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別克：10萬元的瘋子

記者：高　昱

導讀：在一個正在重新洗牌的市場中，“價格戰”的本質往往并不僅僅是價格競爭，而是開放對壟斷的競爭。這樣的市場里，只要有一個瘋子，大家都得瘋。

小別克真好

“如果要評選今年中國汽車業的10大新聞，那名列榜首的一定是10萬元小‘別克面世了。”互聯網上，世界汽車論壇的斑竹“造汽”寫道。還有什么是比消費者們的狂喜更有力的證明？10月24日，被稱為小“別克”的賽歐在上海第二屆國際工業博覽會剛一展出，第二天慕名而來的觀眾就把這輛藍色樣車圍得水泄不通。北京一位網友看照片還顯不夠真切，按照新聞里介紹的賽歐車車況拿著尺子與自己的富康比，然后到網上宣布自己的發現：三廂的賽歐比兩廂的富康短5厘米，窄10厘米，高度幾乎相等。他滿腔懊惱地在帖子里說：“與我剛剛花12萬買的富康相比，有雙安全氣囊和四輪ABS防抱死剎車系統這些豪華配備的賽歐賣10萬簡直物超超所值，俺的十二指腸都悔青了。”

人們等待賽歐已經很久了。今年年中時候，中央電視臺率先披露上海通用已經造出了一輛小“歐寶”原型車，預計售價將在10萬元左右，但上海通用馬上站出來“辟謠”。大眾公司的一位職員當時也頗不以為然地告訴本刊記者，通用確實有在中國生產小型家庭轎車的打算，但上海通用項目耗費了15億美元的巨資，1年前下線的中高檔商務車別克賣得供不應求。目前中國轎車大批量進入市場的高峰還未到來，正是其上規模大賺特賺、為未來拼命積累的時候，無論從經濟效益還是從品牌認可方面現在都沒有必要冒重新開發低檔車的巨大風險——更何況即使真有了這么一輛原型車，離規模生產至少還需要一兩年的時間，然而通用就是通用，在中國市場上，它一直在干著有悖常理的事情。從1995年開始，中國汽車銷售量一直在40—50萬輛徘徊不前，價格持續下跌，幾乎所有的分析家都一致認定，在2010年之前，中國現有和計劃的轎車生產能力超過需求一倍的狀況會一直持續下去，而且汽車生產廠家并沒有減少。但通用執意在上海投資15億美元，這是美國公司在中國最大的投資。為了獲取生產許可，通用還承諾轉讓廣泛的零部件技術，保證投資4000萬美元建立5個技術培訓機構，在中國所生產車型的很大一部分將在中國進行——簡言之，正如通用中國業務的總裁小魯道夫·施勞斯所說：“通過合資企業，中國將學會如何設計和生產轎車。”通用的慷慨被美國人認為是瘋子和敗家子，以至于上海通用項目簽署不久，克林頓政府就將強制性的技術轉讓和出口承諾列為中國貿易政策“不公平”的罪狀之一。

從一開始，通用就在提升著中國人對那些跨國汽車公司的期望值。與政府對技術轉讓的期望不同，消費者的期望就是能買到更高性能和更便宜的轎車。性能價格比空前出色的賽歐推出后，幾乎所有人興奮之余都在半信半疑：“把常見于高檔轎車的雙安全氣囊、ＡＢＳ防抱死剎車系統及全車碰撞能量吸收設計等都作為標準配置，10萬元能打得住嗎？”通用公司從總經理到銷售部職員口徑一致：“說10萬就是10萬，絕不會是11萬。有三個方面可以保證這個價格，一是在選擇零部件供應商時就考慮既要保證質量，價格也要有競爭力，選擇的供應商都是競爭出來的，二是賽歐與現有的別克產品共線生產，可以大大減少投資，節約成本，三是內部挖潛，繼續提高生產率。”

這么空泛的解釋可以搪塞消費者，卻無法說服汽車專家?！百悮W的原型是可賽，三廂的可賽主要在巴西生產銷售，有1.0和1.6兩種排量，”中國汽車工業咨詢公司高級研究員賈新光坦言，他不相信通用的說法，“1.0的賽歐10萬元成本打住沒有問題，1.6就很值得懷疑了。”

