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因不堪忍受日本軍國主義分子的迫害,只身逃到北海道深山里當了13年“穴居野人”的著名難胞劉連仁,近年來在中日朋友的幫助下,先后三次赴東瀛,向日本政府討公道索賠償。劉連仁出國打官司的經過怎樣,最近,聽說86歲的劉老剛剛從日本歸來,筆者專程采訪了他。
一
在日本,劉連仁是個知名度很高的傳奇式人物。許多中學在編演著有關“野人”劉連仁的故事戲。北海道知事橫道孝弘在接見劉連仁時,稱劉是“活著的歷史見證人”,認為日本政府應該“謝罪”。不少有良知的日本友人建議劉連仁向日本政府提出賠償要求。但劉連仁正式向日本政府提出戰爭賠償,始于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和中國抗日戰爭勝利50周年之際。
1995年8月12日,劉連仁應日本著名律師小野寺立孝的邀請,在兒子劉煥新陪同下,從北京飛赴東京,參加反法西斯戰爭勝利紀念活動,并向日本政府索要戰爭賠償。
8月15日是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日,也是中國抗日戰爭勝利50周年紀念日。這天中午,劉連仁出席了在東京最高法院特別裁判廳召開的記者招待會。在記者招待會上,劉連仁慷慨陳詞:“日本政府必須公開向我謝罪,必須給予經濟賠償;我永遠呼吁和平反對戰爭,我將繼續廣交日本朋友,為中日世代友好作出貢獻。”下午二時,東京市民在中心廣場隆重集會,會議主題是“終戰50年,過去、現在和將來”。中國、韓國、朝鮮等國家和地區的戰爭受害者參加了集會。劉連仁被邀請坐在了主席臺上。二時十分,日本首相村山富市、新黨魁武村正義、眾議院議長土井多賀子等政界要人出現在會場上。村山首相發表了講話。他表示日本發動的戰爭是原來天皇決策的錯誤,他任期內爭取把二戰遺留問題解決好,并在講話最后再次表示謝罪。土井多賀子在講話中,用自己的身世講述了戰爭的苦難,并呼吁和平、堅決反對戰爭。中國留學生代表韓光及韓國、菲律賓等國代表,也在發言中以大量確鑿的事實控訴了日本在中國及亞洲犯下的罪行。
會議中間,劉連仁把寫有敘述自己野人生活、要求日本政府謝罪并賠償損失的一封公開信,親手交給了村山首相。村山首相握著劉連仁的手說:“沒有想到劉先生80多歲了還能來日本,對過去的戰爭及您在日本遭受的不幸,我們表示深深的歉意。”
8月18日,劉連仁在小野寺立孝陪同下會見了“中國人戰爭被害法律家調查團”,該團由南京大屠殺、異地空爆、“七三一細菌工程”、中國勞工等四部分組成,專門負責落實戰爭期間中國受害者人數及情況,進行正義聲援與賠償。調查團根據事實,對經濟實力較強的8家迫害過中國勞工的公司進行起訴,提出戰爭賠償要求。許多人擔心,根據日本法律案件有效期是20年,勞工事件已經過去50多年,法院能受理嗎?對此,劉連仁據理力爭,他說:“日本侵略中國也根據日本法律嗎?日軍到中國殺害普通老百姓也是根據日本法律嗎?在日本國內殺了人可以用日本法律,但日軍到國外殺人,日本法律還能干涉嗎?”他的一席話,使小野寺立孝律師很受啟發,連聲說:“你的話很有道理,對!這樣我們就可以不受日本法律的約束,可以理直氣壯地打官司了。”
劉連仁回國前夕,碰到了當年曾在山東抓勞工的矢琦隆夫。年愈古稀的矢琦隆夫曾執行了日本鬼子對高密一帶的“三光”政策,反思當年戰爭,他痛哭流涕,表示了深深的懺悔。他對劉連仁說:“今天我們無論怎樣謝罪,也不能原諒自己當年犯下的罪行。無論怎樣賠償,也不能彌補給中國人民留下的創傷。”他表示堅決支持劉連仁的索賠要求,并將為此奔走呼吁。面對再三謝罪的矢琦隆夫,劉連仁大度地說:“你雖是加害者,但也是受害者,發動戰爭的僅是少數日本軍國主義分子,日本人民也飽受了戰爭的苦難,我不怪你!”
