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停戰談判從1951年7月10日開始,持續兩年之久,創兩軍停戰談判史的世界之最。五項談判議程中,又以戰俘遣返問題,斗爭最為尖銳、激烈,持續時間為540多個日夜。
根據《日內瓦戰俘公約》,交戰雙方在停止戰斗后,應無條件地遣返對方戰俘。但美軍和李承晚認為俘獲的戰俘數量多于朝中方面,“奇貨可居”,便蓄意制造借口,強迫扣留朝中被俘人員。談判開始他們就提出“一對一交換”、“同等數量交換”等無理要求,在遭到我方痛加駁斥后,美、韓、臺特務機構又與軍方勾結,在戰俘營中制造恐怖活動,打出“不強迫遣返”、“在自愿基礎上遣返”的旗號,實則要達到裹脅、扣壓我方戰俘的目的。
既然遣返戰俘問題成為停戰談判的焦點,就急需組織一批人對它的來龍去脈進行調查研究,掌握第一手材料,以便揭露敵人在戰俘遣返上玩弄的詭計。于是,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敵軍工作部具體領導下,經中央宣傳部同意,從新華總社和北方的幾家報社抽調得力人員,急速組成了抗美援朝記者組。
記者組18人,有新華社的林麟、李耐因,人民日報社的苗風、裴國勛、石新華,光明日報社的武叔修,天津大公報社的張頌甲,北京日報社的周鐵生、李晴氛,工人日報社的王鴻、呂斯亮,中國青年報社的劉洪克、張宛,東北日報社的程維君、田青,沈陽日報社的應春時、高維仁,遼東大眾報社的姚善堂。林麟為組長,苗風為副組長。
1953年初春,經過中朝方面的正義斗爭,在國際愛好和平力量促進下,戰俘遣返的談判終于取得了一點進展:雙方同意首先交換病傷戰俘。4月,第一批志愿軍病傷戰俘歸來,我們便接受任務,立刻收拾行囊出發了。
一路由林麟率領,去吉林省嫩江之濱大赍縣(今大安市)的陸軍醫院,另一路由苗風率領,到吉林省松花江畔扶余縣(今扶余市)的陸軍醫院。第一批遺返的志愿軍傷病員正在這兩個醫院療養。與此同時,記者組還抽調了兩位同志前往朝鮮鴨綠江畔的碧潼,參加訊問被我方捕獲的美軍空降特務。
我去的扶余陸軍醫院當時收容了150多位被俘歸來的傷病員,他們絕大多數是我六十軍一八○師的戰士和少量連排級干部,在第五次戰役第二階段中,于金城、鐵原一線作戰時,因后撤不及,被美軍包圍,因傷被俘。被俘后生還不得,欲死不能,每個人都有一段悲慘的經歷。我們按照調查提綱,夜以繼日地和他們談話,調查了解敵方戰俘營的有關情況。
戰俘營內斗爭極為激烈。一八○師被俘的部分團營級領導干部組織了地下黨團組織,領導大家和美、李、蔣(介石)特務人員進行斗爭。干部們水平高,了解情況全面,掌握材料較多。但這次第一批被遣返的戰俘,多為普通戰士和下級軍官,他們只能談談自己經歷的一些事情,對全面情況一般不了解。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的調查很吃力,所得也往往支離破碎。這就需要拿出更多時間,多方研究,才能有一個較全面的了解。
經過兩個多月的深入調查,我們每個人的筆記本都記得滿滿的。大赍、扶余兩路人馬會合起來,返回北京。去碧潼的同志也回京集合,住宿在總干部部招待所,辦公在臺基廠保衛世界和平委員會。
又經過一個多月的努力,一部定名為《美軍虐殺戰俘暴行調查報告書》(初稿)印出來了,共十一章:一、序言;二、屠殺戰俘;三、非法審訊;四、生活虐待;五、精神虐待;六、勞役;七、處罰;八、使用禁用武器;九、強迫扣留戰俘;十、強迫戰俘充當特務;十一、結論。報告書正文兩萬字,另有附件40篇,共約20萬字。
《序言》開頭就說:“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人們都為德、日、法西斯在布痕瓦爾德、奧斯威辛和巴丹等地集中營中對戰俘的血腥屠殺所震怒;但是,德、日、法西斯對待戰俘的罪行,在今天卻又重新出現在號稱“文明國家”的美國軍隊管理下的戰俘營內。”《序言》在簡述了我們的調查過程后說:“下面的報告書,就是我們的調查所得。在附件中,包括我方被俘人員的自述,美方空降特務的供詞,被捕獲的美軍俘虜的供詞,以及我們搜集到的有關方面的證據。至于,美國軍醫及他們雇傭的醫護人員在醫療上對戰俘的殘酷迫害行為,則另有中國紅十字會的專門報告。”
初稿印出后,總政敵工部領導看后認為基本可以。為進一步充實、加工、修改,苗風率記者組部分成員又奔赴遼寧昌圖全家鎮陸軍醫院,向剛剛歸來的被俘人員了解情況。
就在這時,敵工部領導向記者組布置了三項任務:立即派人去朝鮮開城,一是把材料送請主持停戰談判工作的志愿軍代表團領導審閱;二是向朝鮮人民軍有關部門介紹戰俘調查的做法和經驗;三是向陸續被遣返回來的我戰俘營領導干部進一步了解戰俘營斗爭情況。這個任務落到我的肩上。