據介紹，在國外，1.2萬美元左右也就能買1.6升的韓國啟亞和日本花冠，同樣配置的可賽即使在美國這個價錢都買不到。賈新光更愿意相信這樣的說法：通用是在賠本賺吆喝，每輛賽歐賣10萬元大概要倒貼3萬元。按照通用的說法，他們計劃每年生產3萬輛賽歐，一輛倒貼3萬，總共也就9個億，這對于已經投入上百億人民幣的通用實在算不了什么。有意思的是，去年投產的上海通用別克當年就銷售了2萬輛左右，獲利6億人民幣，每輛車的利潤正好也是3萬元，今年別克的銷量可望達到5萬輛——用別克養賽歐似乎是再合適不過的算盤。

“通用的老板瓦格納說的非常明白，他們從來沒有做馬上賺錢的打算，要用20年時間來做中國市場?！辟Z新光說，“通用是世界汽車業的老大，拼體力誰也比不過它?！备螞r賽歐正式投入批量生產是明年4月份的事情，消費者持幣待購的期待卻已經顯露無疑，據賈新光介紹，最近一個月的全國轎車銷量比去年同期減少了2萬輛。

賽歐有的還只是一個名字，通用自己還沒開始流血，別人的血已經汩汩而出了。

希望和失望

汽車價格已經是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去年11月15日中美兩國就中國加入WTO達成雙邊協議后，很多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轎車這下該降價了，對WTO反映最迅速的行業也是汽車。僅僅4天之后，國家機械工業局行業管理司副司長董揚就在香格里拉酒店里提高聲音宣布：“我以負責任地說，汽車價格在兩三年內不可能有大的變動?！本o接著，轎車生產廠家的“老總"齊聚上海結成價格聯盟，并利用一切場合鄭重表態：富康、桑塔納、捷達、紅旗、切諾基、夏利等都不會在近期有大降價的動作。

來自企業和主管部門對汽車“價格戰”的抵觸情緒不難理解，一些媒體記者也加入到這種合唱當中。老資格的新華社記者李安定一再強調，長期在計劃經濟桎梏下的中國汽車工業體質如此羸弱，其規模與實力根本不足以打一場不計血本的價格戰，“車價下來了，中國的汽車企業恐怕也沒有了，一大批相關產業垮臺，財政收入銳減，大量工人失業，老百姓能答應嗎？”按照李安定等人的觀點，在汽車工業最需要"強身健體"的時候，去"逼迫"轎車生產企業降價，無異于從病人身上"抽血"。

“公允地講，加入WTO之后關稅的降低確實不會帶來車價的明顯下降。”賈新光告訴記者，進口轎車的價格主要由到岸價、關稅、消費稅、增值稅和其他費用(包括通關費用、商檢費用、運輸費用、銀行費用、選裝件價格、經銷商費用、進口許可證等非關稅費用)構成，以一輛到岸價為10萬元人民幣的進口轎車為例，按現在80%的關稅，其銷售價在28萬左右，其中由關稅因素造成的價格只占總銷售價的33.43%。假定2006年汽車關稅降至25%而其他價格因素不變，則同樣的轎車售價為21.5萬，降價幅度23%，平均每年還不到4%。而據預測，未來幾年，由于轎車產品電子化、新材料應用程度的提高，以及安全、環保、舒適性的進一步改善，各大跨國公司的生產規?；疽堰_到極至，轎車生產成本勢必略有上升，國際轎車市場價格的總體走勢將穩中有升。因此6年后進口轎車價格是升是降還很難說。

