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 玢
由何希泉等人翻譯的《個人檔案(194l一1994)——蘇聯克格勃主席弗·亞·克留奇科夫獄中自述》前不久與中國讀者見面了。這部長達60余萬字的回憶錄,記述了作者從1941年至1994年充滿傳奇色彩的風雨人生路程。全書共計10章,分別為《生命旅程的開端》;《在情報偵察機關的歲月里》;《出兵阿富汗內幕》;《改革:“設計師”與“施工者”》;《在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的崗位上》;《瀕于滅亡》;《艱苦卓絕的三天》;《在獄中》;《開庭》。在書后附有克留奇科夫的幾篇重要文稿,如《在蘇聯最高蘇維埃內部會議上的講話》、《致俄羅斯聯邦總統鮑·尼·葉利欽的公開信》、《在俄羅斯聯邦最高法院軍事法庭開庭審判中的供詞》等。作者在1997年12月中文版序言中寫道:“我把自己這本書稱為《個人檔案》是想表明,在我國所發生的一切也是我個人的事,倒不是因為我在國內身居黨政要職,而是因為祖國所發生的各種事件都與我這個公民、與這些事件同時代的人有關。”1991年9月,克留奇科夫在“水兵寂靜”監獄里開始撰寫回憶錄。回憶錄中的絕大部分章節是憑記憶寫成的。即便作者獲得自由以后,也始終未獲準使用國家安全委員會、蘇共中央或政府的文件。因此,正如作者所說,“在敘述某些事件時,缺少準確的日期,引文也較少,可我向讀者提供的事件的實情絕無絲毫失真”。這部回憶錄的一個突出特點是史料翔實,筆調明快。對蘇聯歷史上許多重大事件,特別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戈爾巴喬夫的“改革”、九十年代初的“8.19事件”以及隨后的蘇聯解體,既有紀實性敘述,也有理論上的反思。書中提出的許多問題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值得理論工作者進行深層的探索和研究。
弗·亞·克留奇科夫1924年生于伏爾加格勒,畢業于全蘇法律函授學院和蘇聯外交部高等外文學校,熟知德語和匈牙利語。1951—1954年在高等外交學校長達三年的正規學習,為克留奇科夫日后步入政壇奠定了扎實的基礎。克留奇科夫在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工作了24年之久,其中有17年擔任情報偵察機關的領導工作,前3年任第一總局的第一副局長,后14年任第一總局局長。1988—1991年間任蘇聯克格勃主席。大將軍銜。1989年10月被選為蘇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從1990年起任蘇聯總統委員會成員、蘇聯安全會議成員。l991年8月作為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的主要成員遭到逮捕。1994年2月根據國家杜馬決議獲大赦。
作者用大量筆墨敘述了聯盟解體前后蘇聯的社會政治經濟狀況,并直言不諱地闡述了個人的看法。1990年12月,第四次蘇聯人民代表大會通過了就聯盟問題在全國進行全民投票的決定。作者認為,提出聯盟問題本身就具有挑撥性質。絕大多數公民對蘇維埃國家是滿意的,它的存在是一種合乎自然的狀態。1991年3月17日為此進行了全民投票。當時提出的問題是:“您認為有必要保留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作為能完全保障各民族人民的權利和自由的平等主權共和國的新生聯邦嗎?”在立陶宛、拉脫維亞、愛沙尼亞,摩爾達維亞、亞美尼亞、格魯吉亞等一系列共和國,盡管官方當局不重視全民投票,但參加公決的人數還是超過全國人口的76%,他們對問題給予了肯定的答復,結果超出了反對派樂觀的預測。然而,這種寶貴的社會資源沒有得到充分利用。
1991年初,蘇聯社會的深層次矛盾日益激化,族際關系呈緊張狀態。作者認為,在蘇聯政局不穩定的區域內,就人們的情緒而言,可以假設性地將他們劃分為三類。第一類,竭力否定蘇聯、否定社會主義制度,約占5%一10%。第二類,堅定擁護蘇聯、擁護社會主義選擇的,約占l5%一20%。第三類,表現消極,等待觀望,傾向不明朗的,有近70%。但是,在關于蘇聯的問題上,態度消極的那部分居民在很大程度上還是贊成保留蘇聯的。作者寫道,“蘇聯這艘大船,在無舵無帆的情況下航行,故而受到各種力量的左右而搖搖晃晃,最重要的還是誰居于上層。黨的、蘇維埃的和經濟的積極分子,其中不乏有經驗的專家、行家、職業革命家、學者、政治家、社會學家、工農業和科技企業的領導,以及中央的領導,大家都處于茫然狀態,被破壞力量的強大宣傳機器和領導與管理國家的癱瘓機制的無所作為攪得糊里糊涂”。正是在這樣特定的社會背景下,戈爾巴喬夫徹底走上了破壞聯盟的道路,走上了摧毀蘇聯社會政治制度的道路,走上了讓在當時條件下惟一能夠發揮穩定作用的蘇聯共產黨退出政治舞臺的道路。
當時,蘇聯國家政權機關還沒有失去對部分大眾傳播媒體的控制,這在相當大的程度上有利于開展保留聯盟的工作。更重要的是,在當時有相當數量的工人、農民和知識分子是贊成保留聯盟的。1991年12月簽署的別洛韋日協議是聯盟解體的催化劑。作者認為:“如果說戈爾巴喬夫與此沒有直接的關系,至少他也為此積極促成了條件的成熟,因此他對聯盟的毀滅是負有直接責任的。”作者在擔任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后來又成為蘇共中央政治局委員時,有機會經常同戈爾巴喬夫接觸,但他對戈氏的印象很快就由大體尚好向壞的方面轉變。一方面,戈爾巴喬夫口口聲聲說要忠于蘇聯共產黨,并對身為黨員感到無限榮耀;另一方面,他又用自身的行動給黨帶來一次又一次毀滅性的打擊。戈爾巴喬夫的言行不一變得越來越明顯,使許多人都感到困惑不解。作者一針見血地指出:“正是戈爾巴喬夫以他的政策使蘇聯失去了所有同盟者和朋友,把它的地位從超級大國降到二流國家的水平,失去了在世界上的地位、影響和分量,成了可憐的乞討貸款的國家。”作者對聯盟國家懷有深深的眷戀之情,在對聯盟解體痛心疾首之余仍對未來充滿信心。