二
1996年秋,日本“中國人戰爭被害法律家調查團”正式通知劉連仁:可以向日本政府提出索賠。著名律師小野寺立孝來中國取證,他問劉連仁:“你敢不敢再去日本打官司?”劉連仁堅決地說:“當年是日本兵用繩子綁著我去的,害得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豈能輕易說算了?!我老了還有兒子、兒子老了還有孫子,不討取公道說法決不罷休!”小野寺立孝先生被劉連仁老人那不可侵犯的人格力量所折服,立即回答:“我一定幫你把官司打到底!”
小野寺立孝先生是一位有正義感的日本律師,在這艱難的跨國訴訟中,劉連仁無力承擔巨額旅費,一切費用均由他來掏腰包。1995年,小野寺立孝在北京第一次見到當年只身逃進深山過了13年野人生活的中國勞工劉連仁,他同情劉連仁的遭遇,敬佩劉連仁的為人。劉連仁不計較個人恩怨,向日本政府索賠只是想討回民族尊嚴,提醒和警告那些歷史的健忘者牢記當年戰爭的教訓,更令他敬佩和感動。于是,小野寺立孝先生義務地為劉連仁聯系“中國人戰爭被害法律家調查團”,仔細研究訴訟方案。為搜集證據,他一年幾次飛往中國,隨著對中國勞工問題的深入了解,他越來越覺得這不是一個簡單的索賠問題。他把替劉連仁討回公道,讓日本政府向這位勞工謝罪,讓中日人民真正友好起來,看作是一種事業,一種精神上的追求。
1997年9月,在小野寺立孝等友人的支持幫助下,劉連仁攜兒子劉煥新又一次飛往日本,向東京高等法院正式提出訴訟。法院只給半個小時的時間,律師和原告根本沒有辯論的機會。令小野寺立孝和劉連仁感到憤怒的是,真理明明在原告手里,法官居然連原告的材料都不看,連原告的申辯理由都不聽,就宣布時間已到,終止審判。小野寺立孝從來沒有遇到如此難打的官司,政治與法律攪在一起,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他發現日本司法界竟然有如此黑暗的一面。
三
1998年6月,應小野寺立孝先生的邀請,劉連仁再次赴日本討公道索賠償。
6月6日上午,東京高等法院正式開庭受理劉連仁向日本政府索賠一案。法官從劉連仁當年所在的煤礦弄來一份材料,說什么當年煤礦對劉連仁這批中國勞工待遇不錯,每星期有一個休假日,勞工每月發一雙鞋和兩雙手套,每周兩盒香煙,每天工作八個小時,每頓四個菜,窩窩頭管夠等等。法官質問:“當年日方企業如此厚待中國勞工,你還來打什么官司?”