這樣的說法或許讓人沮喪，但如果我們把眼睛盯在國內的這幾家汽車廠身上，降價的余地也不是沒有，甚至說余地很大。被批得最兇的自然是中國轎車市場15年來的老大上海大眾，依靠15年不變的桑塔納，這家合資企業早就形成了20多萬輛的規?；a，國產化率接近100%，據一位參與上海大眾CKD的工程師向記者透露，普通桑塔納的成本已經降到74000元以下，因此雖然15年來普桑的售價從20多萬降到11萬多，1998年和1999年兩年，生產了23萬多輛轎車的上海大眾仍然都獲得大約60億人民幣的利潤。同樣，一汽大眾1998年銷售6萬輛轎車，盈利8億元人民幣，去年銷售8．2萬輛轎車，盈利高達13億元；廣州本田去年銷售雅閣不足兩萬輛，也賺取了6億元利潤，純利8—10%，廣州本田一躍成為本田在全球19個車廠最賺錢的一個。與國際平均1—3%的轎車利潤相比，中國的這些企業個個都是暴利。即使是自稱性能價格比最高的神龍富康，去年頻頻降價后還是拿走了2億元的盈利，而且由于前不久23.4億元“債轉股”，神龍公司中方總經理張世端承認，富康的單車成本可降低2萬元。

市場里的瘋子

在來自國家共同的“高度保護”下，本來應該是對手的汽車廠很自然地達成了和氣生財的默契。具體到每一家企業都有著不降價的極其充分的理由。在采訪中，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業內人士向記者一一道來：桑塔納降價空間最大，但它的利潤養的人也最多，國產化后大部分零部件都由上汽集團的配件廠生產，它們再抬高價格賣給上海大眾，上海大眾的汽車銷售一直由上汽銷售公司負責，它給經銷商的價格五花八門，從7萬多到10萬多有10多種價格，大量的錢都被上汽給賺去了；神龍富康整個項目投資130個億，去年才剛剛開始當期盈利，當然希望能穩穩當當賺幾年錢；一汽大眾捷達的生產能力已經飽和，奧迪又市場看好，惟一的一條臨時生產線很是緊張，正需要投入擴大規模的時候，同樣不希望降價；在廣州的本田雅閣利潤豐厚，已經提前還了一部分貸，目前不是降價的問題，而是面臨供不應求經銷商呼吁漲價的壓力；天津夏利就更麻煩，老產品已經不行了，沒有化油器的老夏利價格已經降到了不到5萬，明年正是新車型面世的導入期，如果這個風險巨大的導入期再遇到價格波動，弄不好可能是災難性的……

“國家一直把汽車當成幼稚行業來保護，這樣的一個幼稚定位意味著大家都可以吃穿無憂，”中國社科院工業經濟研究所袁鋼明博士說，“競爭成了一種點綴而不是在市場中生存的手段?！北M管北京亞運村汽車交易市場同8家網站共同對"全國汽車消費市場現狀"進行的網上調查表明，有71%的私人消費者希望購買10萬元左右的普通型轎車，但同樣有調查顯示，計劃在今明兩年買車的城市消費者只占3.2%和11.1%，到2002年也只有15.6%，轎車進入家庭的浪潮最早也是五六年以后的事情?！叭腙P之后的事情也壞不到哪兒去，相反目前的幾乎所有轎車廠都是合資，都有國外巨頭的利益。”國家有保護，WTO也沒什么了不起，賈新光說， “只要沒有人發瘋，這個行業就亂不了?！?/p>

但是，“瘋子”通用打破了這個行業里所有人都在做的春秋大夢。似乎是一夜之間，所有的轎車廠都在暢談自己的經濟型轎車項目。天津豐田早就宣布，他們將于2001年推出夏利轎車的換型產品——基于VITZ、PLATZ平臺的1.3升經濟型轎車，賽歐推出后，豐田馬上改變口風，新夏利的定價從10萬元以上變成了10萬元左右。一汽大眾在談跑樂，上海大眾在談波羅，通用的死對頭福特也一改往日的謹慎，總裁納賽爾趕在10月底宣布，他們已經打敗了通用的戰略伙伴日本鈴木，與重慶長安的合資項目談判很快就會結束，“他非常喜歡長安的項目”，其首推的生產車型也將是一種經濟型家庭轎車。

在一個正在重新洗牌的市場中，“價格戰”的本質往往并不僅僅是價格競爭，而是開放對壟斷的競爭。這樣的市場里，只要有一個瘋子，大家都得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