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消滅地主富農剝削階級,以及這一剝削階級被消滅后如何對待這一階級的人和他們的子女,不僅是一個解放生產力的問題,而且是涉及上千萬人命運的社會問題。我們在這方面,有著寶貴的經驗,也有一些值得記取的教訓。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以鄧小平為核心的黨中央,在解決歷史遺留問題和調整社會關系方面作出重大努力,果斷地為地主、富農分子摘掉政治帽子,其子女在入學、招工、參軍、入團、入黨和分配工作上,與工農子女一視同仁。這一舉措,不僅成為我國政治發展史上的一件大事,而且具有深刻的理論意義。
毛澤東主席說:地主階級的人,現在是生產力,將來是朋友
中國近代歷史上的地主、富農,占鄉村人口不到10%,卻占有70—80%的土地,他們借以殘酷地剝削農民,嚴重地阻礙了中國生產力的發展。這一階級的人們的命運不僅和封建的土地制度緊緊連在一起,還和國民黨與共產黨政治斗爭的潮起潮落密切相關。據經濟學家陳翰笙30年代對無錫6個區235名鄉鎮長的調查,78.3%為地主,13.6%為富農;104個村長中,91.3%為地主,7.7%為富農。據國民黨農村復興委員會在陜西、河南兩省的調查,66個區長中,擁有土地百畝以上的地主占70%左右。國民黨江蘇省民政廳調查全省514個占土地千畝至6萬畝的大地主,其中374人為各級軍政官吏,即占44.39%。地主富農們不僅與官府密切勾結,不少還擁有自己的武裝,用來直接統治和壓迫農民。
矛盾的另一極,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土地革命和土地改革運動,對地主、富農的態度、方針、政策,也隨著農民與地主兩種力量對比的變化,隨著共產黨與國民黨政治斗爭及軍事斗爭的消長,而呈現出不同的曲線。土地革命戰爭時期,一度實行“地主不分田,富農分壞田”。抗日戰爭時期,國、共兩黨再度合作,抗日根據地停止實行土地革命,改為“減租減息”政策,地主階級中的一部分愛國者即開明士紳,參加“三三制”的抗日政權,有的還加入了共產黨。解放戰爭時期,在炮火中實行的土地改革,一些地區出現濫打濫殺、掃地出門等過火行為。直到建國前夕,大局已定,中國共產黨對地主、富農的態度、政策,逐漸轉變為:經濟上消滅地主所有制,保存富農經濟;政治上打擊地主,中立富農;生活上對地主“給出路”,富農則允許其繼續“發家致富”。
1948年1月18日,中共中央《關于目前黨的政策中的幾個重要問題》的文件指出:“在全國數以千萬計(在全國三億六千萬鄉村人口中占有約三千六百萬之多)的地主富農,看作是國家的勞動力,而加以保存和改造。我們的任務是消滅封建制度,消滅地主之為階級,而不是消滅地主個人”。毛澤東主席在一次內部講話中甚至樂觀地說:要知三千六百萬還是財富,應當利用,地主階級的人還有作用,現在是生產力,將來是朋友(五年),是候補無產階級,現在要強迫改造,將來會改好(1948年2月21日由陳毅同志傳達)。
建國前后對地主的政策改變,主要表現在:
經濟上放寬了政策,縮小了沒收范圍。由沒收地主的全部財產改為只沒收地主的土地、耕畜、農具、多余的糧食和在農村的多余的房屋。其他財產如貨幣、金銀首飾、地主經營的工商業等,不予沒收。劉少奇在《關于土地改革問題的報告》中講:“把這些財產保留給地主,一方面,地主可以用這些財產維持生活,同時,也可以把這些財產投入生產,這對于社會也是有好處的”。
政治上改革單純打、壓的辦法,發動農民進行說理斗爭。土地改革中有些地主散布:“我給你們地種,你們交租子,這怎么是剝削?”從而引發了“誰養活誰”的辯論。當時流行的一首歌《誰養活誰呀》,生動地反映了這一辯論情況:
誰養活誰呀,
大家看一看。
沒有咱勞動,
糧食不會往外鉆。
耕種鋤割,全是咱們下力干,
五更起,半夜眠,
一粒糧食一滴汗,
地主不勞動,
糧食堆成山。