我著上戎裝,佩戴志愿軍符號,急速出發。當時因京沈線有水患,不通車,我首先乘飛機飛沈陽,然后連夜轉車去安東(今丹東)。在志愿軍后勤部換乘吉普車,趕赴開城前線。
飽受戰爭創傷的朝鮮三千里江山,到處是瓦礫,到處是彈坑,多少座城市被夷為平地,多少個幸福家庭被毀于一旦,戰爭破壞之劇烈,慘不忍睹。為預防敵機襲擾,我們夜間行車。在通過清川江時,因橋梁被敵機轟炸,前行受阻,渡江汽車排成數公里的長龍。好在送我的汽車上備有緊急通行證,得以優先通過。次日拂曉時分,抵達朝鮮首都平壤,入住大同江畔的一座殘破的大樓內。臨時代辦甘野陶接待了我。
黃昏,我們渡過大同江繼續南行。記得深更半夜曾有兩位朝鮮女學生搭車。我們雖因言語不通無法交談,但從她們一路唱歌悠然自得的情態中,使我感到了朝鮮人民對我志愿軍的無限信任,一股自豪感也在我心中油然而生。
汽車在黑暗中疾馳,兩廂俱是黑黝黝的樹木和山峰。途徑黃海南道的首府沙里院市,我定睛看看,竟連一間房舍都沒留下。
當天下午3時許到達開城我志愿軍代表團住地,在一座山坳里的小院內,見到開城代號為一○三號首長的志愿軍政治部主任、志愿軍談判代表團黨委書記杜平將軍(一○一號首長是李克農,一○二號首長是喬冠華)。杜平將軍對我奉命前來開城慰勉有加,命秘書安排我住在松岳山下志愿軍政治部文化部。當時,巴金同志正在開城體驗生活,和我的住處相距不足百米。
我在開城停留的一個多星期是在緊張工作中度過的:向開城記者團秘書長、新華社志愿軍總分社采編主任陳伯堅同志報到后,經他批準,隨同志愿軍代表團到“三八”線上“祖國懷抱”大牌樓前,親眼觀察我戰俘被遣返交接的情況;晝夜同剛剛歸來的我被俘的師團干部談話,了解情況,一八○師原代政委吳成德歸來后,就淚流滿面地敘述了他不幸被俘的經過。我還抽出一天時間,應邀去開城附近朝鮮人民軍駐地,向人民軍敵工部的有關同志作了一次經驗介紹,受到人民軍干部的歡迎。
緊張的工作,艱苦的生活,使我的虐疾病復發。我發著高燒踏上歸途。這次赴朝帶回不少材料,計有:1朝方關于美軍虐俘暴行材料原文、譯文各一份;2報告書補充對證材料;3從剛自敵方歸來的被俘人員中了解的屠殺與行刑材料;4某團原政委越澤端(化名王芳)等20人的個人典型材料;5內部參考材料。
轉眼間冬天到了,這時,斷斷續續進行的遣返戰俘的談判進入后期。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把所謂“不愿遣返”的中國人民志愿軍戰俘由巨濟島、濟州島運到汶山以北的東場里,由波蘭、捷克斯洛伐克、印度、瑞典、瑞士五國組成的中立國遣返委員會管理,戰俘營具體由印度軍隊看管。在這段時間內,由中國人民志愿軍解釋代表團向每一個戰俘進行解釋,幫助他們打消顧慮,返回祖國。
但是,戰俘們在敵特分子高壓統治下,根本無法表達自己的真實意愿。想回大陸的戰俘,有的被打死,甚至被開膛挖心,更多的人被逼瘋,精神錯亂……戰俘營中仍然是殺氣騰騰的白色恐怖。盡管如此,在“解釋”過程中,仍有五百多名戰俘先后“殺”出重圍,回到祖國懷抱。
為及時從剛剛“殺”回來的戰俘那里調查了解有關情況,揭露戰俘營內敵特分子的血腥統治,歌頌我被俘人員舍死忘生要求遣返的愛國熱忱,總政敵工部敵工處再次安排人員赴朝,記者組經過精簡,在組長苗風率領下,冒著風雪,火速趕到朝鮮開城。
此時前方生活條件已大大改善,我們入住開城志愿軍第一招待所,和解釋代表團住在一起。
在我二次赴朝之際,我們費時數月起草的《美軍虐殺虐待戰俘暴行調查報告書》經過修改、充實、定稿后,由中國紅十字會會長李德全簽發,向全世界人民控訴和聲討了美軍虐殺手無寸鐵戰俘的令人發指的罪行。
在開城的日日夜夜,我們又分頭采訪了剛剛歸國的戰俘,了解他們在戰俘營內進行殊死斗爭的情況,當天寫出稿件,其中許多篇成為次日我方首席談判代表黃華同志義正詞嚴的發言。
朝鮮停戰協定雖然已于1953年7月27日簽字,雙方停止了一切敵對行為,可是戰俘問題作為遺留問題,還是拖在那里,一直未有結果。
朝中方面對未直接遣返的朝中被俘人員的解釋工作雖然從1953年10月5日就開始了,但由于美、李、蔣特務屢屢阻撓,印軍也無法把特務分子和未聽解釋的戰俘分開,致使朝中方面的解釋工作無法進行。到12月23日止,兩個多月時間,我方的解釋工作只進行了十天。
1954年新年剛過,中立國遣返委員會的印度看管部隊迫于形勢,不顧中朝方面的反對,于1月20日將尚未遣返的朝中被俘人員全部移交給美方……
歷時兩年的戰俘問題談判終于結束了。我們這個負責戰俘問題調查的抗美援朝記者組,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
后來,我們記者組的每個同志都獲得了一枚抗美援朝紀念章,作為赴朝工作的紀念。
(責任編輯 洛 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