作者在書中還以相當可觀的篇幅敘述了成立“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的社會背景和經過。在作者看來,蘇聯的計劃體制已經中止,一個又一個的中央部委相繼結束了自己的活動。但是,卻很少有人對蘇聯社會失控的情況表示不安。每逢開會,不管是大會還是小會,人們高談闊論,大談市場問題。似乎市場是避難的法寶。它可能拯救國家,擺脫一切苦難。作者認為,在1991年8月以前的一年半到兩年的時間里,當改革處于最急劇的時期,蘇聯已經出現經濟危機的征兆。遺憾的是,許多人不知道擺脫困境的出路何在。1991年8月4日,當蘇聯已經臨近崩潰的邊緣時,戈爾巴喬夫卻到南方去休假。包括作者在內的許多蘇聯高層人士,或口頭或書面不斷向休假中的戈爾巴喬夫報告國內日益惡化的緊張局勢,并對穩定國家形勢采取必要的措施提出了許多重要建議。但是,戈爾巴喬夫只是說一些無足輕重的空話。對日益失控的國家局勢,正如作者寫道:“蘇聯總統或者無能為力,或者不想預先采取切實可行的措施來拯救國家”。在非常緊急的條件下,帕夫洛夫、巴克拉諾夫、舍寧、亞佐夫、博爾金、國防部副部長弗·阿·阿恰洛夫和瓦·伊·瓦連尼科夫以及國家安全委員會副主席格魯什科等人,于1991年8月17日在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聚會,討論形勢,試圖尋找使國家擺脫危機的出路。與會者選派代表于1991年8月18日飛赴休假地面晤戈爾巴喬夫,要求他客觀地評價形勢,采取措施拯救國家,拒絕簽署提交上來的聯盟條約。作者認為:“從一開始,我們的行動就完全符合蘇聯憲法,是在蘇聯現行法律的范圍內開展的,而那些企圖破壞蘇聯的人,他們的行動倒是違法的。”作者經過理性的思考,將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的計劃流產歸納為以下十條原因。第一,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的行動具有上層特點。大體上說,這是在政權的上層,在最高權力集團中的風暴,本來從行動一開始還可以具有更廣泛、更深刻的性質。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提出的行動綱領、它的告蘇聯人民書對人們說來是有吸引力的,是容易理解的,完全可以成為在當時一段時期人們的行動基礎。第二,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未充分估計到群眾對這個綱領和這次行動的潛在支持。第三,對所謂的民主運動的能力估計過高。當時,民主運動已開始失去自己在群眾中的影響,盡管在某些社會階層保存了陣地,但已不再有原來的銳氣。第四,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沒有表現出應有的堅定性、徹底性和組織性。能夠說明這一點的是:用在準備行動、理論說明和做解釋工作的時間太少。第五,為了事業的勝利,必須同戈爾巴喬夫斷絕關系。當時,他在群眾中的影響和威信已經接近零。若是與戈爾巴喬夫隔絕,不僅不會縮小,反而會大大擴大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的群眾基礎。第六,拖延召開最高蘇維埃會議和蘇聯人民代表大會是一個致命的錯誤。第七,由于戈爾巴喬夫和他的戰友的過錯,蘇聯共產黨到這時幾乎失去了自己的戰斗力。它已經失去了活動能力,無力阻止國家崩潰和解體。第八,沒有充分利用大眾傳媒,雖然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有可能得到它們的許多支持。第九,加盟共和國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在對待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的態度上,從加盟共和國方面看不出明顯的反對立場,他們沒有以適當的方式協調行動,潛力沒有得到發揮。第十,調動軍隊,特別是戰斗技術裝備進入莫斯科是錯誤的決定。作者認為,從歷史的角度來看,成立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以及它的行動所含有的正面意義總還是多于負面影響。作為一名讀者,在這里我只是想客觀地介紹作者對這一重大歷史事件的評敘。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的存在顯然是極其短暫的,但它留給人的思索空間卻是十分廣闊的。
作者克留奇科夫被監禁長達三年半之久,其中絕大多數時間是在著名的“水兵寂靜”監獄中度過的。這對原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來說,一之間成為“階下囚”,其命運反差是十分強烈的。然而,即使是在十分惡劣的生存環境下,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也沒有停止過積極的思考,沒有放棄自己的信仰與追求。作者在獄中坦言:“我從來就沒有過過安寧的生活。我的整個一生都是在操勞、工作和為祖國的利益而斗爭。我過去和現在都將是一位愛國者。我過去為此感到自豪,現在也是如此。而說到富裕,乃至奢華的生活,我沒有過過。我不想說,我過去生活得不好,但確實沒有積攢下任何財富。”
在這本書中,作者還對匈牙利事件、阿富汗戰爭等問題做了比較詳盡的回憶,為人們研究這些問題提供新的素材和視角。總之,這本書有十分重要的史料價值,思想含量豐富,可讀性強。我愿意向大家推薦這本書。
煛陡鋈說蛋(1941~1994)前蘇聯克格勃主席弗·亞·克留奇科夫獄中自述》,東方出版社2000年4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