經過土地改革的政治斗爭,“剝削”、“不勞而獲”成為最不光彩的詞匯。地主家庭的主要成員被戴上“地主分子”的帽子,剝奪公民權,強制勞動改造。同時規定:“凡地主成分,在土地改革完成后,完全服從政府法令,努力從事勞動生產,或作其他經營,沒有任何反動行為,連續五年以上者”,可“改變其地主成分為勞動者的成分或其他成分”。1951年5月,《中央關于注意解決土地改革后地主勞動問題的指示》要求:“領導上應說服農民主動地向那些表示服從的地主緩和一下”,“對于確實沒有農業勞動力而能做生意者,可以允許他們做生意”,“在他們從事農業勞動時,如有實際困難,亦應幫助他們解決。他們的底財可以允許他們挖出來投資生產,不再沒收”。
由此可見,中國共產黨在消滅封建土地制度上是堅決的,不如此就不能消滅剝削,不能解放生產力,不能為進一步實現現代化創造條件。然而在具體作法上采取了較為緩和與靈活的形式,特別是在牧區和少數民族地區,根據具體情況,采取“不斗不分,不劃階級”、“牧主牧工兩利”、“發展畜牧業生產”的政策,采取自上而下與民族上層和平協商和自下而上發動群眾,對封建領主開展背對背斗爭的方法,解決土地問題。在處理地主階級與地主個人的關系上,把兩者明確區分開來。作為剝削階級要消滅,作為階級的成員則可以由敵人轉變為朋友。預計經過5年左右的勞動改造,可以成為遵紀守法、自食其力的勞動者。這些正確的做法,使我們在急劇變革的時期,盡量減少了社會動蕩,減少了生產力的破壞,基本上保持了社會的穩定,保持了生產的正常進行和發展。從理論意義上說,對無產階級奪取政權以后,如何正確處理階級與階級斗爭問題,及時調節社會各種關系,化消極因素為積極因素,作了很有意義的探索。
在對待富農問題上,我們和蘇聯的做法也有明顯的不同。蘇聯對富農剝奪財產,放逐到西伯利亞等邊遠地區,實行武裝看管,強制勞動,邊疆的許多“富農村”,實際上就是勞動集中營。我們在建國以后,則由征收富農的多余土地財產改為保存富農經濟。《土地改革法》規定:“保護富農所有自耕和雇人耕種的土地及其財產,不得侵犯”。對劃定富農的標準也比過去嚴格了許多,“凡雇請一個長工”的家庭,“不必去計算其剝削收入是否超過其總收入的百分之二十五,即便超過了也不算富農”。這一時期,富農并沒有被視為敵人,1950年7月16日《人民日報》發表的社論,公布“中立富農”口號,認為“允許富農加入農會對農村生產是有利的。”
建國以后的土地改革中也確實殺了一部分惡霸地主和地主階級中的反革命分子。但鎮反運動并沒有造成對地主、富農政策的明顯改變,到1956年,全國大多數地區的地主分子、富農分子,都被批準加入農業合作社。據有關資料統計,老解放區原來的地主分子、富農分子等,被評為正式社員的一般占50%左右;候補社員占40%左右;管制生產的占10%左右。新解放區原來的地主分子、富農分子等,被評為正式社員的一般占20%左右;候補社員占60%左右;管制生產的占20%左右。入社的社員成分改為農民(相當于中農),候補社員成分暫時不變。
建國前后的土地改革中,對地主、富農子女規定了正確的政策,直到50年代中期,執行情況也還是比較好的。1956年12月8日毛澤東主席在一次座談會的談話中,講到當時的學校情況時說:“現在大學生70%是資產階級和地主的子弟,我們要團結教育他們。他們入學、入團,助學金問題,戴紅領巾問題,青年團要解決這個問題。要一視同仁,要看表現如何,不要看家庭出身。”
“以階級斗爭為綱”與“為淵驅魚”的政策
土地改革以后,農民生活逐漸改善,一部分開始富起來,農村出現買賣土地、租賃、雇工、借貸現象。中央領導對此十分重視,認為出現自發資本主義傾向,導致了兩極分化。于是開始強調階級斗爭,批判“發家致富”、“四大自由”等口號,認為:“所謂‘四大自由’,即土地租種自由,雇工自由,貿易自由,借貸自由,這是一種明顯的資產階級的綱領,這是一條明顯的富農路線”。隨后的農業合作化運動中,進一步把農村劃分為兩大勢力,一部分是共產黨領導的貧下中農,擁護農業合作化,一部分是富裕中農,反對合作化,認為“在富裕中農的后面站著地主和富農”。
