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鐘和晏
導讀:15年前,楊德昌朋友的父親陷入昏迷好幾個月,后來那個垂死的老人奇跡般地復原,又回到家中。但似乎一些不易察覺的事情已經改變了整個家庭氣氛,一種說不出的壓力彌漫在老人身邊。楊德昌說:“有些事情表面上看起來微不足道,事實上卻是最根本的。”這件事和對它的觀察感受構成了《一一》的劇本綱要,不過影片最后完成并贏得國際聲譽是在15年后,“我知道那時我還太年輕,我把故事放在那兒讓它成熟,就像把食物一直儲藏在地窖里。”
一家人的故事
《一一》是一個家庭的故事,也是人生的故事。從孩子到老人,從出生到死亡,從婚禮到葬禮,各個年齡,各種儀式,各種情感,整部影片就象用張透明紙一筆一劃地描下不斷變化著的真實人生。
七八歲的小男孩楊楊無疑處在這種人生運動的一端,他愛欺負班上的小女孩,被老師誤解批評時會大聲抗議,總想用他的眼睛看清世上所有的真相。他問父親“難道我們只能看清楚一半嗎?后背沒有長眼睛呀,是不是總有一些東西對我們保密呢?”楊楊用照相機拍下別人的后背、脖子,他說那是任何人都無法親眼見到的“另一半真實”。
因心肌梗塞陷入昏迷的姥姥處在人生另一端,死亡的影子因此總是停留在這個家庭的某個角落。正是她似乎不存在的存在影響了其他人的生活,甚至改變了他們之間的關系。
處于這兩端之間,處在可見與不可見之間的是那些成年人:楊楊的父親建,40多歲的疲憊中年人,電腦公司的經理;熱衷于靜修的母親民民;和鄰居麗麗愛上了同一個男孩的姐姐婷婷;還有民民的弟弟和他的妻子等等。與楊楊的純凈透明相比,成年人的生活就像被遮住一半的月亮,在半明半暗中折衷和妥協。建用他鐘愛的音樂來逃避,對民民來說則是安靜的廟宇。但是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會改變他們的人生軌跡。建就是在妻弟的婚禮上,因為回去取忘記的名片時才撞上了初戀戀人Shelly……
家庭一直是不少中國導演偏愛的題材,但對于楊德昌,更多地出于他想講述的故事的技術需要:“因為在家庭這個單位中每個人物都處于不同年齡。這使我很容易來探求一些不同的人和不同的情境。”電影的主題是后來才出現的,“然后我意識到所有這些生命都是互相關聯的。每個人都解不開地和周圍的人系在一起。從大一點的意義上說,世界就是這樣聚集在一起的。”
一個人的一生
《一一》是有點特殊的片名,兩個一模一樣的字,并列放在一起,可以說是“一個和另一個”,或者“一個而后又一個”,甚至“所有和每一個”。影片故事也是這樣,放棄了慣常的線性結構,看似漫不經心又無序地從這家人中的一個講到另一個,然后再到另一個。與眾不同的是,這里每一場戲似乎都成了另外一場戲的回音,沒有一種體驗不是被另一種體驗移印或者復制,在時間和空間中互相重復。父親建借到日本出差的機會和舊日戀人相會,在過馬路手牽手這一往日熟悉的動作中,他重新體驗到過去的激情。在臺北,他的女兒婷婷正以同樣的方式體驗她的第一次。
在楊德昌看來,生活更像是一種回文,人們可以不加區別地從頭至尾或者從后至前地閱讀。每個人的生命過程和體驗既是獨特的,又是相同的。就像女兒重復著父親,臺北重復著東京,楊楊也可以是童年的建。一切都互相重復,互相應答,又重新回到原來的地方。從某種意義上說,《一一》只有一個人物,從出生到死亡;他從頭至尾也只有一種生活,既是惟一的也是多種多樣的。
也是出于這個原因,《一一》雖然由大量的人物和他們各自的小故事組成,在看似混亂和離題的立體性結構中,有一種內在的韻律將所有故事和情感連接起來。隨著影片時間的流逝,從多個變成一個,從混亂轉為秩序,從偶然走向命運。而且它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合唱,《一一》的世界就像一個既沒有起點也沒有動機的主題,與其說是要解釋,不如說僅僅是觀察。在影片中,歡樂和痛苦、戀愛與失戀、死亡與溫柔,都是同樣的態度,同樣的景別被同等地對待。影片從一次婚禮開始,到一場葬禮結束,婚禮不是歡樂的同義詞,葬禮也不意味著悲哀,它們都包含了更多的模糊性,就像人生本身。
楊德昌,1947年生,廣東梅縣人。1949年隨父母遷臺,小學時常隨父親看電影,迷過國語片,但后來失望;酷愛漫畫,深受其中對人性光輝的信念及悲劇結局中對人性肯定的影響,中學時自編自畫的漫畫故事在班上傳閱。1965年,入交通大學控制工程系;1970年赴美,佛羅里達州立大學電腦碩士畢業后到南加大學習電影課程,并從德國新電影得到啟示,尤其是荷索,因為他證明精彩的電影可以一個人做而不必依賴巨大投資。在美國做過7年電腦工程師。1981年回臺開始從事電影工作,成為臺灣“新浪潮”電影作者的中堅力量。
作品年表:
1981年,春天參與《1905年的冬天》拍攝,任編劇及演員;秋天拍攝電視單元劇《十一個女人》中的《浮萍》;
1982年,《指望》(《光陰的故事》第二段)
1983年,《海灘的一天》
1985年,《青梅竹馬》
1986年,《恐怖分子》
1991年,《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
1994年,《獨立時代》
1996年,《麻將》
2000年,《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