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語:風靡世界膾炙人口的《福爾摩斯探案集》讓偵探迷們戀戀不舍卻又意猶未盡。因而續寫福爾摩斯探案成為一種風潮,愛好者們在保持原著主要人物不變的基礎上,生動描繪了福爾摩斯探案的新故事。本刊特精選數篇,與讀者共享。
我翻閱1888年夏季筆記,發現福爾摩斯在那時期偵破過一樁非同尋常的兇殺案。最初我想以《英國莊園系列兇殺案》為題記述那次偵查過程,后來又想到福爾摩斯破的案子大都是在英國本土,標題上加“英國”兩字似嫌多余了。
那座莊園是帕特里克·斯塔西·懷特爵士的。他是一位著名的非洲探險家,新近剛從那里探查當年斯坦利爵士搜尋利文斯頓蹤跡的那條路線之后返回英倫。他給福爾摩斯寄來一封緊急快信,約他去莊園度個周末。那座莊園位于里丁附近,從倫敦乘火車去只需一個小時光景。
星期五上午,福爾摩斯談起此事,我便問道:“那你去嗎?”
“爵爺在信中說他的莊園里發生了一起神秘的死亡事件,他擔心還會出別的事故,因此建議我去他那里至少逗留兩天,調查一下那起案件。咱們如果趕得上傍晚那班車,夜間就可以到達那里。你愿意去嗎,華生?”
那個周末我正好空閑,八月里倫敦城里熱得夠嗆,趁此機會到鄉間去消暑倒也不賴。“可你帶個客人去合適嗎?”
“帕特里克爵爺在信中也邀請了你。我猜想他那里已經有了好幾位客人。”
黃昏時分,我們倆便在里丁下了火車,帕特里克爵士派來一名馬車夫在車站接我們。福爾摩斯對那個壯年的馬夫說:“這里的天氣真不錯啊。”
“好極了,先生。”他略帶口音地答道,可我沒辨別出那是何地的口音。
“你在莊園當差很久了嗎?”福爾摩斯一向喜歡隨時收集信息,以備日后不時之需。
“好幾年了,”馬夫答道,“我叫哈斯金,新近才干這種趕馬車的活兒。我原本看管動物。”
福爾摩斯蠻感興趣地問:“都是些什么動物啊?”
“帕特里克爵爺在莊園里修建了一座小型動物園。我們常去非洲打獵,帶回來不少動物。最近一次帶回一對挺好玩兒的獅崽子。”
沒多會兒,那輛馬車就攀登上一座小山頂,我們可以從那兒俯瞰到莊園的全景。它孤零零地坐落在山下一片平原上,其中有一棟三層樓磚房,樓房左邊是一排橡樹,正面百尺開外有個大池塘。我看到一對天鵝正在水面上泛游嬉戲。
馬車駛到樓房前那條鵝卵石車道時,哈斯金對我們說:“歡迎二位來到斯塔西莊園!”
大門開啟,一名男仆領我們進入。“懷特夫人一會兒就下樓接待你們。”
福爾摩斯和我便在前廳等待,那兒的墻上掛著一個象腦袋。一個四十來歲的漂亮女人很快就出現在我們面前,一派貴婦人氣質。“我是伊麗莎白·斯塔西·懷特,”她說,“您是福爾摩斯先生吧?”
“是的,”他面帶微笑答道,好像要微微鞠一躬似的,“這位是我的親密伙伴華生大夫。我相信我們倆可以幫助爵爺把貴府發生的不幸事件調查清楚。”
“他有沒有跟您詳談過案情?”