進入60年代,面對農村干部中出現的特殊化和腐敗現象,把其根源歸于地主、富農的腐蝕拉攏,進一步把農村中兩種勢力、兩條道路的斗爭提高到保衛和重新奪取政權的高度。1963年5月9日,毛澤東主席在一則批語中說:“讓地、富、反、壞、牛鬼蛇神一齊跑出來,而我們的干部則不聞不問,有許多人甚至敵我不分,互相勾結,被敵人腐蝕侵襲,分化瓦解,拉出去,打進來……照此辦理,那就不要很多時間,少則幾年十幾年,多則幾十年,就不可避免地要出現全國性反革命復辟”,于是開展轟轟烈烈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即“四清運動”,重新劃分階級,組織階級隊伍,使階級斗爭的弦越繃越緊,階級斗爭的運動愈演愈烈。
正是在這一背景下,首先對富農的政策和態度發生了明顯的改變。土地改革以后不久,保存富農經濟、政治上中立富農的政策即遭到否定。劉少奇認為,保存富農經濟不是一項暫時的政策,而是一種長期的政策。毛澤東則更多的著眼于策略的需要:“土改中不動富農可以避免弄亂”,“可以縮小打擊面,最大限度地孤立敵人”。土地改革以后,毛澤東的注意力轉移到和資本主義道路斗爭以及逐步消滅生產資料的私有制上來。再加上這一時期,有一部分建國前進行土改的地區發生了富農和地主一起向貧雇農奪地奪房,索租討債事件。有資料說,僅天津專區五個縣統計,就發生要求退地還財的事件117起。1953年12月,中央在《關于過渡時期總路線學習和宣傳提綱》中正式宣布,黨的政策改變為:“逐步限制富農剝削直到最后消滅富農剝削”。
此后在農業合作化運動中,政策和做法上也逐漸出現“左”的苗頭。有些地區把批判富農這個反面教員,作為推動農業合作化的重要手段。如浙江省有的地委提出搞合作化要“抓兩頭,帶中間”,即依靠貧農,斗爭富農,帶動中農。有的縣專門召開全區斗爭富農大會,領導干部在會上宣布:“走社會主義道路,就辦社。不入社,就跟他們(被斗富農)一樣!”有些不愿意入社的農民,怕富了冒尖,重劃成分,與地主富農一起日子不好過,只好要求入社。這些做法反映到毛澤東那里,他認為雖然這種做法有點強迫,但也未嘗不可以。毛澤東在第三次全國農村工作會議上表示:“有些地方清算富農,是殺雞給猴子看,他對富農砍一刀,叫中農看,你說這不叫強迫!”
地主階級分子作為封建土地制度的體現者,廣大農民的直接剝削者和壓迫者,其政治勢力和社會影響,在土地改革之后不可能馬上消失;就地主分子本人講,由好逸惡勞的剝削者到自食其力的勞動者,也需要一個過程。因此,中央規定暫時剝奪地主分子的公民權,進行強制性勞動,就中國當時的歷史條件來說,是需要的;同時也規定了守法者五年可摘掉地主分子的帽子。問題在于從歷史的實踐看,這一過程卻延續了整整30年。其間,“帽子”戴了摘,摘了戴,反反復復,且“帽子”分量有愈來愈重之勢,造成了涉及上千萬人命運的社會問題遲遲不能解決。
特別是如何對待地主、富農子女問題上,中央雖然有“有成分而不唯成分”、“重在表現”等政策,但在實踐中“左”的東西卻越來越突出。60年代以后,形成一個龐大的在許多方面遭受歧視的賤民階層。1963年9月發布的《中共中央關于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一些具體政策的規定(草案)》中,就曾列舉了當時的種種表現:“把地主、富農子女和地主、富農分子同等看待;不加區別地一律不準他們作社員,不準他們擔任任何社會工作,對于從城市工廠、學校回鄉參加農業生產的青年團員,團組織不接受他們的組織關系或者不準他們參加團的會議;有的地方甚至把地主、富農家庭出身的團員清洗出團,把地主、富農家庭出身的少先隊員開除出隊”;“有些地方,在社會主義教育運動開展以后,對于黨員、團員和貧下中農青年同地主、富農子女通婚的問題,作了種種限制,不準他們同地主、富農子女結婚,已經結了婚的,則被認為是喪失立場,甚至對他們進行組織處理”。
