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玉潔
那時候,我不大明白,既然父母一直苦盼著我能考上大學,為何當我揣著錄取通知書踏上南下列車的時候,他們要哭,哭得那么傷心,好像我一去不復返了。
同事說:“你不曉得,兒子的翅膀硬了,要飛了!”
兒女是父母的太陽,是家中的帝王,怎么說都不為過,但內核里裹著的卻是父母意志的體現和伸張:這是我已有的作品,得按我的意思塑造,體現我的夢,讓兒女走自己沒走完的路。
可孩子一旦上了大學,掙脫了父母的翅膀,離開了父母的勢力范圍,父母便鞭長莫及,只能眼巴巴地瞅著他(她)被重新著色。
大學才一年,父母已不敢相認了:服飾的顏色、樣式都怪怪的,發型也是自己看不慣的,思維方式、言談舉止全變了樣,甚至崇拜起你生平最瞧不起的人。
二年級,不管你同意不同意,他(她)已經有了筆名、別名、網名、外文名和昵名,你給的名字僅具檔案意義。他們反詰父母你們知不知道比爾·蓋茨、薩穆爾森,讀沒讀過《等待弋多、《大失敗》,懂不懂倍周期現象、無差異曲線?
三年級了,你早已經習慣于做你兒女的學生,苦笑著任由他(她)對你指手劃腳,評頭論足,聆聽他(她)引經據典地埋怨房子的設訐布置、家庭的財務管理,相信那張擺了17年的書桌真的是擺錯了位置。
大學畢業了,他(她)唯一沒改的還是管你叫爸媽,但媽媽改稱老媽,爸爸改稱老爹或老頭子,就這樣,一個耗費甚巨的工程突然被掠走了。如同灰喜鵲孵杜鵑,直到杜鵑會歌唱了,疲憊的灰喜鵲才恍然發現那只寄養在自己窩里的孩子并不屬于自己。
小時候,再頑皮,都是父母的兒女;長大了,再孝順,也只能是社會的子民。
從某種意義上說,父母把兒女培養得越成功,兒女事業越輝煌,離父母就越遠。偉人有誰生活在父母左右?他們總是在家鄉被播種,在遙遠的異地開放。父母全身心地供養著一只鴿子,把安武裝得翼羽豐健,然后含淚放飛。
所以說,上大學是一種標志,意示著你不得不把籠子打開讓珍養了十多年的鴿子試飛。一旦試飛成功,他們就要消失在秋天茫遠的藍天上,把回憶和思念留給父母親人;意未著你的孩子永遠不會再有那么多的時候和你呆在一起,他(她)再也不可能像過去那樣哭著鬧著要追在你身后做你的影子,再也不可能像過去那樣提那么多問題然后躺在你膝頭虔誠地聆聽你的教導,再也不可能像過去那樣蠻橫地在你面前撒嬌。
所有的父母都要歷經對子女物質、精神斷奶中的脹痛和空痛,但唯有子女的突然遠離才將這種感受集中體現出來。
那天,他(她)引回一個異性朋友,那人拎著大包小包的禮物,畢恭畢敬地叫你伯父伯母,滿臉堆笑若有所圖。他們偎得那樣近,使你意識到孩子的身邊已經沒有多少自己的位置了,這些“被盜感”便倏地竄出來蛇般纏住你的心。
其實在此之前,兒女早已經失究,就在他們走向社會的前前后后。
把同事的兒子送到大學門口,我一把攥住那個上竄下跳的猴小子問:“你爸媽在哭,知道不?”
“哭?我不是考上大學了么?”
兒女們不知道,父母為兒女流的淚,做兒女的大凡是看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