“還沒有吶。”
“請坐請坐,那就讓我跟您說說。我丈夫是一位稍有名氣的探險家,常去非洲,每次歸來都帶回一些動物,充實這座樓房后面他那個私人動物園,最近一次帶回一對獅崽子。你們待會兒可以去參觀。今年夏天,他請來幾位好友跟我們一起度假。他們在上星期日已經來到,準備呆到下星期日離開。”
這當兒,一個留著絡腮胡子的男人走進來,打斷了她的話。“很抱歉我剛才沒能在門口親自迎接二位。”那口氣表明他是這里的一家之主,“相信我太太沒怠慢二位吧。”
“哪里哪里,”福爾摩斯答道,“閣下是帕特里克·斯塔西·懷特爵爺吧。”
“正是。”他揮手打個夸張的手勢,“你們在這里看到的動物,活著的也好,剝制的也好,都是我親手抓來的。”
我納悶兒他這句話是否也延伸到他的夫人伊麗莎白。這人真是個很容易就讓人討厭的家伙。福爾摩斯卻沒理會那句自賣自夸的話,立刻詢問起那起兇殺案。
“被害人是我的倫敦出版商奧斯卡·萊茵貝克先生。他是我請來度假的六名客人當中的一位。我打算寫本書,敘述一下我最近一次非洲之行。星期天晚上,我便跟他在書房里商談這事,當時別的客人也都來到了。后來我走出書房一會兒,回去時卻發現他死了,是讓一根壁爐火鉗狠擊而亡的。”
伊麗莎白插話道:“這次我們馬上報了警!”
“這次?”福爾摩斯機警地問道。
帕特里克爵士明顯地對太太的插嘴不大高興。“那是因為萊茵貝克來后不久就遇到了一起意外事故。我陪他去參觀我的私人動物園之后,兩人步行返回,忽然從這座樓房的房檐上掉下來一根楣柱,差點兒砸到他。我把這事告訴了伊麗莎白,她十分不安,要立刻報警。我說沒那個必要,便親自爬到房頂去查看。那根楣柱也許是讓風刮斷,垮了掉下來的。”
“星期天根本就沒刮風。”夫人堅持道。
“可是前一夜刮了。”
我料想這兩口子還會爭論下去,福爾摩斯當即插嘴:“那根楣柱掉下來的時候,誰在樓房里?”
“我請來的客人都在。那位名演員瑪德琳·奧克斯啦,她的經理馬克斯韋爾·派克啦,我們的家庭醫師普魯迪大夫和他的太太陶樂賽啦,還有陶樂賽的妹妹阿格妮絲。”
“陶樂賽和阿格妮絲小時候住在莊園附近,”伊麗莎白解釋道,“她倆常到我們這個斯塔西莊園來玩兒。”
福爾摩斯點點頭。“爵爺,斯塔西是您的姓和名中間的名字,對不對?”
“對。這棟樓房是先母祖傳下來的房產,八年前她去世后,我就繼承了下來。”
“咱們還是談談奧斯卡·萊茵貝克被害的事吧。有沒有在現場發現什么線索?”
“只發現一個。我那位出版商手里攥著一張紙牌,是張黑桃十。看來像是他臨終前留下的一個信息。”
“怪事兒,”福爾摩斯說,“那張黑桃十對您或者您的幾位客人來說具有什么含意嗎?”
“一點也沒有。”
“這么說,那只能看成純屬巧合罷了。”
帕特里克爵士搖搖頭:“不大像,因為地毯上有很長一條血跡,說明那個垂死的人挺費勁兒地爬到牌桌前,設法從一沓紙牌中挑出了那張黑桃十。”
伊麗莎白瞥一眼室內那座落地大座鐘,福爾摩斯問道:“警方有沒有懷疑那是什么人干的?”
“還沒完全肯定,”主人告訴我們,“警方倒是提到最近有一名罪犯從里丁監獄逃跑了,認為可能是他潛入了這所樓房,也許是想盜竊吧。”
“那名罪犯叫什么名字?”
“詹姆斯·亞當斯,由于犯了強奸和盜竊罪而被判處長期徒刑。十天前他突然越獄逃跑,至今還沒被重新抓獲。”
伊麗莎白忐忑不安地望著那座大鐘:“真是抱歉,你們二位沒趕上跟我們一道吃晚飯,不過我們別的幾位客人會在九點鐘聚會在書房里飲酒。二位先去梳洗一下,待會兒來參加吧。”
這倒是個好主意。福爾摩斯和我便由那名男仆領我們上樓去客房。等我們倆單處時,我一邊打開旅行包,一邊問福爾摩斯:“你對這事怎么個看法?這棟房子里有個殺人犯嗎?”
