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在1945年黨的“七大”預備會議上,毛澤東主席曾講過一段關于陳獨秀的話:“他是五四運動時期的總司令,整個運動實際上是他領導的。他與周圍的一群人,如李大釗同志等,是起了大作用的”,“我們是他們那一代人的學生”,“我說陳獨秀在某幾點上,好像俄國的普列漢諾夫,做了啟蒙運動的工作,創造了黨,但他在思想上不如普列漢諾夫”,“關于陳獨秀,將來修黨史的時候,還要講到他”。時間又過了半個多世紀,我們的黨史講陳獨秀怎樣呢?應該說有進步,但還不如人意,陳獨秀似乎還是個“敏感問題”或“犯忌”的話題。中國共產黨已經成立80周年了,作為一個成熟的大黨,如何對待陳獨秀,不僅僅是陳個人的問題,而且關系到能否實事求是地看待黨的歷史,怎樣科學地評價黨的各種領袖人物,如何對待五四運動的思想遺產等重大問題。我作為黨史工作者,愿直陳芻議,就教于讀者與有關部門。
陳獨秀當選為總書記是歷史的合理選擇
陳獨秀為什么能夠成為中國共產黨早期的主要領導人,當選為五任總書記(或書記、委員長)呢?長期以來,許多史書的回答是,黨的幼年時期選錯了領袖,并按這個調子對歷史作剪裁。我以為要實事求是寫這段歷史,應考慮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陳獨秀是五四時代的一面旗幟。他主辦的《新青年》雜志,前期高揚“科學”、“民主”口號,批判舊思想,傳播新思潮,后來又成為宣傳馬克思主義的陣地,受到廣大青年的歡迎,盛贊陳為“思想界的明星”。1916年11月,讀者顧克剛寫信談他讀《新青年》的感受:“如病者之吸收新鮮空氣”。1917年2月,湖北陸軍第二預校學員、后來成為著名革命將領的葉挺,致函陳獨秀:“吾輩青年,坐沉沉黑獄中……亟待足下明燈指迷者,當大有人在也”,“足下不棄,辱而訓之,甚盼甚盼”。陳獨秀本人從1915年至1922年八年中,共寫了近400篇文章,其中僅1919年一年,就有150多篇。他的文章著述涉及面極廣,有理論、政論、哲學、歷史、時事評述、宗教與迷信、人口問題、教育與衛生等等。以嶄新的思想,磅礴的氣勢,犀利的文風,鼓舞和教育了一代青年,也為后人留下豐富的思想遺產。
陳獨秀1919年6月9日被反動派逮捕入獄事件,在社會各界掀起巨瀾。北京學生聯合會等團體發表聲明指出:“中國進化一線新機,恐亦因此摧毀殆盡,國家前途,更不堪設想。”工商界人士呈文北京政府總理,擔心“以北京學潮遷怒陳君一人,竊恐大亂之機將此開始”。《時事新報》更是大聲疾呼:“吾們人人下個大大的決心——肯拿陳先生的志愿做自己的志愿……著手去做那——解放和改造的事業。”著名人士李大釗以極大的熱情寫《歡迎陳獨秀出獄》一詩:
他們的強權和威力,
終究戰不勝真理。
什么監獄什么死,
都不能屈服了你;
因為你擁護真理,
所以真理擁護你。
其二,陳獨秀是第一代共產主義者的核心。中國共產黨成立前,第一代共產主義者們就稱陳獨秀為“我們的領袖”、“中國的列寧”。多少年以后毛澤東講起當時的歷史情況,也把李大釗等放在陳獨秀“周圍的一群人”中,決不是偶然的。這里我講一點情況,某些史書常常把陳獨秀形容為脫離工農的“貴族老爺”。其實,陳獨秀在建黨前就認識到“我們士大夫階級斷然是沒有革新希望的”,決心做工人階級的代言人,“到那里和他們同住”。他帶頭做工人運動,代表了一代啟蒙知識分子的正確方向。1920年9月出版的《勞動界》刊出工人來信,稱陳獨秀為“我們工人的喉舌,救我們工人的明星”。
上海《時報》1920年4月20日,對陳獨秀參加工人運動作過詳細的報道:“18日午后一時,中華工業協會、中華工會總會、電器工界聯合會、中華全國工界協進會、中華工業志成會、船務棧房工界聯合會、藥業友誼聯合會代表等,開聯合會議于中華工業事務所,籌備5月1日世界勞動大會一切事宜。”“特請陳獨秀講勞工要旨”,“后由眾推陳獨秀、湯松為籌備世界勞動紀念大會顧問”。5月1日,在紀念大會上,陳獨秀置軍警鎮壓的危險于不顧,發表熱情洋溢的演講。他說:“有一班糊涂人說皇帝最有用最貴重,或是說做官的讀書的最有用最貴重。我以為他們說錯了”,“社會上各項人,只有做工的是臺柱子,因為有他們的力量才把社會撐住;若是沒有做工的人,我們便沒有衣食住和交通,我們便不能生存,如此人類社會不是要倒塌嗎?”
