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81年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的《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以下簡稱《歷史問題決議》)是一篇重要的文獻,標志著在黨的指導思想上完成了撥亂反正的歷史任務。這篇重要文獻公布后,在全黨全國引起了強烈反響,對于研究黨的歷史,尤其是建國后32年的歷史,有重大的指導意義。
對于“文化大革命”,《歷史問題決議》予以徹底否定,并深刻總結和分析了產生“文革”錯誤的根源,以及對黨對國家對人民所造成的巨大危害。在《歷史問題決議》公布近20年之際,重讀《歷史問題決議》,研究“文化大革命”這段歷史,感觸良多……
重溫《歷史問題決議》對“文革”的論述
1981年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的《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對“文革”這場全民族的浩劫是這樣論述的:
“一九六六年五月至一九七六年十月的‘文化大革命’,使黨、國家和人民遭到建國以來最嚴重的挫折和損失。”
“實踐證明,‘文化大革命’不是也不可能是任何意義上的革命或社會進步。它根本不是‘亂了敵人’而只是亂了自己,因而始終沒有也不可能由‘天下大亂’達到‘天下大治’。”
“在社會主義條件下進行所謂‘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政治大革命,既沒有經濟基礎,也沒有政治基礎。它必然提不出任何建設性的綱領,而只能造成嚴重的混亂、破壞和倒退。歷史已經判明,‘文化大革命’是一場由領導者錯誤發動,被反革命集團利用,給黨、國家和各族人民帶來嚴重災難的內亂。”
這場所謂的“大革命”是毛澤東發動和領導的。發動的原因,《歷史問題決議》也作出了實事求是的解釋:
“這個期間(指1957——1966年),毛澤東同志在關于社會主義社會階級斗爭的理論和實踐上的錯誤發展得越來越嚴重,他的個人專斷作風逐步損害黨的民主集中制,個人崇拜現象逐步發展。黨中央未能及時糾正這些錯誤。林彪、江青、康生這些野心家又別有用心地利用和助長了這些錯誤。這就導致了‘文化大革命’的發動。”
《歷史問題決議》是集中了全黨的智慧作出的,因而其中對“文革”的論述理所當然地成為研究“文革”的指導思想。
一個民族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價,痛定思痛,理應成為一筆寶貴的財富。對此,鄧小平曾多次論述過。他說:“二十年的經驗尤其是‘文化大革命’的教訓告訴我們,不改革不行,不制定新的政治的、經濟的、社會的政策不行。十一屆三中全會制定了這樣的一系列方針政策,走上了新的道路。”《鄧小平文選》第3卷
然而,近年來,在對“文革”的看法上,卻出現了一些與《歷史問題決議》和鄧小平理論相悖的觀點:有的人認為:“文革”還是有必要的,只是不要往下層層抓走資派;也有的人認為“文革還有一定的積極意義”,如揪斗黨內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還有的人把發動“文革”的指導思想——“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理論”——這個已被《歷史問題決議》否定了的左的東西視為法寶,露骨地說,現在需要重新提出以階級斗爭為綱,重申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理論。
