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劍 韋寧華
直至今日,13歲的周位志仍不知道一種巨大的變化在他身上發生了——他已不再是原來的“他”。
從2000年8月17日開始,另一個生命融入了他的身體,他的生活為之而改變。
選擇
夜深了,白日里蒸騰的喧囂,隨著酷熱的消退,也漸漸散去了。
南京市兒童醫院的谷興琳大夫點燃了一根煙。他平時很少抽煙,除非為了熬夜或是想讓自己靜一靜,整理一下思緒。
兩個白天一個黑夜的緊張和勞累,已使這位70多歲的老人感到異常的疲憊。何況第二天他又得面臨一生中最為重要的一次手術——給一位13歲的少年換心!
“這是一次機會,錯過了又不知該等到什么時候!”谷大夫默默地想。
為了這個手術,他和同事,不,應該說是整個醫院,僅是準備就花去了兩年的時間。在等待“供體”——一位能提供移植所用心臟的人的兩年里,他和同事們一直不停地收集資料,研究方案,用動物做實驗。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然而,“供體”始終沒有尋到。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周位志被確定為心臟移植手術的對象后,就一直住在南京市兒童醫院心臟外科病房,接受精心的護理和治療。他患有晚期擴張性心臟病,稍有活動就出現心悸、呼吸困難。這種病人很多在發病后一年內死亡,能活5年的僅占1/3。常規治療難以獲得滿意效果,心臟移植是最佳選擇。
鑒于這種情況,周位志的父母,一對來自農村的夫婦,同意讓兒子接受心臟移植手術。
由于一直沒有手術的機會。農忙季節時,在獲得醫生的同意之后,周位志的父母拿了藥,帶著小位志回了家鄉。
一個月后的一天晚上,谷大夫突然接到電話,“供體”有了,但得在兩天內手術。
壓抑著興奮和激動,谷大夫打電話和周家聯系,讓對方做好準備。
電話中,周家的反應卻讓谷大夫吃了一驚。事到臨頭,周家的決心開始動搖。他們說還得商量商量,讓谷大夫再等等。
此時,一場情感與理智的交鋒在周家進行著。
一方是周位志的父親,一方是周位志的母親和兩個舅舅。
父親的觀點很明確:不做手術硬挺著也就幾年的命,做了手術或許還有活下去的希望。為了治病,家里的豬、糧食,能賣的都賣了,不能半途而廢。
母親和舅舅們則想,換心本身就是挺危險的事兒,做手術的醫生這次也是第一次做,沒有經驗,上了手術臺,萬一下不來怎么辦?
8點鐘,9點鐘,10點鐘……幾個小時的爭論之后,一家人最終選擇了手術,盡管有些無奈。
手術
8月17日,7點30分。南京市兒童醫院1號手術室。
麻醉科主任和助手推著麻醉呼吸機、多功能監護儀、微量輸液泵、藥品進入手術室。
8點15分,灌注師和助手進入手術室。灌注師的主要“裝備”是體外循環機,又稱心肺機,這是一種模擬心肺功能的機器。心臟切除過程中,人體內的血液將借助它完成循環。
9點鐘,一切準備就緒,“戰斗”即將打響。
9點15分,父母含著淚,遠遠地看著兒子被送入電梯。5分鐘后,無影燈光射在小位志瘦瘦、赤裸的身體上。隨后,手術醫生、護士跟著進入手術室。
我國每年出生的先天性心臟病患兒約有12萬,其中50%`60%復雜畸形患兒在1歲以內夭折,另有半數以上的心臟病患兒活不到成年。對于這些無法手術矯治的先天性心臟病和晚期心臟病患兒,惟一的出路就是施行心臟移植手術。
小位志沉沉地睡去。靜脈注入的麻醉劑很快產生了作用,他的氣管中插入了插管,手術臺旁的呼吸機運轉了起來。
多功能監護儀的電子屏幕上開始顯示呼吸、體溫、心搏量等生命指征的數據。代表心臟跳動的波紋線有節奏地移動著,每次心跳的“怦怦”聲清晰可聞。
一位大夫用浸透了酒精的紗布,擦拭著周位志的胸部,一次又一次。
9點30分的時候,谷大夫劃出了心臟移植手術的第一刀。
血沿著手術刀的刀口很快冒了出來,隨即,一塊雪白而又干燥的紗布掩在了刀口上。手術刀繼續前移,堅定且仔細。盡管這是谷大夫第一次做人體心臟移植手術,但似乎對手術的程序了然于胸。
手術刀繼續向前行進,心跳依舊非常穩定。
