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的似海深情

●任利華

古人說：讀千卷書，行萬里路。

當我的兒子露露5歲稍多一點兒時，他通過早期識字和早期閱讀接觸了很多關于名山大川和歷史人物的知識，但他日常能夠接觸到的事物不過左鄰右舍和幼兒園的老師、同伴，狹小的生活范圍限制了他對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的理解。要想讓孩子接觸到領先的觀念，就必須走出我們這一方小天地。看來，讀千卷書必然會帶來行萬里路的渴望。我開始籌劃著有計劃地帶露露外出旅游。

即便以最簡樸的方式，要實現每年帶露露去一個旅游勝地的計劃仍然缺乏足夠的資金支持。我決定用做家庭教師的辦法為我們的旅游籌措經費。

我在晚報上刊出了一條做家庭教師的免費廣告，承諾如果接受服務的孩子沒有進步的話就分文不取，即便有了進步每小時也只收4元的費用。我的家庭教師生涯就這樣開始了，并由此引出了許多大喜大悲。

廣告引起了不少家長的注意。第一個來的家長是一位大校。他坐在沙發上依然保持著軍人的挺拔，一身筆挺的西裝使他顯得威武中透著儒雅。站在這樣一個事業有成的人物面前，我多少感到了一點兒心虛：他的孩子需要我指導嗎？為了緩解自己的緊張并證明我真的有實力解決他面臨的問題，我忙著把露露叫了出來。

露露輕松地朗讀了當天報紙上的一則新聞和《西游記》里的一段故事。一個沒上學的孩子具備如此的閱讀能力顯然是大校來之前不曾預料到的事情，他像竹筒倒豆子一樣傾訴了心中的苦惱。

大校17歲時跨入軍營，從喂豬和裝卸炮彈做起，一步步拼搏著。他曾在云南邊境的貓耳洞里出生入死，也曾在北京的長安街上站崗巡邏。因為他是位優秀的軍人，所以許多關鍵時刻他都奔波在第一線。即便平時，緊張的工作也不可能給他留下照顧家庭的空隙，所以他的兒子超凡平時住在姥姥家。

3年前，大校發現超凡的問題已經到了非解決不可的地步，身為人父的強烈責任感使他做出了利于超凡成長的選擇：到一家軍辦企業任職，這樣，他可以在下班之后過問一下超凡的學業與生活。

大校的一番苦心在超凡身上不但顆粒無收，反而引發了逆反心理——超凡根本不像部隊里的戰士那樣令行禁止，而且大校也不可能在超凡犯了錯誤的時候以關禁閉的方式處罰他！后來大校開始請家教，在校生、研究生、中學教師都請過，甚至有一位是副教授。但是，超凡還是超凡，成績有減無增，并且行為更加怪異。前不久，超凡攆走了最后一位家庭教師。

大校說到這里的時候幾乎聲淚俱下：“人家是有學問的人哪，他怎么就不知道尊重學問呢？”大校的敘述令我感慨良多：他在南疆與蟒蛇同眠的時候，我正在教室里讀高中！我答應大校帶超凡一段時間，并自信地向他保證我肯定能被超凡接受。

超凡在和我長談一次之后同意跟我相處。他告訴大校說：“這個人跟所有的老師都不一樣，他要我叫他叔叔而不是老師！”超凡留了下來，我從一些最基本的問題上逐步引導他接受學習的常識，比如要坐正，上學之前要和父母再見，寫字的時候至少要把橫先寫平，其他筆畫暫且不管……這對于一個初一學生來說實在太“原始”了。超凡每天吃完晚飯就急著讓他爸爸開車送他到我這里來，言行舉止也有了點起色，大校的心情可想而知。

幾天之后，大校搬著一袋大米進了我家的門：“真的不知該怎么感謝你。來的路上看到這大米挺不錯的，順便給你捎來一袋。今天超凡在數學課上竟然舉手要求到黑板上去做題，老師看他做對了一個，就干脆把其他的8道題都讓超凡做了，超凡做對了7道，老師帶領全班給他鼓掌！”大校的大米讓我不知所措，而且從大門到我家有百十米的路程，車又不準進來，大校搬這袋大米要費多大的勁兒呀！推推讓讓之間大米還是留下了，我再一次向大校明確了不必送東西和長成績之后才收費的原則。

期中考試的成績公布之后，超凡從全班的54名升到了49名，大校送來了2000元錢——這可夠我和露露三次旅游的經費呀。但這樣的上升算不上真正的進步，我謝絕了大校的一番好意。君子之約，一諾千金。

在這期間，我又收下了一位同樣上初二的學生，我繼續努力帶著他們在名次的階梯上攀登。到了2000年1月期末考試的時候，另一個已由原來的99名排到了37名；超凡雖然前進了5名但成績只比上次多了一分！我想大校該放棄了，但超凡依舊每天按時快樂地到我這里來。春節前的一個下著小雪的夜晚，露露從外面跑回來對我說：“大校伯伯正在外面跑步呢，可認真了！”我說：“你是不是看錯了？伯伯送超凡來之后就開車回去了。”超凡說：“因為軍隊不再辦企業，他們單位已經交給地方政府了。我爸爸轉業了，他原來開的車早上交了，現在他每天騎自行車陪我來，然后在外面等我一起回去。”

我和露露到門口的時候看到大校正往回跑，那身影依舊保持著練兵場上的矯健，一股心酸從我的心底涌起。“大校！你……”其實我沒法表達自己的心情。大校平靜地說：“很久沒鍛煉過了，跑一跑也好。我騎車回去吧，剛到家就得來接他；到你家里去吧，也不合適。不如這樣在外面活動活動。反正現在我也沒事做，在家等著分配呢！”說得輕松，每天在外面站上兩個小時要怎樣的毅力呀！超凡啊超凡，你什么時候才能理解父母的心呢？我和大校如此努力還是沒能換來超凡成績的進步。

2000年5月的期中考試后，另一名學生已排到了全年級26名，可超凡還是老樣子！在超凡面前我終于承認了自己的渺小——一年多來，他在我這里除了變得比以前快樂、輕松之外沒有別的收獲。我已經無能為力了。在向大校表明我不打算再帶超凡之前，我負疚地猶豫了很多天。大校得知我的想法后卻安慰起我來：“你是超凡接觸過的家庭教師當中最好的了，很感謝你這么努力，你我都很對得起他。人各有命，以后的路讓他自己走吧！”超凡走后不久的一天，露露從信箱里取報紙的時候掉出一個大信封。露露跑回來喊道：“爸爸，你看這是不是誰給咱家放的定時炸彈？”我打開信封后看到了大校留下的2000元錢和一張字條：任先生，萍水相逢，你的勞動應當得到回報，請收下這一片心意吧！露露說：“我給伯伯送回去！”我說：“可是我們根本不知道伯伯家住在哪里呀……”超凡走后又來了不少其他的孩子，緊張的生活空隙里我還會常常想起大校的目光。

為了盡可能讓家長們不失望，我始終努力地工作著。露露則因為這個計劃受益無窮：除了支付了我們去泰山、北京、青島和避暑山莊旅游的費用之外，現在賬戶上還存著6000多元現金，至少去看三峽和兵馬俑的費用已經有了。尤為重要的是，我積累的豐富經驗必然會對露露以后的成長產生積極而深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