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祖歸宗是中華民族的傳統。張學良發動西安事變之前,無論是對東北軍將士,還是勸阻赴臨潼請愿的學生,都曾談到:“我的祖墳在東北”。他解禁之后對外也曾談到自己的最大心愿,其中有一個就是回故里祭掃。論及張學良的這一情感時,人們通常以為他指的是對父帥張作霖的祭掃和安葬。究其實,張學良所指,實在還應有其對祖父張有財要盡的孝心。
1999年6月,我在美國洛杉磯采訪張學良的女兒張閭瑛時,她也曾問到過自己太公張有財墓地的情況。我告知曾先后陪同張學文的兩位公子到那里祭掃過,并請漢公(張學良)題寫了“張氏墓園”墓名,現今當地政府正在對墓地維修。聽我介紹過情況后,張閭瑛面露滿意的神情。
張閭瑛牽掛的墓地,就是張學良的祖墓,即位于遼寧盤錦市大洼縣東風鎮葉家村的張氏墓園。
1984年,《大洼文史資料》刊載的《張作霖喪母哀啟》(1913年)中記載:“先大父捐館舍后,兄弟始析產,徒居于海城西小洼。”1993年,張學良在接受臺灣新聞界郭冠英采訪時,亦曾談到:“我的家是一片燒堿地。”遠居海外的張學良不曾知曉,他印象中的小洼燒堿地,早在他發動的西安事變的第二年即1937年12月,從海城縣劃歸盤山縣,1970年又劃歸大洼區,1975年大洼區改為現今的大洼縣。行政區劃幾易其名,但張學良的祖墳卻安在,族人仍在故里躬耕勞作,繁衍生息。
來到驛馬坊張作霖墓地的人大都疑惑,為何張作霖父親的墳墓不在其中而在大洼?查閱墓園中的碑文可以得知,張作霖的父親張有財故去后,因為家境貧寒,僅能以木柜簡葬于駕掌寺。1899年夏末,陰云不開,大雨如注,遼河、渾河、太子河相繼出槽,水患吞失墳土,柜棺隨水而下到大洼時,遇到樹木掩擋。張家稱此為“天地兆應”,于是就地復葬。張作霖發跡后,認為應了此說,所以“兆已得吉”后,為免遭風水破壞,“仍其舊兆”,父墳未遷,王太夫人獨葬于驛馬坊。
現今大洼縣的張家墓地,共葬有張氏家族的9座墳墓,當地人稱之為“九盔”。其中包括其高祖張永貴、曾祖張發、祖父張有財、伯父張作孚等。排列在前面,而且規模比較大的兩座,一座是張作霖父親張有財的,一座為張作霖二哥張作孚的。1912年1月初,時任中華民國陸軍二十七師師長的張作霖,攜妻帶子回鄉安葬二哥張作孚并祭掃祖墳時,重修了墓園。當時年僅12歲的張學良也參加了祭掃。九一八事變后,此墓園雖然被毀,但遺址一直留存。1984年,列為縣級文物保護單位,鎮政府曾對墓園進行了一次修繕,敦厚的人們感念張學良將軍為民族做出的犧牲,對位于耕地中的這塊墓地作了整修,辟出甬路。
1992年,張彤光從北京給我來電話,要我幫助尋找祖父張作孚的墓地。
張學良父輩有三人,即張作泰、張作孚、張作霖。張作孚是張作霖的二哥,張學良應稱他為二伯父。張作霖在世時,張作孚任黑山縣巡防隊長。
我們在舊金山采訪傅虹霖博士時,她談到自己與張學良會面時,張學良曾訂正張作孚不是土匪,是被土匪所殺。
張作孚生有二子:張學成、張學文。張作霖為兄報了仇,將其葬于父親張有財墓地。年幼的張學文隨母親和哥哥張學成進入帥府生活,張作霖將他們撫養成人。九一八事變后,張學成出任偽東北自衛軍總司令,在遼西地區為非作歹。張學良恨其忘記殺父之仇,淪為漢奸,征得家族同意,大義滅親,派熊飛率義勇軍進剿,將他捕殺了。
張學文是叔父看著長大的。叔父在皇姑屯被炸時,他正在日本留學,九一八事變發生時,他在法國留學。在法國留學是堂兄張學良主政時去的。1933年,張學良將東北軍所屬各旅改為師制,衛隊統帶部為105師,張學良兼師長,張學文是第三旅第九團團長。西安事變后,他因受株連被迫解甲經商。1946年張學良被解至臺灣時,他也去了那里,后來定居在巴西。1987年5月,他攜妻子王文瑞、四子張彤光、四兒媳楊岡英,在張學思夫人謝雪萍陪同下,祭掃了驛馬坊張作霖墓園。當日張學文故里之行,我曾參與接待,所以知他因行程緊張,雖有祭掃父墳之心,但沒有如愿,不勝遺憾。第二年,張學文回國定居,增選為全國政協委員,兩年后,夫人和他先后謝世。張彤光要我代為查找祖父墓地,正是緣于父親生前未了的遺愿。