“看來是的,華生。懷特夫人分明顯得十分憂慮,大概竭力催促過她的丈夫報警求助。至于帕特里克爵爺嘛,我發現他的左靴底比右靴底厚一點;要是有條腿較短,那他去非洲打獵,走遠道想必挺吃力。”
“他也許乘坐轎子吧。”
“嗯,興許是別人在為他捕捉動物。待會兒能跟他的另幾位客人相見我倒挺感興趣。這棟樓房里出了一起人命案,他們居然還都愿意留下來繼續度假,倒也真是件怪事兒。”
我們準時在九點鐘下樓,發現別的客人都已聚集在書房里。男客手里都拿著盛滿白蘭地的小酒杯,女客則喝些較淡的酒。我的注意力頓時集中在那位女演員身上,因為我最近在倫敦剛看過她主演的易卜生的《玩偶之家》。眼下這么近見到她,真叫我驚嘆不已,她可真是個大美人。
一經介紹,瑪德琳·奧克斯的經理馬克斯韋爾·派克當即知道福爾摩斯是何許人。他是個瘦個子,戴著眼鏡,蓄著圓形絡腮胡子,使勁地跟我的朋友握手。“報章上常報道您的事跡,福爾摩斯先生。見到您真是十分榮幸!”
我倒挺高興跟普魯迪醫師相識,他是一位蠻沉靜的鄉村大夫,猶猶豫豫地小口呷著白蘭地,問我:“您在倫敦開業行醫嗎,華生大夫?”
“有間小診所,可我常協助我的朋友福爾摩斯干活兒,偶爾也寫點小文章。”
醫生的太太陶樂賽,相貌一般,塊頭大,倒像個運動員。她跟她的妹妹坐在一張柔軟的沙發上。經介紹,她妹妹名叫阿格妮絲·巴克斯特。巴克斯特小姐比她姐姐長得漂亮些,約摸二十五六歲。
“聽說你們倆是在這鄰近一帶長大的。”我對阿格妮絲說。
“是啊。陶樂賽和我小時候常到這里來玩兒,那時候當然還沒有動物園。斯塔西家族的人都待人寬厚,何況這是一座多么漂亮的樓房啊!十歲時,我隨父母搬到城里去住了,一直都挺懷念這里。”
“明天早上您跟我們一塊兒騎馬出游嗎?”她姐姐陶樂賽問道。
這倒叫我有點猶豫:“恐怕不行。帕特里克爵爺大概要領我們去參觀他的動物園。”
“說的是啊。”我們的主人走過來搭碴兒道。
“他收集的動物可真不少咧,”陶樂賽·普魯迪承認道,“這是我在倫敦之外所見到的一座最好的動物園。”
后來,我躺在客房床上,回想著陶樂賽說的話,漸漸入睡,蒙朧間聽到一條鬣狗令人毛骨悚然的吠聲。
次日清晨,我醒來時發現福爾摩斯已經穿好衣服,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我慌忙問道:“幾點鐘了?”
“七點半了。懷特夫人正在集合客人騎馬出游吶。咱倆該整好裝,下樓去吃早飯啦。”
我嘟噥幾聲,起床走到窗前,只見鵝卵石車道上伊麗莎白身穿騎裝,正跨上一匹灰色馬,馬夫哈斯金站在前面為她牽著韁繩。瑪德琳·奧克斯和她的經理已經騎在馬上,普魯迪醫生夫婦也已坐好在馬鞍上。但是普魯迪太太的妹妹阿格妮絲卻沒在場。他們五個人策馬出發時,我連忙洗洗臉換好裝。
帕特里克爵士在飯廳里等我們,已經喝了好幾杯茶。“啊,你們倆終于來了!我還當鄉間的清新空氣會使二位多睡會兒懶覺吶。”
“沒有,沒有,”福爾摩斯答道,“華生和我都巴望著看您收集的動物呢。”
我們匆匆吃完早飯,就跟隨主人穿過廚房,去到后院。“我很高興你們應約來到,”他說,“那件不幸的事使得伊麗莎白比我還要心煩意亂。我那位出版商意外的死亡當然也攪亂了我的心思,可是依我看來,那種認為我的客人當中有一位是殺人犯的說法卻是十分荒謬的。我倒完全贊同警方的推測,大概是那名逃犯干的。”
哈斯金站在后門那兒等我們,依舊穿著昨天那身黑工作服。“昨天一整夜,那些動物都有點驚慌,不大安定,”他說,“也許有個小偷闖進來了,可我沒能把他逮到。”
我們的主人沒搭理他,領我們進入樓房后面的樹叢,那里排列著十幾個大鐵籠子,其中一個關著一對獅崽子,像兩只小貓那樣彼此追逐翻滾鬧著玩兒。“這對小寶貝是我新近從非洲帶回來的,”他說,“很快就會長大成為一對雄獅。”
旁邊一個籠子里是那條昨夜吵醒我的鬣狗。它又壯又丑,長著一個滾粗的腦袋,全身發紅,布滿卵形斑點。“這大概就是昨天夜里不斷吠叫的家伙!”我說道。
“昨天夜里它確實挺煩躁不安。”哈斯金插嘴道。
我們沿路看下去,見到一些猴子啦,一個玻璃柜里裝著一對像是冬眠的小蟒啦,一頭在圍欄里跑動的挺壯實的斑馬啦,這后一種動物一向使我著迷喜愛。接下來又是一些猴子,最后是一頭大獅子在一個大鐵籠子里來回踱步。“這家伙需要更大點的空間。”帕特里克爵士告訴我們。
我們正在觀賞那頭獅子,我忽然注意到陶樂賽·普魯迪只身騎馬返回來了。她下馬,邁著大步,朝樓房前門走去。“我看這些動物都需要更大一點的空間,”福爾摩斯說,“我很少去倫敦動物園,但也逛過兩次,覺得那里的條件比你這里稍微好一點。我們那頭大象瓊寶就是因為空間問題,只好賣給了美國一家馬戲班子,太遺憾了!”