其三,陳獨秀對建黨做出最重要的貢獻。毛澤東說:“是他創造了黨,有功勞”。早在1920年1月,陳獨秀就和李大釗商量建黨事宜,史稱“南陳北李,相約建黨”。5月以后,陳獨秀首先在上海成立“共產黨”(開始稱“社會黨”),11月創辦《共產黨》月刊,第一次在中國樹起共產黨的旗幟。此后,陳獨秀為各地共產主義小組的建立花了很多心血,做了大量工作。如:1920年10月,李大釗與陳獨秀共同商討,成立北京共產主義小組;武漢黨組織的一些成員,是陳獨秀親自做工作并發展的;1921年1月,陳獨秀赴廣州,和北京大學畢業生譚平山、陳公博等一起重新改建廣東黨的組織;湖南黨的組織的建立,更是和陳獨秀有著密切關系:1920年4月,毛澤東赴上海與陳討論“湖南改造聯盟”計劃,毛回湘后,兩人始終保持通信。1921年1月,毛澤東在給蔡和森的信中通知他:“黨一層,陳仲甫先生已在進行組織”。在日本和法國的中共黨的組織,是陳獨秀委托施存統、張申府等建立的。正因為如此,黨的“一大”,陳獨秀雖然因故未能參加,仍被選為中央局書記(即后來稱的總書記)。
其四,以陳獨秀為首的第一任領袖班子具有啟蒙色彩。中國共產黨是由馬克思主義的學術研究團體轉變而來的,由學術團體到無產階級政黨,從時間上有著明顯的標志:1921年7月1日。然而從學術團體到無產階級政黨的實際轉變,卻不是一個早晨完成的,它經歷了一個逐步轉變的歷史過程。黨的早期領袖是一批學者型人物,是沖出書齋學院大門走向工農大眾的先行者。他們對無產階級革命事業和廣大工農群眾表現出極大的熱忱,然而面對遠比書本理論復雜多少倍的現實的階級斗爭,卻不可避免地帶著書生氣。由陳獨秀主持召開的第三次中央擴大執行委員會《中央政治報告》指出:“說到我們黨的狀況,在全國一般的宣傳上,固然有很大的影響,但我們的力量和實際行動,還在小團體與群眾的黨的過渡期間,要跑到領導革命的地位,還須更大的努力。”這一時期,黨中央領導班子的不成熟狀況,正是全黨處于幼年時期的一種反映。所謂“幼稚”、“不成熟”,主要是指尚未完全擺脫五四時期知識分子學術團體的影響。這一歷史情況和黨的狀況造就出的領袖陳獨秀,自然也具有啟蒙的印記與色彩。
“二次革命論”的是非曲直
“二次革命論”一直被當作陳獨秀的右傾機會主義理論,批判了幾十年。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人們在重新評價陳獨秀中,對此提出質疑。應該怎樣認識陳獨秀的“二次革命”思想和歷史上對它的批判呢?