在起草《歷史問題決議》前后,鄧小平多次談到毛澤東晚年“左”的錯誤,談到“文化大革命”是全局性的錯誤,其后果極其嚴重,直到現在還在發生影響。在批判“兩個凡是”時,鄧小平指出:“我們要注意,現在反對黨的政治路線、思想路線的,還大有人在,他們認為中央現在搞的是倒退,是右傾機會主義。他們打著擁護毛澤東的旗幟,實際上是換個面貌來堅持林彪、‘四人幫’那樣一種思想體系。其中有些人可能轉變過來,但不一定都能轉過來。如果讓轉不過來的人掌權,這些人能聽黨的話嗎?他們一遇機會就會出來翻騰的。”到1987年,鄧小平還指出:“幾十年‘左’的思想糾正過來不容易,我們主要是反‘左’,‘左’已經形成了一種習慣勢力。現在中國反對改革的人不多,但在制定和實行具體政策的時候,總容易出現有一點留戀過去的情況,習慣的東西就起作用,就冒出來了。”(《鄧小平文選》第3卷)事實證明,鄧小平是洞察秋毫的。上述有的人對“文革”的看法,自然是遇到機會就“翻騰”,這種“翻騰”,表面看來是“有一點留戀過去的情況”,但實質上是從“左”的方面對鄧小平提出的改革開放基本路線的干擾。
因此,為了加深對“文化大革命”的歷史危害性的認識,我們有必要在《歷史問題決議》的指導下,將那些已沉入記憶深處的慘痛的歷史圖像進行回放。
“文革”中毛澤東的悲劇
1976年6月15日,病重的毛澤東召見華國鋒、王洪文、張春橋、江青、姚文元以及王海容,說了一番類似“臨終遺囑”的話:
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八十多了,人老總想后事,中國有句古話叫蓋棺論定,我雖未蓋棺也快了,總可以定論吧!我一生干了兩件事,一是與蔣介石斗了那么幾十年,把他趕到那么幾個海島上去了,抗戰八年,把日本人請回老家去了。對這些事持異議的人不多,只有那么幾個人,在我耳邊嘰嘰喳喳,無非是讓我及早收回那幾個海島罷了。另一件事你們都知道,就是發動文化大革命。這事擁護的人不多,反對的人不少。這兩件事沒有完,這筆遺產得交給下一代,怎么交?和平交不成就動蕩中交,搞不好就血雨腥風了,你們怎么辦,只有天知道。
毛澤東的這番話是在他謝世三個月前說的,代表了他晚年的一種真實的思想。當時他對自己晚年的思想和實踐,已經出現了一些自省和憂慮。
曾擔任過毛澤東的秘書的胡喬木,還談到了這樣一件事:晚年的毛澤東曾引用過四川新都寶光寺的一副對聯:“世外人法無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猶未了,何妨不了了之”。人家問他,他就說不了了之。最后他也確實這樣去了。(胡喬木在1980年12月22日同《歷史問題決議》起草小組的談話,轉引自鄭惠:《對“文化大革命”幾個問題的認識》)
這位世紀的偉人在晚年之所以如此地悲觀,是因為他看到“文化大革命”的結果已經與自己的主觀愿望相悖了。從他的主觀愿望來說,他的確認為“文革”是為他自己的黨和人民做的一件大好事——當然,他在臨終的自省中也不認為是件大好事了,只是不得已而為之。
毛澤東在發動“文革”時,“他的主要論點是:一大批資產階級的代表人物、反革命的修正主義分子,已經混進黨里、政府里、軍隊里和文化領域的各界里,相當大的一個多數的單位的領導權已經不在馬克思主義者和人民群眾手里。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在中央形成了一個資產階級司令部,它有一條修正主義的政治路線和組織路線,在各省、市、自治區和中央各部門都有代理人。過去的各種斗爭都不能解決問題,只有實行文化大革命,公開地、全面地、自下而上地發動廣大群眾來揭發上述的黑暗面,才能把被走資派篡奪的權力重新奪回來。這實質上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政治大革命,以后還要進行多次。”(《歷史問題決議》)