帕特里克爵士頗有同感地點點頭。“我那位出版商沒死之前也持有這種看法。他勸我撥出幾畝地擴展這個小動物園,雇用一名專業飼養人員,然后對外開放。他相信我這樣一位出名的探險家收集的動物一定會吸引觀眾前來參觀。”
“這頭獅子看上去十分兇猛,不大安定吧?”福爾摩斯問哈斯金。
“難得安定,先生,它可是一頭危險的——”
這當兒忽然從樓房里傳出一聲尖叫,打斷了哈斯金的話。帕特里克爵士一時愣在那兒了,福爾摩斯則快步奔回樓房,我也盡快跟上。我倆跑到后門,見到那名男仆和一位廚師正奔上樓梯,他倆想必也聽到了那聲尖叫。我們在二樓過道里發現陶樂賽·普魯迪昏倒在地。她身旁那間臥室的門敞著呢,我朝里一望,見到了那幅把陶樂賽嚇昏了的景象。她的妹妹阿格妮絲四肢大張地血淋淋地躺在床上,胸口插著一把尖刀。她手里攥著一張紙牌——一張黑桃杰克。
我判定那個年輕女人已經死亡,福爾摩斯這時正在門外忙著急救普魯迪太太。他解開她的騎裝,設法叫她蘇醒過來。帕特里克爵士趕來那當兒,福爾摩斯正在揉搓她的雙手和面頰。“甭擔心,爵爺,我正讓她恢復知覺。對這位太太來說,發現自己的妹妹被害的尸體,打擊確實太大了。”
“難道又有一個人被殺!”我們的主人斜靠在門框上,驚呼道。我一時擔心他也會昏倒在地。
“而且手上也有張紙牌,”福爾摩斯說,“我建議您馬上派一名仆人去報警。”
陶樂賽·普魯迪終于蘇醒過來,眼淚汪汪,結結巴巴地說:“我的妹妹——她都穿好了騎裝,本來要追上我們,可她——她一直沒出現,我就擔心她是不是病了,馬上騎馬回來,卻發現她讓人殺害了。是誰竟干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當地警長來到,也問了這個同樣的問題。當天午后,倫敦警察廳也派探員來到,提議徹底搜查一下莊園。那名失蹤的逃犯興許躲在莊園某處。福爾摩斯沒參加這次搜索。“這是在瞎浪費時間,華生。那名逃犯如果是殺手,干嗎要在他殺的人手中放張紙牌呢?看來這事并非那么簡單,我們在這兒遇到的是一起邪惡而怪誕的案件。”
“你是說在這種安安靜靜的鄉間環境里嗎?”