評價“二次革命”思想,首先要了解產生這一思想的歷史背景。1922年7月,黨的“二大”根據共產國際的指示,提出中國革命分兩步走的問題,并制定了黨的最高綱領和最低綱領。當時,黨員和黨的領導干部,對這個問題的認識還很不統一,特別是對民主革命的必要性、可能性及民主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關系的問題,有著各種不同的看法。如施存統認為,中國搞民主革命很難成功,只能搞國民革命運動;惲代英則把參加民主革命看作一種策略手段;蔡和森認為:“這個問題要待列入世界革命的議事日程才得解決”;瞿秋白主張在國民革命中勞工階級要爭奪“指導權”,但又提出用社會主義革命的手段進行國民革命,國民革命可以直達社會主義。正是在這種情況下,作為總書記的陳獨秀于1923年前后連續發表多篇文章,闡述了他的意見,圍繞“國民革命”進行了若干理論性探討,這些意見被后來批判他的人稱之為“二次革命論”。
“二次革命論”把中國革命“分兩段路程”。陳獨秀認為,中國乃“經濟文化落后的國家,卻不是受了資本主義發達的害,正是受了資本主義不發達的害”,(《中國革命與社會各階級》)因此“中國的階級爭斗不得不分為兩段路程”,“這第一段民主主義的爭斗……不但給中國資產階級以充分發展的機會,而且在不發達的國家,也只有這種和平、自由與獨立,是解放無產階級使他由幼稚而到強壯的唯一道路”。(《對于現在中國政治之我見》)陳獨秀的中國革命“分兩段路程”,強調第一段路程對無產階級發展壯大的重要性的思想,是正確的。對澄清黨內各種模糊認識,動員全黨積極投入民主革命斗爭,具有重要意義。
“二次革命論”對國民革命前途的認識處于一個摸索過程中。陳獨秀開始采取“只管現在,莫問將來”的態度。到1923年底,他經過研究,對國民革命前途做了兩種可能的預測:“國民革命成功后,在普通形勢下,自然是資產階級握得政權;……工人階級在彼時能否獲得若干政權,乃視工人階級在革命中的努力至何程度及世界形勢而決定。”這一認識,從客觀上說,是由于國民革命剛剛開始,各種矛盾的展現和發展趨勢尚不明朗。從主觀上說也表明作為中國共產黨的總書記,缺乏政治遠見,忙于應付現實的弱點。但無論如何也不能說是系統的右傾機會主義理論。
“二次革命論”對國民革命領導權的認識基本符合實際情況。當時中國共產黨剛剛誕生不久,只有幾百名黨員,而國民黨已經是有二十幾年革命歷史、有幾萬黨員、且有全國影響的大黨。國共兩黨實行“黨內合作”,中共黨員加入國民黨,開展工作。在這一特殊形式下,中共公開表示:“中國國民黨應該是國民革命之中心勢力,更應該是在國民革命之領袖地位。”同時又指出:中國無產階級的責任是“最先全力參加促進國民革命,并喚起民眾,與之聯合而督促茍且偷安的資產階級,以引導革命到底”。這里,把中共在國共合作中的責任定為“促進”、“喚起”、“督促”、“引導”,應該說是從實際出發,符合歷史情況的,不是什么“向國民黨投降”。陳獨秀在領導權問題上有錯誤,其表現主要在實際工作中,沒有能處理好統一戰線的合作與自主、團結與斗爭的關系,講聯合時往往忽視斗爭,講國民運動時往往忽視階級運動。