在這里,毛澤東確實有對清除官僚主義等多年積弊的真誠愿望,以及對社會主義理想世界的憧憬,但是,由于“毛澤東同志發動‘文化大革命’的主要論點既不符合馬克思列寧主義,也不符合中國實際。這些論點對當時我國階級形勢以及黨和國家政治狀況的估計,是完全錯誤的。”(《歷史問題決議》)再加上林彪、江青等人利用,因此,他對理想的追求以及所抱有真誠的愿望,就走向了反面,結果釀成了一場空前的浩劫。這種始料不及的事與愿違,對于毛澤東本人來說,也從輝煌的頂峰無可挽回地跌落到悲壯的谷底,其自身所涂抹的悲劇性色彩就更加濃重。
“文革”中的個人崇拜和“頂峰論”,是毛澤東能夠將這場浩劫持續10年之久的重要原因。
耐人尋味的是,中國共產黨和毛澤東本人,早就注意到防止可能產生個人崇拜現象,并采取了某些預防措施。在延安時,毛澤東就告誡黨,要從李自成的失敗中汲取教訓;在建國前夕召開的中共七屆二中全會上,由他提議黨中央通過決議,禁止給黨的領導人祝壽,禁止用黨的領導人的名字作地名、街名、企業名字,這是一個富有遠見的正確決定。在1956年中共八大上,鄧小平在修改黨章的報告中,又鄭重地提出反對個人崇拜的問題。報告指出:“個人崇拜是一種有長遠歷史的社會現象,這種現象,也不會不在我們黨的生活中和社會生活中,有它的某些反映。”防止個人崇拜這種現象的發生,已成為黨內的共識。
但是,在“文革”中的1970年,毛澤東在同美國記者斯諾談話時卻說,“總要有點個人崇拜”,“那個時候我說無所謂個人崇拜,倒是需要一點個人崇拜”,“過去的這幾年有必要搞點個人崇拜”。
毛澤東何以要公然提倡個人崇拜呢?“文革”問題研究專家席宣對此有正確的論述:“這個道理其實并不深奧:一個領袖提出了推行了錯誤方針,已經被實踐證明是行不通的,產生了災難性的后果,也遭到一些負責人和干部的抵制和反對。但是,領袖本人卻堅持認為自己是正確的,要力排眾議,要‘反潮流’。當他要繼續推行錯誤方針時,就不能不更加需要依靠個人的絕對權威。因此,在他看來,個人崇拜確實是需要的,而且能夠多一點才好。”(席宣:《關于“文化大革命”起因的探討》)
毛澤東思想,本是全黨智慧的結晶,但是,“文革”中如火如荼的個人崇拜,發展到“頂峰”,到了“萬物生長靠太陽”、“一句頂一萬句”的時候,到了跳“忠字舞”、“早請示晚匯報”的時候,到了把毛主席像章別在胸前肉體上的時候,則使這種即使正確的思想,也只能成為空洞的教條。至今仍令人記憶猶新的“文革”期間的“語錄戰”,即是這方面的最具體的表現。“文革”中各類組織的造反派,造反奪權,“和尚打傘,無法無天”。造反派這些非法、犯罪行為所援引的某些“理論”根據,大多是出自《毛澤東選集》和“最高指示”。
另一方面,這種個人崇拜導致了史無前例的大規模“群眾政治學習運動”。在伴隨著“反修”運動展開的空前規模的“雷打不動”的全民“學習毛澤東思想”運動中,為了“理解、領會”偉大領袖的那些思想,中國人民付出的代價,就是無法計算的了。
這種全民學習的結局固然令人嘆惜,但給毛澤東涂抹上悲劇色彩的還是在中央高層。1976年的毛澤東之所以對“文革”如此沒有信心,以他的雄才大略,自然是看出了這種個人崇拜并不能永遠真正統一人們的思想。事實上,在林彪叛逃的“九一三事件”后,毛的情緒一直是沮喪的。作為“毛主席最親密的戰友”,林彪被當做接班人精心培養,他學習毛澤東思想的條件可說是天下第一。可結果呢,卻學成了一個兩面派、陰謀家。毛澤東對其后政局發出了無奈的“天知道”的感慨,自然是他晚期造成的一種歷史悲劇。
