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麗莎,想人的時候,連周圍花草的溫馨也會嗅到的。在那些相處的日子里,你我多么歡愉。不是么,艾麗莎!將回憶捧出撫摸的瞬間,麻木之軀也會感應到心底細微的顫栗。這時,艾麗莎,我多么渴望從遼闊的大洋彼岸刮來一陣風,攜上你彈撥出來的伴奏曲,吹散悵惘和對你的思念。
叮當當、叮當當、叮當、叮當、啪啪啦啦啦……在沒有打擊樂伴奏的音盤或音帶的旋律里,你充當鼓手或打擊樂手,用自制的金屬打擊樂器敲打出扣人心弦、節奏明快的各種節拍,合奏出一片完美無缺的音樂世界:一首充滿浪漫色彩的人性贊美詩,一支洋溢著青春活力的生命歡歌,當然也許是一曲催人淚下的悲愴哀樂,或是一段憂郁凄涼的小夜曲。
艾麗莎,你是一個你自己。
沒見你之前,我知道你是意大利后裔,年近40,在美國大學教授英語,是一位以獨立人格著稱的女性,你與遠在羅馬的丈夫分手多年,愛的十字架已從你的背上卸掉,輕松取代了沉重。
你最酷愛的,是用你自制的打擊樂器為無打擊樂曲去伴奏,你說,那是人類生存的喘息,是從宇宙濃縮來的天籟。除此,你喜歡泡在人群,泡在有歌聲的酒吧,泡在音樂廳,泡在咖啡館,樂于跟真正有個性的人相識,記下或學會一些美好的東西。
艾麗莎,你抽煙又喝酒,奇怪的是,煙酒并沒損害你面色的亮麗和身體的健美。
你對眾人詼諧道,尼古丁和酒精一起狼狽為奸,也斗不過天生麗質的靈魂。
跟著朋友與你相識,是因為你要了解中國的女性。記得第一次見你時,在校院蔥翠的柏樹下,你正在悠閑地吸煙,縷縷青煙從你的鼻孔里靈通地冒出來,那樣子真是自得其樂的享受。細毛衫、長毛裙、高腰皮靴和提包,全是黑色的素雅服飾,這使我想到美麗的墓地;金發披肩,杏眼睥睨,顧盼之間,你的微笑綻在朱唇,一歪頭,“嗨”一聲,伸手輕輕擺一下。坦率地說,你的豐姿夠嫵媚的。
在咖啡館,我們交談了許多。我講了一個事實:中國婦女是半邊天;當然,我主要針對城市的女性。艾麗莎,你不但仔細聽,還仔細記錄,這些使我感動。我想,這就是你。
還記得么,艾麗莎,邀請我們去你家做客的那天黃昏,天藍藍的,河藍藍的,落日沉到河盡頭的入海口,一抹淺紅的余暉映照在天水之間。汽車沿河畔急駛不息,半小時后,速度漸漸慢下來,拐進一條安謐的小路。
在一片矮樹林里,坐落著幾座顏色各異的住宅,宛如幾朵開放的鮮花點綴林中。
艾麗莎,你指著一座粉色的土木結構的平房,不無自豪地說,瞧,那就是艾麗莎的王國。
前院的草坪中央豎著秋千架,你說,你時常坐在秋千上面蕩來蕩去,不是備課,就是伴著音響彈撥喜歡的曲子;有時什么也不做,一手夾煙,一手端酒杯,蕩起秋千欣賞著古典音樂,似夢似幻,在如詩如畫中飄飄欲仙。
艾麗莎,你可真會享受。
真正誘惑我的,是你自制的金屬打擊樂器,我想像不出那是一種什么樣的家伙。
好像你猜中了我的心事,姍姍將我們引進客廳坐在沙發里,并叫我閉上眼。片刻,你踱到我眼前,朝我頭頂輕拍一下。這是什么?你胸前掛了一塊木板,上面釘了一堆鈴鐺、鋼碗、鐵搓板之類的破爛玩藝,還有一個東西像中國的尿壺;再看你舉起的雙手,每個指頭都戴著一個晶亮的鐵套。你朝我努嘴,聳肩一笑,雙手往木板上一撥拉,客廳頓時響起一團叮叮當當啪啪啦啦的撞擊聲。艾麗莎,這就是你自制的樂器?這就是你引以為驕傲的杰作?我的臉色一定不好看,客人的失望使你局促不安,你小心地問我怎么樣?我直率地說不怎么樣,那大個的東西不是一只尿壺么!