陳獨秀作為中共建黨初期的主要領袖,他的“二次革命”思想不只是他個人的思想,也代表了我們黨在幼年時期對中國革命問題的探索和認識。它的正確方面與缺陷方面,都曾對中國共產黨的發展和中國革命事業的發展,起過重要的指導作用,應該在黨的理論發展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大革命失敗以后,陳獨秀的“二次革命論”曾受到嚴厲的批判。這一批判糾正了陳獨秀的錯誤方面,促進了黨的民主革命理論的發展。在實際工作中對糾正大革命后期的右傾路線,實現大革命向土地革命戰爭的轉變起了推動作用。然而,這一批判從理論角度看,基本上是以“不斷革命論”來否定“二次革命論”。批判者主張國民革命發展下去,“很可能與世界革命合流而直達社會主義”。“不斷革命論”在強調民主革命與社會主義革命有聯系時,又模糊了兩者的區別,混淆了革命的階段性:“‘八七會議’在反對右傾錯誤的時候,卻為‘左’傾錯誤開辟了道路”。
陳獨秀與托派問題
托派在歷史上曾被稱為“反革命的小組織”、“帝國主義和國民黨的反對人民的卑污工具”、“與日本特務機關合作,領取日寇的津貼”的漢奸。1991年7月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輯的《毛澤東選集一至四卷注釋校訂本》,對有關注釋做了重要修改,不再提上述帽子,而是做了如下敘述:“在1927年中國革命遭受失敗之后,中國也出現了少數的托洛茨基分子,他們與陳獨秀等相結合,認為中國資產階級對于帝國主義和封建勢力已經取得了勝利,中國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已經完結,中國無產階級只有待到將來再去舉行社會主義革命,在當時就只能進行所謂以‘國民會議’為中心口號的合法運動。因此他們又被稱為‘托陳取消派’。”(該書125頁)在另一注釋中又增加了如下內容:“抗日戰爭時期,托派在實踐上主張抗日,但是攻擊中國共產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政策。把托派與漢奸相提并論,是由于當時在共產國際內流行著中國托派與日本帝國主義間諜組織有關的錯誤論斷所造成的。”(該書555頁)上述提法,反映中央有關部門對托派評價和認識的變化。
1992年5月,由北京黨史學會和陳獨秀研究會召開的“第二屆陳獨秀研討會”,對陳獨秀與托派問題發表了如下見解:“與會者還認為,應當把托派問題分成兩個階段來認識。即:解放前的托派組織,應視為革命陣營內部的極‘左’的宗派團體,是內部矛盾性質。解放后的托派組織,則是企圖另建新黨及其武裝,妄圖推翻中共政權,成為反革命組織其性質已成為敵我矛盾。陳獨秀的問題是屬于前者非后者。”(中國中共黨史學會主辦《中共黨史通訊》總88期)
這里,我要補充兩個情況:一是1953年8月《中央公安部關于托匪破案情況及處理意見向中央的報告》說:“各地經過六個月來的審訊、管教與調查研究的結果,除少數老托匪領導分子表現狡猾頑抗未作徹底交代外,大多數均以……悔過認罪,交待清了問題。”這表明,建國以后經過很短時間的工作,托派作為組織在大陸已不復存在。二是若干托派領袖人物認識也逐漸有了轉變。如托派理論家王文元,1973年寫的《論中國第三次革命中斯大林派勝利與托派失敗的原因》表示:“我們過去把中共看成為一個代表農民與其它小資產階級利益的政黨是不正確的”,“我們應當事后承認:中共……是代表工人階級歷史利益的一個政黨”。托派的另一個領袖人物劉仁靜,1950年12月21日發表《劉仁靜的聲明》:“我過去犯了嚴重的政治錯誤,以后決心在黨及毛主席領導下,為建設新中國而努力。”歷史的考驗說明劉仁靜的態度是真誠的,直到他晚年,社會上有人不能正確看待毛澤東,“他仍然認為毛主席領導中國革命是正確的英明的”。
就陳獨秀個人而言,他在犯右傾機會主義錯誤以后,拒絕黨的批評,搞小組織宗派活動,為維護黨的組織原則,開除了他的黨籍。陳獨秀在政治主張上反對走武裝斗爭的道路,鼓吹“國民會議”的合法斗爭,脫離了當時中國的歷史條件。即使如此,我們也不能把陳獨秀視為敵人,完全否定。