張學文未曾來遼寧時,我就與其四子張彤光相識。1986年,他隨同張學良五弟張學森的長女張閭蘅到遼寧觀光,我曾參與接待。當年秋末,我進京開會時,張彤光和夫人曾去京西賓館探訪過我,他經商到沈時,我也在家中宴請過他。張學文來遼寧祭掃之后,我與他們父子飛鴻往來,情誼更增,所以接到彤光要我查訪張氏祖墳的電話后,因公因私,我都責無旁貸,立即求時任盤錦市政協文史辦主任的李升貴幫助查詢。不久,李升貴同志在電話中告訴我,他打聽到張有財和張作孚的墓地在盤錦大洼,當地人稱之為“九盔”,因葬有九座墳墓而得名。原有的圍墻在日本侵略時期就被扒去修筑炮樓,只留下一片空曠墓地。從他口中得知,此墓地早已列為縣級文物保護單位,雖一直沒有修復,但劃定了保護范圍,確立了保護標志。為了進一步落實,李升貴還很認真地實地去察看了一番。
我將這一情況立時通告給了張彤光,當時他任巴西富樂公司駐中國辦事處總代表,代辦亞洲事務,常駐北京。1993年8月1日,他雖然公務繁忙,還是專程從北京趕到盤錦。
祭掃之日,雨后初晴。盤錦市政協祖國統一委員會對這次祭掃很重視,會同大洼當地的領導給予了熱情接待。不但協助購置了花圈,而且考慮墓地地勢低洼積水,事先連雨靴也準備好了。張彤光見到墓前的文物保護標志,沉思良久。不用說,他感受到了家鄉對張氏家族的情感。當日,大洼縣政協于惠才、郝云浦兩位領導分別向張彤光介紹了家鄉的巨大變化,并邀請他參加即將舉辦的三胞聯誼會。
此次祭掃,張彤光不但對家鄉有關方面接待很滿意,而且對我一再談到,他總算了卻了父親的遺愿。他也談到了如果有可能的話,打算將曾祖父張有財和祖父張作孚的墳墓稍做修砌。
1995年春天,盤錦市作協主席東白通過朋友找到我,希望我能與張家取得聯系,請張學良將軍為墓園題寫墓名。此時張學良將軍已定居美國,我將此意說給張彤光不久,他給我打來電話,告之,他定居美國的二哥張士之已來到北京,不日就來沈陽處理商務,屆時可以與他商量。
張士之到沈后,談到準備到盤錦張氏墓地祭掃,我將行程告知了東白。祭掃之日,遼寧正逢水患,盤錦市區的公路兩旁堆起了高高的草袋子。我們驅車剛進入盤錦市區,公路就封死了。在陰霾的天氣里,張士之祭掃了祖墓并參觀了駕掌寺小學的陳列室。當天晚上,張士之、東白以及市里和大洼的有關領導,在大洼的賓館座談。當東白談到希望能得到張學良將軍的墨寶后,張士之當即應允,回美國后通過五嬸(張學森夫人)索要。
1995年9月8日,張學森攜夫人和三個女兒,從夏威夷到北京參加紀念抗日戰爭勝利50周年座談會,因多種舊疾突發,經全力搶救無效不幸去世。我接到唁電后趕赴北京,在八寶山告別室吊唁時,與站在親屬行列中的張士之不期而遇。我與之握手致意時,還輕聲叮囑他:“別忘了。”他會意地點點頭。
年末,張彤光給我打來電話告知,如愿已償。1996年2月,遼寧省政協正召開全委會時,張彤光專程來沈,送達張學良將軍題寫的“張氏墓園”。他不無遺憾地談到,由于追要的時間緊迫,墨跡是通過傳真傳來的,原件留在了夏威夷。張士之先生完成了使命后的第二年,因心臟病突發辭世。
2000年7月,市政府對已列為市級文物保護單位的墓園,進行了第二次大規模維修。新墓園氣勢宏偉,共占地1.2萬平方米。墓園迎面醒目的石碑上,撰刻著張學良親筆題寫的“張氏墓園”,甬路上分立左右的望柱上刻有一幅聯語:前人臥一方瑞地;后世出千古功臣。
2000年7月整理于沈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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