樓下醫生辦公室里,一群人聚精會神地盯著一臺電視屏幕。通過攝像鏡頭,他們和手術醫生一起,密切注視事態的發展。
周位志的胸口已打開了一條15厘米長的口子。一個專用的撐子向兩邊撐開,使大家清楚地看到,一顆淡紫色的心臟裸露了出來。
這是一顆生長了13年的心臟。但是,它生了重病,已無力去支撐一個生命正常的生長。
怦、怦、怦,盡管裸露在空氣中,心臟仍然在盡它最后的職責1
10點11分,幾位大夫不約而同地抬起了頭,該進入“正題”——心臟切除與移植了。
心包被切開。大夫往右心房中注入肝素。在離主動脈遠一點的地方插入主動脈灌注管,在接近上腔靜脈的右心房壁插入上腔靜脈引流管,近下腔靜脈處插入下腔靜脈引流管,再將管道連接到體外循環機上,于是,循環機上的“心”和“肺”便替代了人體中的心肺。
心臟移植最理想的狀態是供體的取心和受體的縫合同時進行。移植所用時間越短,越利于心臟復跳。體外循環建立之后,谷大夫阻斷了主動脈和上、下腔靜脈。剛一阻斷,電子屏幕上的心電圖便由波紋變成了一條直線。
谷大夫快速地伸出手術刀,首先沿右心房室切開右心壁,把心臟轉向右側,讓左房暴露出來;切開左房壁后,又在肺動脈瓣環稍上方橫斷肺動脈,主動脈瓣環稍上方橫斷主動脈。
兩分鐘之后,心臟被捧了出來。谷大夫開始像修剪樹木一樣,對比著取出的心臟,修剪起“供心”。
修剪“供心”時,一定要注意好大小比例。供心過大,在胸腔內會被擠壓、扭曲;太小,血管不易縫合。
“供心”被納入了小位志的胸腔。谷大夫在其他大夫的配合下,快速縫合左右心房、主動脈和肺動脈。針眼密集,沒有出血。“供心”修剪如不精確,縫合時針眼就會出現漏血。如果一漏血就得重縫,不僅浪費時間,也會降低病人的生存幾率。
心肺在被阻斷了30分鐘之后,谷大夫松開了夾子,主動脈重新暢通。所有的眼睛盯住了那顆“供心”,大家都摒住了呼吸——心臟跳動了!心電圖上的直線又恢復成波紋狀。
成功了!從建立體外循環到心臟復跳,整個過程僅用了92分鐘。
我國心臟移植起步于上個世紀的70年代,90年代初期才有長期存活的病例。但全國兒童醫院尚屬空白,這次手術成功為我國小兒外科開創了先河。
護理
當手術室里的醫生長舒了一口氣時,樓下的護士們卻箭在弦上。
“快,手術結束了,馬上就下來了。”坐守在心臟外科病房的護士們的“弦”立即繃緊起來。跟打仗似的,手術是前線,護理是后勤保障。手術順利只是成功的一半,護理跟不上,依然會前功盡棄。
病區的護士們一直和手術室保持著聯系。手術進行到哪一步了?還有多長時間手術結束?……就連周位志身上有幾根插管,什么用途,在什么部位都問得清清楚楚。
對周位志的護理,一切都是特殊的!
原先可以安放5張病床的無菌監護室騰空了,只留一張專供周位志使用。監護室一天前就進行了24小時密封消毒,護理人員進入一律身著無菌衣帽、戴口罩、用消毒液泡手。心臟移植后會產生排異現象,為防止排異,醫生用了抑制免疫功能的藥物,可免疫功能被抑制極易使小位志受感染,所以滅菌的要求很嚴格。
連續幾天下來,許多護士嘴上都起了濕疹,手上直掉皮。為什么?嘴上是口罩捂的,而掉皮是讓消毒水燒的。
為了24小時護理小位志,整個病區幾乎用了一大半的人力。小位志每天所用的物品——被單、枕巾、衣服、襪子等,都得換洗消毒,僅這一項,就需兩人專門為他服務。
盡管心臟外科病房的護士們長年護理心臟病兒童,但像小位志這樣做了心臟移植手術的病人,誰也沒遇到過。該如何護理,誰也沒有底。
小位志在病房里住了一段時間,護士們都很熟悉他了,看他還好好地活著,護士們都很開心。但看到他那全身插滿管子的樣子,又不免擔心,怕萬一護理不好。可所有護理周位志的護士們都在奉獻著自己的愛心,盡最大的努力工作著。
一天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感染的現象沒有發生過一次。小位志一天天變胖變白,他越來越習慣于聽著護士講故事睡覺,也越來越愛吃護士們燒的菜。
周位志的生活已經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