“一個人的悲劇,往往是一個時代的悲劇”。在個人崇拜發展到頂峰的“文革”,炮打劉少奇、鄧小平的“資產階級司令部”;批判“二月逆流”;批林批孔(實為批周),無一不是毛澤東個人凌駕于黨中央集體之上,獨斷專行的結果。毛澤東身上的悲劇,也給整個國家和民族抹上了悲劇色彩:黨章、憲法遭踐踏;黨的正常生活遭破壞;政治局、國務院名存實亡;上自黨和國家領導人,下至廣大黨員和群眾的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反思毛澤東身上的悲劇,在感受歷史的無情和殘酷的同時,還必須看到歷史的警示意義:黨如果沒有監督、制衡的民主機制,個人崇拜、個人專斷的后果就必然是全黨、全局性的錯誤。這一嚴重的歷史教訓很值得后人三思,當然更值得那些至今仍對“文革”持某種肯定態度的人三思了。
“以階級斗爭為綱”只能破壞社會主義事業
1966年5月7日,毛澤東在給林彪的一封信中寫道:
軍隊應該是一所大學校,學政治、學軍事、學文化,又能從事農副業生產,又能辦一些中小工廠,生產自己需要的若干產品與國家等價交換的產品,又能從事群眾工作,又要隨時參加批判資產階級的文化革命斗爭;工人也是這樣,以工為主,也要兼學軍事、政治、文化,也要參加批判資產階級,在有條件的地方,也要從事農副業生產;農民以農為主(包括林、牧、副、漁),也要兼學軍事、政治、文化,在有條件的時候,也要由集體辦一些小工廠,也要批判資產階級;學生也是這樣,以學為主,兼學別樣,即不但要學文,也要學工、學農、學軍,也要批判資產階級;商業、服務行業、黨政機關工作人員,只要有條件,也要這樣做。
這是“文革”中有名的“五七”指示。
毛澤東的這封信,由林彪轉呈中央,并于當月15日全文轉發全黨。在轉發通知中說:“毛澤東同志給林彪同志的信,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具有歷史意義的文獻,這是馬克思列寧主義劃時代的新發展。”同年的8月1日,亦即1966年八屆十一中全會開幕的當天,《人民日報》發表了《全國都應當成為毛澤東思想的大學校》的社論,將這封信的基本精神向全國公布。社論評價說:“毛澤東同志總結了我國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各種經驗,研究了十月革命以來國際無產階級和無產階級專政的各種經驗,特別是吸取了蘇聯赫魯曉夫修正主義集團實行資本主義復辟的嚴重教訓,創造性地對如何防止資本主義復辟,鞏固無產階級專政,保證逐步向共產主義過渡這些問題,作出了科學的答案。”這個被毛澤東認可的社論表明,他決心以政治強力即變本加厲的階級斗爭,來實現他的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理想模式。
在《人民日報》社論發表后,“把各行各業辦成紅彤彤的毛澤東思想大學校”的口號也響徹全國。伴隨著這一口號,農場、學校、干校等都貼上了“五·七”的標簽,走“五七”道路成了時髦。
“反修防修”,是毛澤東發動“文革”的基本指導思想,而提出這一指導思想的依據,則是認為黨內已經形成了以劉少奇、鄧小平為代表的一個資產階級司令部。毛之所以得出這樣的錯誤的看法,其根本原因在于他與劉少奇、鄧小平等人在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上的分歧。這個家喻戶曉的“五七指示”,就是毛澤東提出的與劉少奇、鄧小平不同的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理想模式。
