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國傳統漢語言文學發展史而言,1684年到1895年間,從初設府治而最后以一省棄讓的臺灣,是一塊新開拓的園地,更是新創作的勝地。
康熙中葉,渡海來到島內的內地宦吏和游客,在始于獵奇的心態下,產生了采風之作,而“竹枝詞”一體亦莊亦諧,用來描述孤懸海天、洪荒初辟的臺灣山川風物,自然成為首選之屬。乾嘉以降,島內出身的士人也著手這種體裁的詩歌創作,采寫的范圍除本土外,還及于對岸祖國大陸,比如李望洋游宦甘肅河州時的作品,即是一例。
到了近代,一種七言四句、男女對唱形式的采茶歌謠,由臺灣北部茶園漸及于全省城鎮,其中有閩南方言與客家方言兩種不同的唱腔,“其意纏綿,其詞委婉,其音流曼……臺北街頭巷口,時聆歌唱”(《詩薈余墨》)。當時的臺灣學者連雅堂認為,這種特有的民謠是源自古代的竹枝詞和柳枝詞的。本欄前文提及,1911年春到訪臺灣的梁啟超在島內游歷時,對島內民間的詩歌傳統即留有深刻的印象。
茲在突出表現臺灣風土民情的作品中,選載數首,并就其遺事今況,略述一二:
(一)
檳榔蔞葉逐時新, 個個紅潮上絳唇。
寄語女兒貪齒黑, 瓠犀曾及衛夫人。
陳肇興《赤嵌竹枝詞》
紅羅檢點嫁衣裳, 艷說糍團饋婿鄉。
十斛檳榔萬蕉果, 高歌黃竹女兒箱。
周莘仲《臺灣竹枝詞》
《臺灣詩乘》記:“臺灣素產檳榔,干直而聳,高可二三丈,葉大如鳳尾,隨風搖曳。秋初子熟,采而剖之,和以蠣灰,裹以蔞葉,男女眈嚼,旦夕不絕。訂婚宴客,以此為禮,謂食之可辟瘴也。”
檳榔一物,居然事關飲食男女、社交生活和民生之計,顯然是近代臺島風俗畫卷的特征之一。
其實,“檳榔文化”遍及西太平洋沿岸和島嶼。我國臺灣和海南因為是產地,人們只嚼食青鮮的檳榔子(海南所產者顆粒一般大于臺灣四五倍),而中國大陸部分地區則將之腌制或風干,配料也各自不同。清代王漁洋《調程給事》詩:“趨朝夜永未渠央,聽鼓應官有底忙。行到前門天未啟,轎中端坐吃檳榔”,他所嚼食者就是干檳榔子的切片。
臺灣檳榔的吃法,與廣東相似。梁紹壬《兩般秋雨庵隨筆》謂:“粵人以蠣房灰染紅,包浮留藤葉,俗稱櫓葉(臺灣為蔞蒿之葉),食之,每一包曰一口。”
“紅潮”一詞的說法,蘇東坡和朱熹先后寫道:“紅潮登頰醉檳榔”、“初嘗面發紅”。他們二人顯然在嶺南試嘗過檳榔,故知其效應。
至于“齒黑”,劉家謀《海音詩》有句:“黑齒偏云助艷姿,瓠犀應廢國風詩”,并注“婦女以黑齒為妍,多取檳榔與孩兒茶嚼之”云云。
臺人眈食檳榔,于今為烈,檳榔的供需,儼然已成為島內一項大宗的生產和消費。近年臺商大批涌入大陸,在他們集結的城市,都可以買到島內空運來(不出24小時)的新鮮“青仔”(島內檳榔的俗稱),比如在北京的金魚胡同就有其固定的供應點。
(二)
臺高灣曲產名茶, 一味清香沁齒牙。
有女采來歌欲罷, 滿筐歸去夕陽斜。
黃逢昶《臺灣竹枝詞》
鷓鴣聲里憶哥哥, 親揀云芽遠寄他。
一一槍旗儂自采, 渴懷七杯莫嫌多。
林癡仙《采茶歌》
“一一槍旗”是“一槍一旗”的意思,指采摘時僅取茶枝頂端的芽(卷心的嫩芯,形似槍尖)和下面的一片葉(似初展的旗面)。“云芽”則形容這一槍一旗上猶帶細毫。
臺灣北部新店溪上游的文山緩坡,自然條件與烏龍茶原產地福建安溪相近似,是島內最早引進安溪茶種和茶農的地方。清同治初年,堪與福州花茶匹敵的臺北包種茶悉由英商德記洋行收購,運售南洋各埠,并遠及歐美諸國,銷途日廣。自是,臺灣茶業大興。當時,由廈門和汕頭商人開設的茶行有三十多家,茶工亦多安溪人,春至冬返。其時,兩岸居住的閩南人,只當海峽是家門前的一方水塘而已。
(三)
郎行贈妾猩猩木, 妾贈郎行蝴蝶蘭。
猩紅血淚有盡時, 蝶翅低垂哪得干?
梁啟超《臺灣竹枝詞》
流宕春光爛漫枝, 翩翩似醉更似癡。
家家一樹錦蝴蝶, 是夢是花人不知。
孫元衡《赤嵌集》
猩猩木即鳳凰木,在臺灣濁水溪以南才能夠著花。喬干光潔,疏椏垂伸,葉形圓小,橫排平鋪;春夏間繁花附于鳥羽般的枝葉之上,一派猩紅熾烈,迎風栩然扇動,有若浴火鳳凰之展翅待飛。鳳凰木是舊府城臺南市的市花,蝴蝶蘭則原產于臺灣南端恒春半島山間和島外太平洋上的蘭嶼。蘭嶼原名紅頭嶼,光緒二年,恒春知縣周有基到此,始隸版圖;因以蝴蝶蘭而聞名,臺灣光復后改為今稱。
連雅堂的《雅言》一書記載:“蝴蝶蘭為臺灣珍卉,產恒春山中,寄生古木,不染微塵,葉長而厚(按:肖似君子蘭),花純白(按:花心色錦)若蝴蝶,一莖十數蕊,臨風搖曳,姿態嫣然,宛如絕代佳人遺世獨立,可遠觀而不可褻玩者矣。”目前此花在西岸大陸城市并不罕有,相信見過此花的人,其心情當與連氏不遠。
40多年前,一株臺灣蘭嶼野生的蝴蝶蘭,在國際蘭展上壓倒群芳,榮膺花魁。臺灣為此發行了一套郵票,當局還申令將蝴蝶蘭定名為“美齡蘭”,旨在取媚于宋氏。但因遭到民眾抵制,此事后來也就不了了之。如今,蔣家零落無寄,宋氏身老異域,而蝴蝶蘭卻已開遍了中國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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