說真的,艾麗莎,沒想到你噴然大笑,笑得咯咯的,彎著腰喘不過氣,一掃臉上的尷尬相。你掠去額前的亂發,娓娓動聽地告訴我:
“劉,今晚我要給你演奏,伴著音帶演奏效果最好,聽起來非常美妙,不信你瞧。”時間不長,你邀請的男女客人陸陸續續開車來了,每人都帶上了各自的打擊樂器,有非洲長鼓,有長短不齊的鐵管,有阿拉伯手鼓,還有自制的木魚。開始我錯誤地認為他們是一群嬉皮士,后來知道都是一些教師、醫生、學者和考古專家,我自覺汗顏。我們親密無間,交換名片,就像故友重逢。記得吧,艾麗莎!艾麗莎,那天晚上與你和大家共同度過的幾個小時使我難以忘懷。我吃了不少煎牛肉、芥藍、生菜色拉、蝦肉和意大利濃汁面條,喝光了足有兩大瓶紅葡萄酒。
酒的魔力使大家變得格外坦白率真,什么話都對我說,知道么,艾麗莎,大部分與你有關。人們沒有更多地透露你過去所經歷的災難,我只是通過翻譯從他們嘴里聽到,你的心曾受到過萬念俱灰的傷害。那時,你才三十多歲,生存的磨難把你壓得心力交瘁。但你咬牙爬過煉獄的深淵,終于挺過來了,成了一位堅強的女性,為孤苦的女人們樹立了楷模。
艾麗莎,你有今天的存在,完全依靠意志的力量和人們對你的愛心。你以友情為重,在熱愛人們的同時,你要求人們善待婦女和兒童,并為社會積極獻愛心。你的信條是——女人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你是不幸女人的希望,你了解她們的人品和能力如同了解自己一樣,甚至熟悉她們的子女。你聽過她們不少痛苦的懺悔,也曾為幾個姑娘付過幾筆流產費,因為壞家伙使她們上當懷孕;你也曾長期幫助一個精神失常的患者恢復了健康,如果不管她,她會死掉,而孩子又不能沒有母親。艾麗莎,我找到了你之所以迷人的答案。
也許是酒喝多了一點,你的兩眼始而垂瞇,接著又睜得滾圓,白皙的面孔紅顏泛起,愈發顯得娉婷生輝。艾麗莎,你當時在想什么?
一陣掌聲催你站起來,你有些羞怯地說,今晚演奏的是一支描寫越戰中不幸女人的曲子。隨著音響一聲凄厲的呼喚,聽了你靈巧的彈撥伴奏后,我才覺得這不僅是手指上的功夫技巧問題,也不是想學就能學到手的本事。真的,艾麗莎,只要你的心激動起來,奇跡就發生了——深奧而憂郁的傾訴,隨著如泣如訴的悲音,伴之啪啪啦啪啪啦的節拍,你噙著淚將大家帶到凄涼孤獨的最低點。人們沉溺在悲泣的情緒中,有的將頭埋在雙膝中間,有的手捂臉撲在別人的肩頭上。艾麗莎,你依然癡迷地彈撥著,瞇著眼,哽咽不止。你在想什么?
艾麗莎,想你的時候,多些悵然,不過在想起你胸前掛的那些破爛玩藝時,我又不禁發笑。
愿你圣誕快樂,艾麗莎!
[“世界,你好”征文二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