新中國建立后,對于在經濟文化落后的中國如何盡快建立一個理想中的公正、平等、純潔的社會,怎樣盡快消滅社會的各種差別和不平等現象,一直是毛澤東所執著追求的目標。應當說,這個目標并沒有錯,但是,自1958年以后,為了實現這個目標,他提出了一系列大膽的、富于鼓動性的構想,盲目地希望以提高勞動強度、追求高速度來發展生產力,同時不斷變革生產關系以期達到這一目標,這就不對了,而更加嚴重的是對彭德懷、張聞天等持有不同意見的黨內高級領導干部一律斥為“右傾”,并冒然在全黨范圍內開展“反右傾機會主義運動”,這就造成了更大的錯誤。隨后而來的三年嚴重經濟困難,宣告了這一構想的失敗。此后,黨中央不得不在實踐中尋找新的道路。毛澤東雖然同意糾正具體工作中的錯誤,但對“大躍進”這一社會主義經濟建設模式并沒有放棄,這就造成了他與中央領導集體之間的深刻的意見分歧。這種分歧,首先表現在對“三面紅旗”的認識上。
在大躍進剛剛開始時,劉少奇等人對此也是持贊同態度的,但是在1961年劉少奇接觸了農村的實際情況后,認識便有了改變。所以,在1962年的七千人大會上,劉少奇在講話中直言不諱地指出,三年災害的原因是“三分天災,七分人禍”,在提出彭德懷信中所言的一些具體事實是符合實際情況的同時,他認為人民公社當時不辦可能好些。劉少奇的這些看法,自然有與毛唱反調的意思。所以,毛澤東不但不會接受劉少奇的看法,反而認為他犯了右傾錯誤。
另外,當時處在一線工作的劉少奇、鄧小平等人,在大躍進后所采取的一系列政治、經濟政策,也引起了毛澤東的不滿,被認為是搞了資本主義。1970年,斯諾與毛澤東交談后了解到了這種分歧,并作了這樣的概括:“他們注重經濟而不注重人,他們大搞物質刺激,他們不強調階級斗爭而只搞生產,他們只靠‘專家’來提高技術水平,搞政治為經濟權力和技術權力服務。他們主張擴大國家信貸(以及國家債務),而不是‘大躍進’,不是以積極的勞動的思想熱情來作資本。”這顯然真實地反映了毛與劉等人分歧的心態。在毛看來,劉等一線領導人的主張,已不止是“三面紅旗”還要不要的問題,而是連他領導的那種社會主義,也將要毀于一旦。而當時國際上的形勢,也使毛作出了錯誤的判斷,更使他把與劉、鄧的分歧看成是兩個階級、兩條道路的斗爭。于是,毛在1962年的八屆十中全會上重申階級斗爭后,逐步形成了“中央出了修正主義”和中央有個“資產階級司令部”的看法,以及“反革命修正主義”的概念。于是,他認為,只有發動一場自下而上、大規模急風暴雨式的群眾運動才能徹底解決黨內的“修正主義”問題,才能貫徹自己思考的那套社會主義的方針。
但是,啟動一場大革命,在“砸爛舊世界”的同時,必然要“建設新世界”。而“五七指示”就是這個新世界的理想藍圖。
“五·七指示”提出了社會主義目標模式,同時也提出了實現這一目標模式的基本途徑,用一句話來說,就是“階級斗爭”,這就表明,毛澤東不但一直把階級斗爭作為取得民主革命勝利的武器,也一直把它作為社會主義建設的動力。“可是,在沒有達到社會產品極大豐富、科學文化高度發達、人民覺悟水平極大提高的情況下,臆想通過消滅社會分工,把各行各業都建成亦工亦農、亦文亦武的‘共產主義大學校’,這實質上仍是一種小農思想的回歸,循此只能是倒退到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的小生產社會去。于是,60年代初開始的國民經濟調整工作從此中斷,社會主義建設又一次受到極大破壞。”(李銳:《毛澤東晚年“左”的錯誤思想初探》)