劉連仁氣憤地說:“如果煤礦像法官先生說的那樣,我劉連仁冒著被殺害的危險跑到深山里受那老鼻子罪干什么?果真生活那樣好,趕我都趕不跑哩!”接著,劉連仁在法庭上揭露出當年在日本煤礦遭受的非人待遇。
1944年10月24日,劉連仁和200名中國勞工被押運到日本北海道昭和煤礦。在青島上船前每人發了一身黃衣服,一雙露著指頭的舊手套,來到煤礦后,每天在日本工頭刺刀和皮鞭監視下,干十幾個小時的重體力活,早晨喝粥,每人一碗,中午和晚上每人分一個鵝蛋大的窩窩頭,沒有咸菜,更談不上所謂的四個菜,許多勞工由于長時間的饑餓和勞累,倒在了礦井下。有一個大雪天,劉連仁和幾個老鄉實在餓極了,就把礦方喂豬的豬食偷吃了,結果被工頭發現后打得躺在地上。從押進煤礦那天起,勞工們就沒有一天休息日,有時生病起不來床,日本工頭直用皮鞭把勞工抽打得下了井才算完。
劉連仁所在的礦井安全措施十分差,塌方事故頻頻發生,加上饑餓、勞累和毒打,許多勞工被砸死或折磨死了。到劉連仁逃走前夕,原來的200人活著的不足100人,劉連仁班原來的10人也只剩下5人了。一次,一位勞工被工頭打急了,順手還了那位工頭一锨頭,這下可惹了大禍,日本人把他綁在大樹上用冷水潑,一會兒他就成了冰人。
法官問劉連仁:“當年日本工頭罵你了嗎?打你了嗎?”劉連仁回答:“中國勞工都挨打,難道惟獨我特殊嗎?”他清楚地記得,一次,來了三個日本工頭,帶他們到礦井去,旁邊放著锨、镢頭和鉆機之類的工具,三個工頭嘰哩呱啦地說了一通,劉連仁幾個人不知他們說的什么意思,就站著沒有動。三個工頭抄起鐵棍劈頭挨個打,像打驢一樣,劉連仁被打昏了才讓難友抬進屋去。劉連仁說:“有個監工綽號叫大鼻子,他打人最兇,我遭他打罵最多。”法官問:“他怎么打你,又怎么罵你!”劉連仁講述了當時的情形后,請求法官傳大鼻子到庭,和他當面對質。法官急忙說:“此人已經死去多年了。”
距法庭許諾的兩個半小時的答辯時間還有十幾分鐘的時候,法官突然宣布,吃飯時間到了,休庭,讓劉連仁下午再來。小野寺立孝律師不同意休庭,劉連仁也表示,只剩下十幾分鐘了,為何不能開完庭?法官說這是規定,不能違反。
下午,小野寺立孝和劉連仁等人按規定時間來到東京高等法院。辯論繼續開始,法官在問完問題后,問劉連仁還有什么要求?劉連仁說:“我今年86歲了,來趟日本不容易,請問日本有公理嗎?有法律嗎?如果有的話,判決嘛!”小野寺立孝說:“劉連仁先生是重要的中日歷史見證人,這件事處理好了,對中日兩國關系有重要意義,希望法庭盡快判決,還劉先生一個公道!”法官表示,按日本法律判決要等一兩年。
走出東京高等法院,小野寺立孝興奮地對劉連仁說:“這次開庭比上次有了一個大的進步,有比較充裕的時間辯論,最后好歹有了個說法。弄不好,你還要來一次。”
當記者問及劉連仁對這場跨國訴訟的真正目的時,他堅定地說:“放棄對日本國的戰爭賠償要求,只是針對國家政府之間而言,并不代表民間或個人。日本在歷次侵華戰爭中向中國勒索和掠奪了以數百億計的巨額錢財,盡管中國政府并沒有索賠一分一文,但日本政界一部分人以冤報德,至今否認對中國人民犯下的滔天罪行。我三次赴日索賠,就是為了提醒和警告那些歷史的健忘者,侵略的責任不能輕易算完。前事不忘,后事之師,中日兩國人民今天的友誼來之不易!”
談及老人的健康狀況,劉連仁的老伴滿臉憂慮地說:“老劉在日本深山里留下的腸胃炎、氣管炎、關節炎等疾病,極大地損害了他的身體。”看到老伴憂心忡忡,劉連仁插話說:“我在日本聽說,一家日本公司研究我在深山中13年能活下來的秘密,發現我能生存下來得益于常吃生海帶,并據此從海帶中提煉出一種藥品,賺了不少錢。”
(責任編輯 劉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