“我早就說過倫敦城里那些邪惡的小巷都比這里容易治理,因為執法機器在城里很快就能轉動起來,而在這兒,兇惡殘忍的勾當卻可以橫行無阻。”
他當然是在指那名逃犯,可是莊園四處和樓房里卻都不見他的蹤影。經證實,那把尖刀是來自廚房,誰都拿得到它。阿格妮絲很可能在別的客人騎馬出游之前就已經讓人殺害。懷特夫人尤其沮喪,眼看著這次留客在家中小住的聚會就這樣給攪散了。普魯迪醫師夫婦已經隨著阿格妮絲的尸體給移走而離開,去完成必要的驗尸下葬的手續。我料想別的客人也可能會離去,但是那位女演員和她的經理卻在伊麗莎白的懇求下還是留了下來。
那天晚餐席上的氣氛十分沉郁。我們六個人竭力想談些別的事,瑪德琳·奧克斯卻又把話題轉到那兩起兇殺上。“六天之內死了兩個人!”她說道,“福爾摩斯和華生大夫可以給排除在外,因為萊茵貝克被害的時候,他倆還沒來,可我們四個人卻都有殺人的嫌疑。”
“胡扯!”帕特里克爵士嚷道,“我干嗎要殺死我的出版商和那個可憐的女人?我們當中又有誰會那么干呢?”
“我倒納悶兒那兩張紙牌是什么意思,”馬克斯韋爾·派克說,“一張黑桃十,一張黑桃杰克!”
斯塔西莊園這兩起兇殺案真叫人困惑不解,我看出連福爾摩斯都有點焦慮不安。“我擔心這種兇殺并沒就此結束,”我倆后來回客房時,他向我透露道,“不過嘛,殺人動機遲早會自行暴露出來。”
“如此說來,咱們誰也不安全。”
“你把手槍帶來了沒有,華生?”
“帶來了,在我的手提包里。”
“好!今天夜里咱們也許用得著它。”
我便把手槍取出來,裝好子彈,放在我倆床鋪之間的小桌上。兩人誰也沒換上睡衣,可我很快就打起呼嚕來了。黎明前,一陣厲聲尖叫夾雜著獅子的吼聲驚醒了我們倆,我猜想福爾摩斯當時也睡著了。
“快,華生,拿著你的手槍!我怎么竟會一直沒想到那些動物!”
我們倆急忙奔下樓梯,門廳那兒已經聚集了好幾個人,他們大概也是讓那陣嚇人的怪聲驚醒的。福爾摩斯首先沖出后門,朝我們昨天參觀過的動物園跑去。
我們倆跑到那頭大獅子的鐵籠子前面,那頭野獸又狂吼起來。福爾摩斯連忙從我手中把手槍奪過去,插入籠內。那頭獅子正在籠子里抓弄撕扯一樣什么東西,轉身躲開了。晨曦這時已經亮得足可以使我們看出那是哈斯金血淋淋的軀體。福爾摩斯當即對準那頭獅子腦袋連開三槍,把它擊倒在地。
福爾摩斯要打開鐵籠那扇門,可它從外面給鎖上了。這當兒,帕特里克爵士夫婦趕來了,身后跟隨著瑪德琳·奧克斯、她的經理和幾名仆人。“這門的鑰匙在哪兒?”福爾摩斯問道。
“廚房里另有一把。”帕特里克爵士說,連忙吩咐仆人去取。他們都只穿著睡衣,帕特里克爵士沒穿他那雙特制的靴子,是一瘸一拐地跑過來的。
沒多會兒,鑰匙給拿來了。福爾摩斯打開籠子那扇門,走進去,我緊跟在后。我們倆走到那具尸體旁邊,把他翻轉過來,只見那張臉給撕扯得血肉模糊,難以辨認出是誰了。福爾摩斯在死者身下找到一張紙牌——一張黑桃王后。
幾小時后,當地警長和倫敦警察廳探員又趕來了,去到現場查看。原本會是個安靜的星期日早晨,現在又讓第三起兇殺給攪和了。這次我們的主人在跟警方談話時,渾身都在哆嗦,伊麗莎白坐在他身旁,緊緊抓住他的一只手。
那位名叫魏甘德的警長,打開他的筆記本。“我理解死者是您的一名雇員。能告訴我他的全名和來歷嗎?”
帕特里克爵士臉色發灰,舔舔嘴唇。“他叫哈斯金·蔡恩,是個德國吉卜賽人。他非常喜愛野生動物,多次伴隨我去非洲旅行打獵。由于我有一條腿行動不便,實際上捕獲動物的活兒大都是由他來干。這家伙是個蠻好的雇員,未婚,35歲左右,住在這幢樓房里。”
“會不會是一起意外事故?看來他穿著工作服吶。”
福爾摩斯插嘴道:“那個籠子是從外面鎖上的。依我看,他是讓人擊昏,給鎖進獅子籠子里的。”
“黎明之前,他一般不會進入籠子喂食,”帕特里克爵士同意道,“我看這是一起謀殺!”