在階級斗爭思想的支配下,發展經濟的方針,先是“政治統帥經濟”,后來是“抓革命,促生產”。“在這個方針之下,經濟工作的目標、方法、管理,都可以變成含有階級斗爭的意義。”(胡喬木:《中國為什么會犯二十年的“左”傾錯誤》)而到后來提出了“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理論,更是用階級斗爭取代一切、沖擊一切了。這樣,“社會主義的主要目標已經由發展生產力,一變而為純潔生產關系,再變而為純潔國家權力和意識形態。不幸的是,這里所說的‘純潔’的實際含義,是用空想的原則取代比較切合實際的原則。純潔的程度愈高,就意味著經濟愈停滯。這樣,雖然毛澤東始終沒有放棄把國民經濟搞上去和實現四個現代化的宏愿,但是在事實上,經濟建設在社會主義的事業中的地位愈來愈低,遇到人為的阻礙愈來愈多,‘抓革命,促生產’,只能成為一句空話。”(《胡喬木文集》)同時,“學生們學工、學農、學兵的結果,荒廢了學業,造就了新一代文盲。軍隊搞軍工、軍農、軍民的結果,使部隊素質嚴重下降。科技人員進‘五七’干校的結果,使專業荒廢,我國科技同世界的距離拉大。而且,在兼營各業的過程中,由于缺乏專業知識,所以干了大量違反科學,違反自然規律的蠢事。像圍海造田、圍湖造田,毀林開荒,毀草開荒等等,不僅浪費了大量人力和資財,而且破壞了自然資源和生態平衡,貽害無窮。這方面的破壞不亞于武斗和‘打砸搶’。”(王祿林:《<五七指示>初探》)
還應該說到的是,“五·七指示”所倡導的是封閉式的自給自足的生產經營思想,摒棄商品經濟,也給社會政治體制帶來弊端。即使在今天,人們也有這樣的感受:一個企業或行政事業單位,其“自給自足”式的組織,便類似于一個小社會。這樣的一個個小社會,在政治上的管理模式必然是垂直行政命令的方式,而這種方式反過來則要求政治權力的高度集中,否則社會就存在著失控的潛在危險。從這個角度來看,“文革”時期政治體制的弊端達到頂點,“五·七指示”自然是起到了推波助瀾的惡劣作用的。
“以階級斗爭為綱”能否建設社會主義事業?《歷史問題決議》已經進行了論述,鄧小平從宏觀上也多次論述過。鄧小平指出:“在這二十年(指1957-1978年——引者)中我們并不是什么好事都沒有做,我們做了許多工作,也取得了一些重大成就,比如搞出了原子彈、氫彈、導彈等。但就整個局面而言,是一個混亂狀態;就整個經濟情況來說,實際上是處于緩慢發展和停滯狀態。”(《鄧小平文選》第3卷)在同捷克斯洛伐克胡薩克談話時,鄧小平說:“拿中國來說,五十年代在技術方面與日本差距也不是那么大。但是我們封閉了二十年,沒有把國際市場競爭擺在議事日程上,而日本卻在這個期間變成了經濟大國。”(《鄧小平文選》第3卷)在1991年8月同中央幾位負責同志談話時說:“人們都說‘亞洲太平洋世紀’,我們站的是什么位置?過去我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現在比下也有問題了。東南亞一些國家興致很高,有可能走到我們前面去。”(《鄧小平文選》第3卷)鄧小平的這些論述,雖然并不是在專講歷史,但是,痛惜中國失去二十年寶貴的發展時間的心態已躍然紙上。
另外,李銳算了一筆賬,大致勾勒出二十年來中國經濟的損失程度,使人們可以直觀地了解:
1955年,中國國民生產總值占世界總份量的4.7%1980年下降為2.5%;1960年國民生產總值同日本相當,到1980年只相當日本的1/4,1985年更下降到1/5;1960年美國國民生產總值超過中國4600億美元,而1985年超出36800億美元。這是從經濟實力來說,還不講科學與技術的實力。論后兩方面,我們同日本、西方的差距就更大了,而且越來越大。這是過去二十年“左”的思想和實踐造成的極其痛心的嚴重后果。根據統計,“大躍進”期間,損失約1200億元;“文革”十年,損失約5000億元。從新中國成立到十一屆三中全會近三十年,我國全部基建總投資為6500億元,固定資產投資約4000-5000億元。由此可見,這兩次大折騰所損失的6200億元,幾乎相當于我國前三十年全部的基建投資。至于無形的損失,計算不出來的損失,確實更難以說清楚,例如關于人才培養的損失,人口激增等,即是如此。(前引文)
僅從這一組觸目驚心的數字來看,“文化大革命”給國家和民族造成的悲劇確實是劃時代的。