其一,他對國民黨反動派始終采取不妥協的態度。陳獨秀1932年10月被國民黨政府逮捕入獄,監禁長達5年之久。其罪名是:“危害民國”,“建設無產階級專政的蘇維埃”。當局要求他揭發同黨,陳義正詞嚴地回答:“以政治犯資格,不能詳細報告,作政府偵探。”在國民黨法庭上,陳獨秀慷慨陳詞:“今之國民黨所仇視者,非帝國主義,乃徹底反對帝國主義、反對軍閥官僚、始終戮力于民族主義革命之共產黨。”“所謂共產主義不適宜于中國,是妄言也。”(《陳獨秀自撰辯訴狀》)當律師章士釗為陳辯護說:“獨秀已與中共分揚”,不再危害國家時,陳獨秀當庭聲明:“章律師辯護詞,只代表他的意見,我的政治主張,要以我的辯訴為準。”許多報刊盛贊陳獨秀之舉為:“不但表示陳氏政治風骨嶙峋,亦為法庭審訊史上的新紀錄”。
其二,陳獨秀于1937年“七七”事變后出獄,不再從事托派組織活動。1937年11月21日他給上海托派臨委陳其昌等的信中表示:“我已不隸屬任何黨派,不受任何人的命令指使,自作主張,自負責任。”1939年初他在給托洛茨基的信中,否定中國托派在抗戰中的活動,表達了他和中國托派的不同政治主張:“這般極左派的人們,口里也說說參加抗戰”,卻“認為只有反抗國民黨統治的戰爭才是革命的,反抗日本帝國主義的戰爭不能算是革命的”,“認為誰要企圖向共產黨國民黨談判共同抗日的工作,誰便是墮落投降”,“群眾眼中所看見的‘托’,不是抗日行動,而是在每期機關報上滿紙攻擊痛罵中國共產黨和國民黨的文章”,“這樣一個關門主義極左派的小集團(其中不同意的分子很少例外)當然沒有發展的希望;假使能夠發展,反而是中國革命運動的障礙”。
其三、陳獨秀晚年的言論,雖然有偏激、主觀妄言,也有不少非常深刻的見解。如關于蘇聯歷史經驗教訓的“反省”;反對民主主義“決不能創造什么社會主義”;“蘇維埃若沒有民主內容,比資產階級的形式民主議會還不如”;“不能輕率地宣布資本主義已到末日”;駁“人民愈窮苦愈革命”等,經過半個多世紀世界風云變幻的砥礪,證明其包含有深刻的真理性和預見性,決不能簡單地看作“攻擊蘇聯社會主義制度”的“奇談怪論”。
普羅米修斯的人間悲劇
近些年,人們針對忽視和貶低陳獨秀歷史地位的狀況,要求恢復歷史的本來面目,理直氣壯地宣傳陳獨秀,我是贊成的。然而有些文章和書籍,在頌揚陳獨秀的歷史功績時,卻忽略了陳獨秀復雜性的一面。應該看到,陳獨秀既是一位偉大的人物,也是個悲劇性人物。不接觸這個問題,就不能深刻地認識陳獨秀,科學地評價陳獨秀。
縱觀陳獨秀的一生,早年高舉“民主與科學”的旗幟,成為五四時代偉大的旗手,此后又舉起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的旗幟,成為中國共產黨的創始人和早期的主要領袖,創造了中國近現代史上的輝煌業績,也為他自己樹起不朽的豐碑。在他擔任中國共產黨的領袖期間,開始也曾取得很大的成績,如黨的“二大”提出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綱領;領導工人運動并在1922年形成高潮;創辦農民協會,進行減租減息斗爭;與國民黨建立統一戰線,發動了轟轟烈烈的第一次大革命。然而在大革命后期卻犯了嚴重的右傾錯誤。大革命失敗以后,黨在批判陳的錯誤,處理陳的問題中,盡管有不妥之處(如毛澤東指出的不讓陳參加八七會議,并過分追究個人責任),然而黨的歷史上許多干部在遇到類似的委屈時,能夠顧全大局,妥善處理個人與黨的關系,陳獨秀作為總書記,卻由情緒對立逐漸轉為接受托派思想,搞小組織宗派活動,最終被黨開除出去。從黨的總書記到反對派,表明陳獨秀作為政治家,在素質方面存在著嚴重的缺陷。離開中共以后,陳獨秀成為托派領袖。而托派組織上的分崩離析,思想上的混亂與極左,行動上的無所作為,使陳獨秀處于十分矛盾而又尷尬的境地。到晚年,不得不遠離各種政治漩渦,無可奈何地重新回到“研究室”,埋頭于古文字學。作為一個思想家和政治家,這樣的結局,不能不是一個悲劇。