福爾摩斯點點頭。“我們把他的身子翻轉過來時,原本希望他還活著。他身下也有一張紙牌。”
魏甘德警長問道:“福爾摩斯先生,黑桃十,黑桃杰克,黑桃王后,這對咱們來說意味著什么呢?”
“可能暗示還會有謀殺,除非咱們趕快加以制止。”
伊麗莎白·懷特困惑地追問道:“可那又是什么意思呢?為什么那張黑桃杰克在一名女性受害者手中,而黑桃王后卻在一名男子手里?難道下一名受害人手中該會是張黑桃K?”
“百獸之王!”帕特里克爵士哀嘆道,“唉,我那頭雄獅不幸給擊斃了!”
大家的情緒漸漸平靜之后,廚師做了一頓簡單的早飯。我發現福爾摩斯一吃完就趕緊查看去倫敦的火車時間表。這時門外來了一輛運貨馬車,準備移走那具尸體。福爾摩斯倏地奔跑出去。我納悶兒地跟了出去,問道:“什么事,福爾摩斯?”
他彎腰俯視哈斯金的尸體,檢查一下那人的褲腰帶和鞋子。“嗯,有點眉目了!”他嘟噥一句。“好了,你們可以把他抬走啦。”他直起身子,笑著對我說,“華生,咱倆得馬上乘下一班火車回倫敦!”
“難道就此放棄調查不成?”
“只是想換個路子來破案罷了。”
我倆回進樓內,福爾摩斯向帕特里克爵士解釋他得回倫敦去調查一下。接著他轉向魏甘德警長,說道:“警長,下一班去倫敦的火車45分鐘后開,我和華生得去搭乘。你要是現在回警察局,可否順便送我們去里丁火車站一趟?”
帕特里克爵士插嘴道:“我可以用我的馬車送二位去。”
“不用了,警長那輛馬車正順路。”
魏甘德警長猶豫地嘟囔幾聲,但是福爾摩斯在他耳邊悄聲說了點什么,他立刻同意了。我們倆連忙收拾好行李,向大家告辭。瑪德琳·奧克斯似乎不想讓我馬上離開,我便向她保證一定會去觀看她下次在倫敦的演出。
在去火車站的路上,我驀地想到一個問題。“普魯迪醫師夫婦昨天就離開了,他倆不可能有一位會回來殺害哈斯金,對不對?”
“什么事都可能發生,華生。你等著瞧吧。”
我們到達里丁火車站,趕上了那班就要開往倫敦的火車,連忙走向站臺。魏甘德警長居然也下了馬車跟我們同行,這倒叫我有點驚訝,鬧不清福爾摩斯剛才跟他說了什么。
我們仨登上火車,沒去頭等車廂而直接進入普通車廂。福爾摩斯快步穿行,兩眼朝前掃視。剛一走進第二節車廂,他突然猛撲過去,抓住一個衣衫襤褸、胡子拉碴的漢子,那人正朝車窗外邊慌里慌張地張望。
“來吧,警長!”福爾摩斯宣布道,“逮捕這個家伙!他就是你在搜尋的那個一連殺了三個人的兇犯!”
警長大吃一驚:“老天——是那名逃犯嗎?”
“不是,不是。讓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死而復生的哈斯金·蔡恩先生,兇險得并不亞于那名逃犯!”
后來我們倆又回到斯塔西莊園,福爾摩斯認為有必要向帕特里克爵士夫婦做個交待。我們再次跟他倆坐在書房里。另兩位客人在我們去車站后也走了,也許生怕自己會成為下一個被殺的對象。福爾摩斯說明案犯已經給抓獲,不會再出人命。
“我真不敢相信哈斯金竟會干出這種血腥的事,”伊麗莎白·懷特深感詫異,說道,“他的謀殺動機是什么呢?”