現今,重新剖析“以階級斗爭為綱”,落筆不在于分析其荒謬性,而在于從其荒謬性中總結經驗教訓。鄧小平指出:“我們根本否定‘文化大革命’,但應該說‘文化大革命’也有一‘功’,它提供了反面教訓。沒有‘文化大革命’的教訓,就不可能制定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的思想、政治、組織路線和一系列政策。三中全會確定將工作重點由以階級斗爭為綱轉到發展生產力、建設四個現代化為中心,受到了全黨全國人民的擁護。為什么呢?就是因為有‘文化大革命’作比較,‘文化大革命’變成了我們的財富。”(《鄧小平文選》第3卷)
同樣的論述,多次出現在《鄧小平文選》第3卷中。“這些論述,歸結為一句話:沒有由‘文化大革命’的理論錯誤和實際災難引起的全黨反思和覺醒,就沒有改革開放和集中力量進行現代化建設的歷史新時期。”(龔育之:《<鄧小平文選>第三卷與黨史研究》)
改革開放二十多年來的巨大勝利表明,只有把發展生產力作為社會主義的根本任務、中心任務,才能使社會主義中國的地位獲得強大的基礎。正是從這個意義出發,以江澤民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高舉鄧小平理論的偉大旗幟,始終不渝地、毫不動搖地堅持以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理論為指導的黨的基本路線是正確的,是代表全國人民的利益的。近年來,在黨中央的領導下,我國的改革開放事業向著縱深處開拓前進,經濟繁榮,國家穩定。中國改革開放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也為世界的和平與發展起到了重大的促進作用。在剛剛結束不久的黨的十五屆五中全會上,黨中央要求全黨必須堅持以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理論為指導的黨的基本路線,高舉鄧小平理論的偉大旗幟,堅持改革開放不動搖。
但是,改革開放二十多年的歷史也表明,“前進的征途并不是一帆風順。在某些人中間也有過動搖和干擾,而這種動搖和干擾,往往又與‘文革’的‘流風余韻’的影響有關。”(鄭惠:《對“文化大革命”幾個問題的認識》)事實的確如此。近年來某些持“左”的論點的同志,就認為改革開放引來了資本主義,當前我國的階級矛盾和階級斗爭比建國以來任何時期都鮮明、激烈、尖銳,我們現在有雙重任務——階級斗爭和全面建設,有的人甚至重彈“反修防修”的老調,等等。這些都是把《歷史問題決議》已經否定了的“文革”錯誤觀點,將實踐已經證明了的謬誤,繼續當作真理。對此,人們必須給予應有的警惕。
紅衛兵對民族文化的摧殘
1966年5月29日,清華大學附屬中學的學生秘密成立了一個名為“紅衛兵”的組織。六、七月間,他們先后貼出了《無產階級革命造反精神萬歲》等三張大字報,中心意思是“造反有理”。8月1日,毛澤東寫信支持清華附中的紅衛兵。消息傳出后,北京各個學校的學生組織紛紛統一名稱為“紅衛兵”。8月18日,毛澤東在天安門檢閱紅衛兵后,紅衛兵組織迅速從北京發展到全國,成為“文革”中重要的政治力量,對“文革”“左”的錯誤的發展起了推波助瀾的惡劣作用。這個組織最大的破壞作用,就是打著“革命”的旗號對民族文化進行大掃蕩。
1966年6月1日,《人民日報》社論《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發布全國。社論號召全國人民,“徹底破除幾千年來一切剝削階級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此后,“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和“破四舊”成為“文革”初期的重要口號。
