭昌不允;后欲任為標統,蔭昌仍不允,使他無法把革命力量引進六鎮。六鎮所轄十二協協統周符麟出身馬賊,形同匪盜,他力主撤換,蔭昌也極力阻止。為了革命,吳祿貞決心硬干,自下令撤了周符麟,這使周符麟恨之入骨。周符麟被撤后,被蔭昌收留身邊,密謀進行報復,為日后吳祿貞的死埋下了禍根。
正當吳祿貞迫于革命形勢的急需,對第六鎮進行革命改造時,辛亥武昌首義爆發了。這個重大時刻的到來,使吳祿貞的心情喜憂交加:喜的是他當年在武昌播下的革命種子,今已開花結果;憂的是第六鎮這支軍隊還沒改造好,不能由他如意指揮。如何沖出虎穴包圍,響應武昌首義,以踐其“南北呼應”之約?為此,吳祿貞召集在京黨人,反復商量計議,決定由他以“討伐叛軍”為名,自請率部出征,等到了武漢前線,同首義軍隊取得連絡后,再舉行陣前起義,回師北上。他的這個決策遭到蔭昌破壞,并被蔭昌抽走了六鎮的第十一協,編入第一軍,南下打武漢義軍。這就把他手中的兵力奪走一半,使他更陷于勢單力弱,孤掌難鳴之境。
正在此時,“灤州兵諫”又給吳祿貞燃起了希望。因為“灤州兵諫”的主事者張紹曾、藍天蔚是他留日時并稱“士官三杰”的校友,三人交誼甚深。清廷想利用吳祿貞與他們的私人關系,派他去平息這場“兵諫”。而吳祿貞也想借這次機會聯合張、藍共同舉兵,呼應武昌,推翻朝廷。怎奈張、藍“兵諫”的目的只是要保存清室帝位,實行君主立憲,不是要推翻帝制,實行民主革命。可見,吳祿貞在武昌起義爆發后的重大時刻,一直是在苦心孤獨地籌劃奔走,要為舉兵響應創造有利條件。雖會師武漢的計劃,遭到了蔭昌的破壞,第二聯兵灤州的設想又未能實現,可他面臨這些失敗和困難,絲毫都不心灰氣餒,最終他選擇了燕晉聯軍這條路。
1911年10月29日(清宣統三年,辛亥九月初八武昌起義爆發后的第19天,山西新軍成功地舉行了起義,成立了革命軍政府,由閻錫山任軍政府都督。當時清政府在驚惶失措之際,發出十萬火急的電令,直接調派駐防保定的六鎮協統吳鴻昌率部鎮壓山西義軍。正在灣州勸說張紹曾聯兵起義的吳祿貞接到消息后,心急如焚。清政府竟乘他遠離六鎮的時候,直接調令他的部下去攻打山西義軍,這對他意味著什么?他是完全明白的。吳祿貞對張紹曾說:“我革半輩子命,現在我的部下竟要去充當清廷鎮壓革命的兇手,叫我怎能有臉見人,又怎能對得起革命的將士呢?”吳祿貞連夜從灤州奔赴石家莊。這時,吳鴻昌的兵馬已開到娘子關前,舉槍待發。他急令親信參謀何遂追上吳鴻昌,用計制止開火。倘若吳鴻昌一開火,他作六鎮統制,就會立刻成為山西義軍的最大敵人。而吳鴻昌是直接奉了清廷之命,吳祿貞雖為統制,也不能下令?;?,只得命何遂用計。也就在此時,清廷發布命令,任吳祿貞為山西巡撫,這是清廷的又一條大毒計:它一面想用巡撫高位利旅吳祿貞為它效忠,使吳祿貞必須拼命攻打山西;一面把吳祿貞進一步擺在同山西義軍直接沖突的位置上,使山西義軍必須拼命抵抗吳祿貞。這樣就自然折斷了吳祿貞同山西義軍的聯系。吳祿貞對斗大的巡撫金印,一笑置之。一些同他素昧平生的山西革命黨人,最初不免要用看待一般人的眼光來看他,對他心存疑慮,當何遂人關講和時,他們要求吳統制親自進關和閻都督面談。吳祿貞毫無難色地對何遂說:“你辦得很好,我明天就同你一起去!”