“他最初只是想干掉那位出版商奧斯卡·萊茵貝克。帕特里克爵爺,您告訴過我萊茵貝克曾經建議您擴展您那個動物園,雇用一名專業飼養員,并且對外開放。哈斯金熱愛動物,擔心自己不再能看管它們,因此一時氣憤,就用火鉗猛擊了一下萊茵貝克,造成他的死亡。”
“可是那幾張紙牌和另兩起謀殺,又是怎么回事呢?”帕特里克爵士問道。
福爾摩斯點燃煙斗,抽了幾口,然后答道:“那三張紙牌嘛,其中有兩張只是用來迷惑咱們罷了,甚至使我也一時忽略了那個關鍵線索——萊茵貝克留下的那個線索。要知道,書房地毯上那一長條血跡表明頭一名受害人萊茵貝克曾經費勁地掙扎著爬到牌桌旁,在他生命最后一刻挑出了那張黑桃十,為的是留下一個說明殺人犯身份的線索。但是后兩起命案的情況就不同了。阿格妮絲是在她的臥室里被尖刀刺殺而當場死亡的。第三名受害人則是死在獅子籠里的。這兩個人當然都不可能在生命最后一刻挑選紙牌。”
“當然不可能!”帕特里克爵士附和道,“看來后兩張紙牌是那名殺人犯留下的。”
“對。那張黑桃十是受害人挑選出來的,那條血跡證明了這一點。而后來那名殺人犯又殺了兩人,故意按順序留下了另兩張紙牌來迷惑咱們,好使咱們不回頭重視那頭一個線索——那張黑桃十。咱們也確實只朝前看,推測誰會是下一個受害人,盲目尋找一個并不存在的系列殺人格局。”
“那么,那張黑桃十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伊麗莎白納悶兒地問道。
“萊茵貝克想從紙牌中挑選一張十,首先出現在眼前的是那張黑桃十,他就把它攥在手里了。問題的關鍵在于‘十’這個數字。萊茵貝克是德裔,他想告訴我們殺他的人是哈斯金·蔡恩,‘十’這個數字在德語里的發音正是‘蔡恩’(Zehn)。”
“當然,當然!”帕特里克爵士張開手掌,拍向自己的膝蓋,“唉,當年我在學校里學的那點德語差不多全忘了!”
“阿格妮絲·巴克斯特卻沒忘。她識破了這個謎,指責了哈斯金,也許還威脅了他,因此她也得死。這一陣子,哈斯金明明顯得悶悶不樂。恕我直言,我的到來,想必更使他憂心忡忡。昨天夜里突然冒出一個好機會使他得以逃脫罪責。那名警方在搜尋的逃犯出現在動物園里,也許只是想偷點動物的吃食充饑,結果讓哈斯金發現了。他頓時看出那人的身量跟他差不多,頭發顏色也一樣。逃跑的念頭油然而生。他便把那名逃犯擊昏,用花園里一件利器毀了他的容,接著跟那人互換了衣服。然后把他拖進獅子籠里,放好一張適當的紙牌。現在看來,那頭獅子對那名逃犯的死亡只負部分責任,可我當時太性急了,誤殺了獅子。”
“可你怎么會知道,哈斯金在那班去倫敦的火車上呢?”
“他擔心讓人認出來,沒法再在這鄉間久留。火車時間表上標明星期天下午有趟火車去倫敦。我料想他趕不上更早一班火車,因為他不得不偷偷步行到里丁火車站去。”
“你怎么那么確信那具尸體不是哈斯金·蔡恩呢?”
福爾摩斯微微一笑:“我后來一聽到爵爺說出了他的姓就肯定了這一事實。在運走那具尸體時,我便跑出去驗了尸,特別是查看一下褲腰帶和鞋子,果然得到證實。扣緊褲腰帶的那個洞眼兒越過了那個已有些破損的洞眼兒,那雙鞋穿在那人腳上也顯得太大太松,這就是我需要的證據。”
接下來那一周,有一天我在第歐根尼俱樂部遇見了福爾摩斯和他的兄長麥克勞夫特。在交談中,麥克勞夫特打聽莊園兇殺案,并自信地說:“當然是那名逃犯亞當斯干的,對不對?”
“嗯,你料事如神嘛。”福爾摩斯囁嚅道。
“從這個案子一開始,我就料到是他。”
后來,我和福爾摩斯回家時,問他干嗎向麥克勞夫特默認殺手是那名逃犯呢?
福爾摩斯笑著說:“這只是哥兒倆之間的智力競賽,華生。他很快就會了解到破案真相,發現自己也居然犯了一次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