該文件一方面指出:“這些做法是不妥當的”,“不符合黨的政策”;另一方面又認為“在對待地主、富農子女問題上”,也要防止“缺乏階級觀點和階級警惕”的“偏向”。到1964年9月10日,中央正式公布上述文件的《修正草案》時,也增加了對地主、富農子女歧視性條文。如“地主、富農的子女,一律不能擔任本地的基層領導干部,一般也不宜擔任會計員、保管員、出納員、社隊企業和事業的管理人員等重要職務”;“對于同地主、富農子女通婚的黨員、團員、基層干部和貧下中農,必須加強教育,要他們提高警惕,防止落入階級敵人的圈套”,“如果這些人嚴重地受了這方面的壞影響,就必須嚴肅處理,特別嚴重的,還要開除黨籍、團籍和撤銷干部職務”。
我們黨在對待地主、富農問題上,特別是在地主、富農子女政策上,為什么會從50年代初的正確的政策一步一步走向歧視性的甚多不恰的政策呢?50年代即擔任國務院副總理的老革命家薄一波,在《若干重大決策與事件的回顧》一書中總結教訓說:
“經驗證明:土地改革之后,離開剝削關系,單純按照對合作化的態度和富裕程度的差別,在農民中劃分三六九等,誰最窮就把誰當成依靠力量,弊端很大,也不符合我們黨曾明確宣布過的農村階級政策。早在1949年10月11日,黨中央即以《新華社信箱》的名義答復農村階級成分的劃分問題時宣布過:在徹底完成土地改革的農村中,不要強調階級劃分,特別是不要強調中貧農的界限;否則,對于發展生產是不利的。1950年8月4日政務院《關于劃分農村階級成分的決定》中,有過土改完成后,在一定條件下,地主五年、富農三年改變成分的規定。1953年12月16日公布的《中共中央關于發展農業生產合作化的決議》,提出了‘依靠貧農和中農的鞏固聯盟’的口號,這是淡化中農和貧農界限的一個步驟,從7月31日報告到《高潮》一書強調的依靠貧下中農、樹立貧下中農優勢的思想,后來在‘四清’運動中變成了‘千萬不要忘記貧下中農’的口號,在十年動亂中又變成在農村由工人階級的可靠同盟者貧下中農領導一切的口號。這除了在農村容易造成一種越窮越光榮的錯覺外,對黨政機關和企業事業單位選拔干部方面產生唯成分論的偏向也有重要影響”(該書第399頁)。
這種“階級政策”在理論觀點上,明顯存在著形而上學的毛病。它把中國的貧、下中農看得比歐洲的工人階級還先進,是社會主義的天然擁護者。把土地改革以后出現的“分化現象”,合作化運動中出現的“退社”、“單干”現象,三年困難時期出現的“分田到戶”,以至農村干部在“四清”運動中暴露出來的腐敗問題,統統歸于外部影響的結果,即地主、富農、富裕中農煸動、腐蝕、拉攏的結果。這種“和平演變”的說法,在哲學上是一種地地道道的“外因論”,違背了馬克思主義哲學關于“外因只是變化的條件,內因才是變化的根據,內因決定事物發展的基本趨勢和方向”的觀點,正是在“外因論”的思想影響下,為了鞏固政權和順利開展一系列的政治和經濟運動,只好不斷加強對地主、富農的批判與斗爭。
60年代初,毛澤東同志又提出整個社會主義歷史時期存在著階級、階級斗爭的論斷,在這一指導思想下制定的《中共中央關于目前農村工作中若干問題的決定(草案)》(即“前10條”)中規定:“依靠貧農、下中農,是黨要長期實行的階級路線,在整個社會主義歷史階段,一直到進入共產主義之前”。當時,毛澤東的秘書田家英就曾對此提出疑問:“難道階級成分也能遺傳嗎?”果然不出田家英所料,60年代“血統論”日益盛行起來。“文革”初期,在“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打地洞”,“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等口號鼓動下,在堂堂的首都北京郊區的大興縣,竟然發生過慘絕人寰的殺人事件,再加上”文革“期間一大批當權者被打倒,子女立刻變成“狗崽子”遭受株連,備受歧視的殘酷事實,使許多人對“血統論”的荒謬與危害,逐漸有了切膚的認識。
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地主 富農統統摘帽,上千萬人獲得精神解放
1980年1月16日,鄧小平在中共中央召集的干部會議上講話,列舉三中全會以后的三年中,在撥亂反正方面做的七件大事,其中第四件是:“我們摘掉了知識分子‘臭老九’的帽子,摘掉了全國絕大多數地主、富農、資本家的帽子。這不是全國人民政治生活中的大事情嗎?”的確,僅就地主、富農摘帽而言,它不僅使幾百萬政治上沒有公民權,行動上沒有自由的罪民獲得了人身自由,也使上千萬備受歧視的地主、富農子女們,改變了賤民的社會地位,獲得精神解放。