人們談起陳獨秀的悲劇往往只著眼于陳本人,而陳獨秀悲劇的深刻意義,首先在于它折射了中國革命的艱難性、復雜性和曲折性。中國共產黨用馬克思主義指導中國革命,碰到一系列的問題,如共產黨是無產階級的政黨,而在中國,無產階級人數少、力量單,革命的主力軍卻是廣大的農民;無產階級革命要推翻資產階級,而在中國,革命的主要敵人卻是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并不是一般意義的資產階級;革命的目的要建立社會主義,消滅資本主義,而在中國,不是患資本主義太多,而是“我們的資本主義是太少了”。(毛澤東語)
面對馬克思主義理論與中國社會現實的巨大差距,如何把兩者結合起來,對新生的中國共產黨人不能不是巨大的考驗。面對如此復雜的現實和艱巨的任務,以陳獨秀為代表的第一代共產黨人做了認真的探索并取得初步的成績。但由于他們存在著兩方面的弱點:一是對中國的國情調查和分析不夠,二是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掌握有片面性。他們很注意用馬克思主義的革命理論指導現實斗爭,而對馬克思主義的哲學和政治經濟學缺乏系統的學習和研究。離開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說這個基礎談“階級斗爭”,離開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世界觀指導處理政治問題,使我們黨某些時候,容易在路線和政策上出現隨意性和片面性,出現“左”的和右的傾向。作為黨的第一任領袖陳獨秀的悲劇,正是中國革命的復雜性、艱難性和曲折性,以及黨的早期領袖狀況的反映。陳獨秀晚年曾自負地講:“我不懂得什么理論,我決計不顧忌偏左偏右”,“我愿意說極正確的話,也愿意說極錯誤的話,絕對不愿意說不錯又不對的話”。(給陳其昌等的信)
陳獨秀一生起伏跌宕的命運,固然有歷史條件、黨的狀況、共產主義運動狀況、共產國際等多種復雜的客觀因素,然而起決定作用的是陳獨秀內在的某些突出的知識分子氣質。和陳氏接觸過的人普遍反映,陳獨秀思想敏銳而又性情急躁。再加上啟蒙時代少數人為救國救民奔走呼號,而大多數人尚處于不覺悟狀態的歷史特點,大大加強了陳獨秀“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從而形成他的“特立獨行”的氣質。陳獨秀很贊賞易卜生的話:少數人永遠是對的,多數人永遠是錯的,認為“這是至理名言”。他說:“從廣大人民利益來說,當然多數人對,少數人錯,但從思想啟蒙這個出發點來說,易卜生是對的。”作為學者和啟蒙思想家,也許“特立獨行”是十分可貴的,但作為政治家則往往演成致命性弱點。這是因為思想家和政治家的思維方式和思考的側重點有所不同,思想家常常滿懷激情地考慮理想、精神和“應該做什么”,而政治家則要冷靜地考慮現實的政治、經濟利益和“可能做什么”。(責任編輯 洛 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