第二天,娘子關戒備森嚴,如臨大敵,閻錫山帶著衛隊由太原來到這里,將信將疑地等待著一位統制的到來。不一會兒吳祿貞果然來了,而且是那樣從容平易,跟在身旁的只有幾位親信,沒有前呼后擁的衛隊,簡直不像身統大軍的統制,更沒有半點巡撫的勢頭。吳祿貞見到閻錫山拉著他的雙手,鄭重而親切地說道:“我是來同你一起革命的,不是來當巡撫的,請你千萬放心?!睗M天疑云,被吳祿貞幾句話驅散了,大家談笑自若,了無拘束。在閻錫山舉行的盛大歡迎會上,吳祿貞講道:“我同張紹曾、藍天蔚已商約好了,只要山西的軍隊和我們第六鎮的隊伍聯合起來,從石家莊北上,他們的軍隊就從灤州西來,這樣南北夾攻,北京旦夕可下”。又說:“現在袁世凱陳兵漢口,想要消滅義軍,他是個大陰謀家,也是個大毒瘤,非要除掉不可。如果能搶先一步,奪得北京,他的一切陰謀就都完全破產。我們再同湖北義軍,對他前后夾擊,不難把他全部消滅。”最后還說:“現在清廷派我做山西巡撫,要我帶兵打你們,這完全是夢想,是對我的侮辱。我是革命黨,絕不是他們用高官厚祿能收買的。今天只有你們公推的閻都督,才真是你們山西的主人,我是來幫你們帶兵打仗的。”閻錫山深受感動,不禁振臂高呼:“我們一致擁護吳統制做我們的最高統帥!”全場歡聲雷動。歡迎大會后,舉行了吳、閻為首的最高軍事會議。會上一致決定,把灤州張、藍兩軍,山西義軍和第六鎮合并起來,成立燕晉聯軍,推舉吳祿貞為聯軍大都督,張紹曾、閻錫山為副都督,溫壽泉為參謀長。并決定由山西義軍,即日抽派三營開赴石家莊,同第六鎮會師起義。近代歷史的重大時刻,隨著燕晉聯軍的成立即將到來。
壯志未酬 捐軀殉國
當時,清政府正謀以袁世凱為中心,重組反革命力量,以為茍延殘喘和卷土重來之計。袁世凱也正謀乘機竊取清廷政權,以為其操縱南北兩方,進而奪取全國政權的憑藉。他們狼狽為奸,眼睛都盯在石家莊方面。特別是此時的袁世凱還留在武漢軍中,正要晉京就任內閣總理大臣,如果石家莊方面發生變化,清廷巢穴為之傾覆,他就再也進不了北京,一切陰謀計劃將完全破產,而且背腹受敵,他的軍隊也會遭到慘敗?!坝袇菬o袁”,情勢顯然,袁世凱當然比任何人看得更清楚。所以,他想要在晉京之前,先除掉吳祿貞。因為他自知在戰場上決打不過吳祿貞,所以決定用陰謀暗殺的手段來達到目的。他找來被吳祿貞撤職的前六鎮協統周符麟,面授暗殺毒計,許以事成之后,回任協統。周奉命后攜巨款潛至石家莊活動。吳祿貞的參謀何遂發現后,曾把此消息告知吳,但未引起吳祿貞的注意,吳還說:“衛隊營長馬蕙田親信可靠,可以放心。”沒想到萬惡的兇手正是這個馬蕙田,周符麟用兩萬兩銀元把他收買了。
1911年11月7日(清宣統三年,辛亥九月十六日)那時燕晉聯軍的組建工作已經完成,根據娘子關會議的決定,山西義軍的一營先頭部隊已于當晚趕到了石家莊,還有兩個營將于明天到達,只等他們一到,就同第六鎮的主力部隊,舉行聲勢浩大的會師起義。從太原、娘子關,石家莊直到保定,有關的人們都在為此徹夜不眠地忙著,大家都以空前緊張和無比興奮的心情,迎接充滿希望、充滿光明的明天。時針指向了午夜一點,再過幾個小時,就會聽到一聲炮響,把古老沉寂的北國大地從睡夢中驚醒,出現翻天覆地的變化;石家莊聯軍起義的槍聲將匯同武昌起義的槍聲“南北呼應”,交織成一支光榮、勝利的辛亥革命進行曲。誰能想到,就在這個關系著億萬人生死禍福和國家命運前途的重大時刻,一支萬惡的毒箭射進了聯軍統帥的心臟!出賣了靈魂的可恥叛徒馬蕙田,乘著深夜,悄悄走到了他的長官面前,口稱賀喜,手放冷槍,隔壁房間里的何遂聽到槍聲,趕忙跑了過來,只見這位英雄的統帥倒在血泊之中,且首級也被割走,案上還擺著吳祿貞給灤州張紹曾的復電,墨跡尚未全干,再看張世膺,周維楨兩位戰友也都橫尸一旁,兇手已經逃走。剛剛建立起來的燕晉聯軍,一時群龍無首,陷于混亂。山西和灤州的兩路起義大軍,在失去統一指揮的情況下,先后為清軍各個擊破。這場氣壯山河,志吞北國,本可一舉推翻清 廷,建立共和的革命起義,義旗尚未舉起,便瓦解冰消、宣告結束。
辛亥革命老人孔庚在悼憶吳祿貞時,曾這樣寫到:“吳祿貞,是個雄才大略,辯才無礙的人;尤其是識見過人,熱心愛國。假使他這次(燕晉聯軍)的事能成功,袁世凱當時決不能存在;北洋派也不至禍國十余年;民國成立,必另有一番氣象。”
噩耗傳來,舉國悲痛。辛亥革命領袖孫中山含淚為他的親密戰友、同志親撰了祭文:“荊山楚水,磅礴精英,代有偉人,振我漢聲,觥觥吳公,蓋世之杰,雄圖不展,捐軀殉國……”
(責任編輯:趙友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