三中全會以后,把地主、富農摘帽問題當成一件大事來抓,是因為已經深感“以階級斗爭為綱”嚴重脫離我國1957年以后的實際情況,并且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后果。80年代初任黨的總書記的胡耀邦在黨的第十二次代表大會報告中鄭重宣布:“在剝削制度和剝削階級已經消滅的社會主義社會,提出和實行‘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方針,是錯誤的”。黨的著名理論家胡喬木,1981年9月14日在中共江蘇省委舉辦的“決議”學習班上的講話,對此做了具體闡述。他說:“社會上的階級斗爭本來就沒有那么多,沒有想象的那么多,說來說去就是那么一些,除了一些地主保留了一些變天賬啦,或者蔣介石要反攻大陸時有些地主說了一些什么話啦,其它的事情,實在也很少。因此,階級斗爭到哪兒去找呢?后來就越來越到黨內來找了”。《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注釋(修訂本)進一步補充了如下歷史事實:“在‘文化大革命’前已有很多地主、富農分子被陸續改變了成分。沒有辦理改變成分手續的,絕大多數也已成為守法的社會主義勞動者。即使在十年內亂期間,原來的地主、富農分子中堅持反動立場,進行破壞活動的,也只占極少數”。經濟學家許滌新在1978年一次討論會上,進一步講到“文革”以后的有關情況:“僅工商行政部門1975年—1977年的三年間,查獲的投機倒把大案有65000余起,……這些大案的作案人竟達30多萬人,其中,老的剝削階級分子不過占6—7%”。
1979年1月11日中共中央制定《關于地主、富農分子摘帽問題和地、富子女成分問題的決定》,并于1月29日由《人民日報》公布。“決定”指出:“地主、富農分子經過二十多年以致三十多年的勞動改造,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已經成為自食其力的勞動者”,為此宣布:“凡是多年來遵守政府法令、老實勞動、不做壞事的地主、富農分子以及反、壞分子,經過群眾評議,縣革命委員會批準,一律摘掉帽子”;“地主、富農家庭出身的農村人民公社社員,……今后,他們在入學、招工、參軍、入團,入黨和分配工作等方面,主要應看本人的政治表現,不得歧視”;“地主、富農家庭出身的社員的子女,他們的家庭應一律為社員,不應再作為地主、富農家庭出身”。
1979年1月30日《人民日報》發表公安部長趙蒼璧答記者問,根據“決定”精神做了若干具體補充:“對錯定為四類分子的人,不是摘帽的問題,而是必須本著‘有錯必糾’的原則,認真負責地給以糾正。即使是已經死亡了的,如果確實是錯定為四類分子的,也應給以糾正”;“四類分子摘掉帽子以后”,“至于有人犯了罪,那就應當根據他們的犯罪事實,依照法律犯了什么罪就按什么罪處理,而不應當再給戴上原來的帽子”;“出身于四類分子家庭的子女在入學、招工、參軍、入團、入黨和分配工作等方面,享有同工農家庭出身的人同樣的待遇”。
1979年1月29日,《人民日報》發表《適應情況變化的一項重大決策》的社論,總結“過去較長一段時間里,我們對現實階級斗爭缺乏實事求是的分析”的歷史教訓,進一步批判了極左路線,指責“搞反動的血統論,把地、富、反、壞的子女同沒有改造好的地、富、反、壞分子同樣看待,甚至連地主、富農的第三代、第四代也當作地主、富農分子,‘為淵驅魚,為叢驅雀’,蓄意在人民內部制造分裂,摧殘青年一代的身心”。社論科學地分析了廣大地、富子女的狀況,指出他們“大都是生在新中國,長在新社會,長期接受黨的培養和社會主義教育,他們不是靠剝削而是依靠勞動收入生活的,社會存在決定了他們的思想意識,他們是擁護共產黨,擁護社會主義的,在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中是一支不可低估的力量”。