作為“誓死捍衛毛主席革命路線”的紅衛兵,便以“革命”的名義開始了對文化遺產的摧殘。
由大學生、中學生組成起來的狂熱的紅衛兵,對歷史的一星半點知識,不外乎“革命”和“反革命”,“進步”和“反動”,“工農兵”和“帝王將相”。他們摧殘文化遺產的根據僅是一本《毛主席語錄》。1966年11月,北京師范大學紅衛兵女頭頭譚厚蘭等在山東曲阜砸孔子墳之前,就孔府、孔廟、孔林被國務院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一事,給國務院的“抗議信”中說:“毛主席說:‘一些階級勝利了,一些階級消滅了。這就是歷史,這就是幾千年的文明史。’因此,所謂文物,也只能是階級斗爭的產物。”“毛主席諄諄教導我們:‘這類反動文化是替帝國主義封建階級服務的,是應該被打倒的東西。不把這種東西打倒,什么新文化都是建立不起來的。……它們之間的斗爭是生死斗爭。’”
在“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砸爛舊世界”的口號激勵下,他們把與歷史人物有關的文物全都當成了“文化革命”的目標,也就是從此以后,紅衛兵的形象變得更加猙獰起來。運動之初就十分激昂的政治激情經過一次次煽動,漸漸變成了歇斯底里般的大發泄。
在北京,8月23日,在“滾,滾,滾,滾它媽的蛋”的《造反歌》鼓舞下,一隊腰扎皮帶、頭戴軍帽的紅衛兵少男少女,闖進北京市文聯、文化局大院。先沖進編輯部,把刊物、稿件撕碎;又沖進會議室,用剪刀將一張張沙發戳了大窟窿;然后翻箱倒柜,將庫室中的刀槍劍戟、蟒袍羅衫等京劇戲裝和道具堆積到國子監(孔廟)大院中央,遍灑汽油,縱火焚燒。同一天,北京體育學院“八·一八”紅衛兵200多人到頤和園砸碎了釋迦牟尼的塑像。
在我國北方城市哈爾濱的名寺——極樂寺,被一群紅衛兵搗毀,寺廟墻上貼滿了標語,并焚燒經書,搗毀佛陀塑像。我國最南端的海南島,搗毀了海瑞墓。西藏高原,安放在覺拉寺的藏王松贊干布和文成公主的塑像,也毀于一旦。在山東曲阜已有兩千四百多年的“大成至圣先師”孔子墓,也被掃蕩。孔府、孔廟、孔林,共計有一千多塊石碑被砸斷或推倒,燒毀、毀壞文物六千多件,十萬多冊書籍被燒毀或被當做廢紙處理,五千多株古松柏被伐,二千多座墳墓被盜掘。“文革”后國家花費了三十多萬元,才收回一部分為盜墓者私藏的金銀財寶。
在河南,砸掉了價值連城的洛陽龍門石窟無數小佛像的頭顱;在湖南,被中國人一向尊為始祖的炎帝陵遭全部破壞;在浙江,四千年前帶領人民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的大禹的廟被拆毀,高大的大禹塑像被砸爛;在安徽,一千年來人們代代保護、年年祭掃的“包青天”墓,也毀于一旦;在內蒙古,曾被稱為“中華民族英雄”成吉思汗的陵墓,也被砸了個稀爛。……
限于篇幅,我們無法再羅列下去。當年上海復旦大學名教授周予同目睹狂熱的紅衛兵的所作所為,曾痛心疾首地驚呼:“五千年祖國的優秀文化從此將被湮沒了!”
現今,對那個狂熱時代所造成的文化損失,已無法估量,在“文革”后這些被毀壞的文化遺產的重建工作所耗費的經濟損失,我們也同樣無法估量。因此,我們應該深刻地記取“文化大革命”的慘痛教訓,永遠不要在我國再出現這類“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思想路線指導下的政治運動了。
(責任編輯 洛 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