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舒可文
11月底,北京現代城小區的環境設計初步成形,之后,不斷地有開發商、建筑師、藝術家來琢磨它。它沒有提供一個觀賞對象,那么環境設計是否有別的邏輯?它的設計者艾未未說,只需一般的直覺。
背景與歷史
現代城的原址是一家二鍋頭廠,在最開始設計小區環境的時候,設計者考慮了現在的使用與歷史的聯系,就設計了一個翻倒的酒桶在園區。這也是一種環境設計的常用套路,可能是因為中國城市建設的高速度,在歷史中逐漸形成的城市淵源和街區結構,在短時間里被重新改寫,不免讓人常有找不找根據的感覺。所以枝枝節節的具體物件就成了很多作品的直接線索。這當然是一種拒絕忘記的努力,但是無論如何一個很具體酒桶放在那兒太明喻了,不比放一個“此處原為某酒廠”的標牌可能更有真實感。
園林的教條,
另一個方案是做一些銅制雕塑,雕塑的形象是羊,效果應該是:羊群走在園區內的草坪上,周圍還有那小橋流水,彎曲的小路。對這個方案的質疑是:你真的那么生活嗎?
按照中國園林的慣常語法,在一個園區內,這邊有個坡,那邊有片水,這邊有些石頭,那邊是在四季展現不同身姿的樹木。這幾乎成了一種教條。這種教條強加給這個小區的是古代士大夫的閑情逸致。這顯然不是這里的生活,對于這里的建筑風格和生活節奏,這樣的閑情逸致至多是一些文化符號的記憶。真實的生活是水泥、20幾層的樓、大面積的玻璃,柏油路,上班下班。把在江南農業方式中自然生成的景觀安插在現代城或類似的背景中,不協調,不和用。
一個環境藝術方案的生成
現在被公布的設計由一個巨大的水泥圓墻、一條略有坡度的青石小路、一些水和水聲構成。它沒有提供一個慣常的觀賞對象,但是它和現代城這個特定的背景之間建立了一種含蓄的邏輯聯系。它的設計者艾未未說,對這種問題的處理需要的是一般的直覺。
艾未未是職業藝術家,他對藝術創作的反省卻是我們對藝術家的要求,也是很多藝術家的創作方式,那就是要有一個很明顯的作品擺出來,作為提供給人們的觀賞對象,否則我們不知道藝術家做了什么。在他看來“藝術家總是提供一個審美對象,但是有的時候需要處理的并不是一個觀賞或美學的問題”。
當他被邀來考慮這里的環境藝術的時候,他的基本判斷是,小區園林的重要無非是有老人休息的地方,有小孩玩的地方,有人看看閑書的地方,或干脆就是穿行而過的地方。所以,環境藝術不應該是簡單地去感染人的作品,也不好放進去太多的藝術品分散人的注意。環境藝術應該是暗示,在暗示中達到物與人的共生。這就是他要在這里解決的問題。
首先,他要做的東西“量”要大。整個環境中,這個物的量越大,與身處其中的人的關系就越復雜。這個物一定不能是很具體的某件東西(比如酒桶?),東西一具體,量就小,就不復雜。而好的東西總是復雜的。我想,這個道理在環境的藝術中應該是成立的。比如,白晝和夜晚作為環境背景,人是有不同的心理反應的,雖然人在其中的情感是不明確的,但它有極強的暗示作用,而一般情況下人們不會對白天或夜晚說,“這個環境我不懂”,因為沒有懂不懂的問題,該干嗎干嗎就是了。而設計出的環境應該是讓人用的,在使用中滲透出暗示的能量,不是讓人觀看的。
其次,不能是偽的,不能是偽田園——這兒明明不是田園;不能是偽懷舊——就像住四合院,抬頭有藍天,晚上有星星,那是四合院,如果抬起頭四周是高樓,那住起來就不是四合院了;也不能是偽洋派。
余下的就是造型,比例,材質等所有可能與這里的人有關的細節分析和處理。
那個圓墻——只能在最不嚴格的意義上稱那個水泥圓型物為墻。艾未未說:“不希望它是個什么,不想讓人看見它,只是希望有個立體的東西在那兒,人能進去聊天、看書,或者坐坐”。所以它的外型就盡可能的簡單,直上直下,里面有平緩的臺階。我覺得它像是一段高墻被彎成圓形,穩重而有可以變化的傾向,它與現代城不拒絕未來的生氣有一致的節奏。圓墻的對接處留有一個寬縫,人可以方便地進出。對于艾未未,使用水泥來做一件雕塑式作品多少是有實驗性的,它不是被經常使用的材料。水泥的材料感就得在澆注中呈現。11米高的巨大體量,一次澆注成型,技術上的復雜必定要費他不少周折。
那條石路——依照原來的園林邏輯,路一定是彎彎曲曲的,艾未未把它拉直了。在四周巨大建筑的包圍中,那條小路的青楞色花崗巖和毫無猶豫的直來直去,顯得明朗而自信。它和那個圓墻形成的“場”與建筑之間基本達到了力量的平衡,沒有墮入花瓶的俗套。
那流水——水是有的,但是在北方對水的設計必須考慮冬天凍冰的狀態。北京有很多小區的水池在冬天干吧吧的,里面積很多垃圾。艾未未的設計是把水藏起來,藏在圓墻和小路的下面。在圓墻里面可以聽到流水的聲音,水從這里順小路流下去,小路本身有一點坡度,水流到路的盡頭時會從花崗巖的石縫溢出地面,在向下再從石縫滲下。地下設一個循環系統把水送回圓墻下。夏天有水的時候不覺得多,冬天沒水的時候不覺得少。好的設計往往需要樸素的直覺,考慮樸素的問題。水的問題就這樣解決了。
現在,藝術在生活中的滲透可能不僅體現為在客廳里掛上梅蘭竹菊,還體現為在生活的感性系統里對問題做一番轉換。
作配文用
現成品的拼接
艾未未的藝術活動開始的很早,對現成品的拼接手法是他常用的方式。從84年開始他做了很多拼接現成品的作品:鐵鍬手柄和小提琴拼為一體;自行車輪胎被截斷,用一條魚把它在連接起來;他在舊家具上做的拼接更是異想天開。在現代城設計的圓墻和臺階也是對現成概念的一種拼接。他的拼接作品大都有點惡作劇的意思。艾未未喜歡這種突兀感,他說,“我們基本上是生活在概念中,所有的事物都被概念化了。越是概念的,越是穩定的,一旦你改變它,對人就有沖擊”。所以他評價杜尚時說:他做了最少的事情,有最大的效果。杜尚做的事情的確少,少到只給小便池重起一個名字——“泉”,完事。但他啟動了一種新的立場和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