中央文件下達以后,全國各地立即嚴肅認真對地主、富農分子進行評審摘帽和地、富子女的改變成分工作。據統計,1977年底全國尚有地主分子279.7萬人,富農分子189.5萬人,合計469.2萬人。至1980年底,全國只剩有地主分子4萬余人,富農分子2萬余人。1983年7月到1984年10月,對最后一批地、富、反、壞分子79260人,進行評審摘帽。其中78327人摘帽;982人屬于錯劃予以糾正,恢復名譽;195人有現行犯罪行為,依法辦理;對有輕微違法犯罪的人,給予摘帽,然后進行幫助教育;對已經出國、出境者,也全都摘掉帽子,并通知了他們的家屬。1984年11月2日,《人民日報》發表長篇報道:“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黨中央的一項重要決策,全國給最后一批地富反壞分子摘帽,建國以來對兩千多萬四類分子教育改造的歷史任務已經完成”。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黨所采取的這些政策和做法,進一步消除了“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思想影響,為我們國家走上以民主和法制治國道路打下了基礎。
20世紀80年代,數以千萬計的地主、富農家庭出身的子女以及子女的子女們,從“惟成分論”、“血統論”的桎梏中解放出來,在生產建設和經濟改革的大潮中,煥發出很大的積極性。改革開放初期,大邱莊的農村基層干部禹作敏說:“用階級斗爭為綱的觀點看人,出身不好,社會關系有問題的人都是敵人;用‘文革’觀點看人,歷史上有功的人成了罪人;用派性觀點看人,逆我者是仇人;用三中全會的路線、方針、政策的觀點看人,到處都是能人”。禹作敏本人后來出了問題,但他的這一感受,應當說還是真實地反映了歷史的變化。《人民日報》1987年7月14日發表一篇報道更從事實方面,提供了生動的例證。該報道名為《準備起飛的兩個翅膀——重訪滁縣地區的思考之三》(吳象):
“嘉山縣石坎鄉農民何玉秀,是1962年初中畢業回鄉的知識青年。因為他出身于地主家庭,父親和岳父又在港臺,一直受到歧視。但他身處逆境并不消沉,潛心鉆研農業技術,先后成功地引進和培育了西紅柿、大白菜、水稻等良種。結果未受到鼓勵,反屢遭訓斥。后來鄉黨委書記力排眾議,選拔他為農科隊長。他大膽改革,改變了農科隊的面貌,當年人均收入2400元。一些人眼紅了,有的寫信偷偷誣告,有的公開恐嚇,最后發生了哄搶農科隊的事件。鄉黨委對此作了果斷處理,頂住了歪風。這位書記經過一段教育和考察,決心冒風險,介紹何玉秀入黨。幾年來石坎鄉雜交稻制種的生產規模不斷擴大,已成為全區雜交稻良種基地之一。1983年何玉秀當選為全國六屆人大代表,被任命為縣種子公司副經理。”
這篇報道所講的事例也表明,多年來形成的“以階級斗爭為綱”、“惟成分論”的思想影響,在一些人中還有很深的印記,貫徹落實中央決定,也還遇到不少阻力。事情還有另外的一面,據1992年3月31日《報刊文摘》報道,近幾年遼寧省有些地區,接二連三地發生土改、鎮反中被鎮壓或沒收財產的反革命、地主、富農分子及他們的親屬,明目張膽的反攻倒算事件。如撫順市順城區原地主子弟柳某某給中央領導人寫信,公開向政府索要土改時被沒收的2650畝土地。凌源市四個鄉鎮有六戶強行搶占并扒毀集體房產,占為己有。
以上兩方面的情況表明,大規模的階級斗爭時代已經過去,但階級斗爭留下的歷史影響,卻不是一下子就能完全消除的。好在我們黨和全國大多數人,對此有著較為準確的理解,不會因為個別事件而重新大搞階級斗爭,而是從實際出發,一方面對個別犯法者依法嚴肅處理;一方面對于廣大群眾,特別是青年人進行實事求是的教育,讓他們懂得歷史是怎樣走過來的,以更加珍惜今天,努力創造明天。
(責任編輯 洛 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