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戴維·羅斯特博士是美國密歇根州立大學亞細亞語言與文化系副教授,中文名字叫陸大偉。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與陸大偉先生相識,成了癡迷京劇的異國朋友。
那是2001年6月的一個星期日,我按慣例到北京湖廣會館賡揚集京劇票房聽戲。演唱還未開始,一位外國觀眾在我旁邊落座。他碧眼黃發,兩鬢染霜,體形瘦削,落座后從背包里掏出一本《京劇大觀》,然后友好地向我點頭,等候開場。
我問他從哪里來,能聽懂京劇嗎?他遞給我一張中文名片,講著一口流利的漢語,說是從美國來,利用大學假期到中國來做學術交流;他說接觸京劇將近二十年,覺得京劇是一種博大精深的文化,并深深地愛上了京劇。
說話間,鑼鼓奏鳴,胡琴聲起,演唱會開始。每個演唱者一登臺,陸大偉先生就翻開他的《京劇大觀》,找到相應的唱詞,邊聽邊看唱詞,陶醉在京劇旋律中。
每逢聽到演唱精彩處,他像我們一樣適時地鼓掌叫好,看得出來他很懂戲。
陸大偉先生愛好京劇的興趣一下子拉近了我與他的距離,就像工人階級憑著《國際歌》找尋到自己的同志一樣,我憑著京劇旋律發現了陸大偉這位熱愛中國京劇的美國朋友,產生了進一步與他交談的愿望,相約下個星期日再會。
又一個星期日到了,我早早來到湖廣會館,等著與陸大偉先生再聊。可是,他沒有來,因為上次分別時我沒留下他的電話號碼,也無法與他聯系。等到將近中午還不見他的身影,我估計他可能臨時有事不來了,只好無奈地回了家。
誰知,我剛進家門,電話鈴聲就響了,我有一種預感,可能是陸大偉先生。一接電話,果然是他,他說上午到文津街國家圖書館分館聽京劇知識講座去了,無法告訴我。所以,講座一散,他急忙趕到湖廣會館,聽說我剛離去,就想方設法打聽到我家的電話,向我一再表示歉意。
陸大偉先生認真、誠信的態度讓我感到這位異國朋友可交,就問他下午有什么安排,他說要到前門飯店梨園劇場觀看北京京劇院演出的《龍鳳呈祥》。散戲后,我們來到附近的一家飯館,邊吃飯邊聊天,沉浸到我們都癡迷的京劇世界。
我最感興趣的當然是一個外國人為什么這樣癡迷京劇?一杯飲料下肚,陸大偉先生向我敞開了心扉,他說我們有緣,京劇把我們連在一起了。他今年49歲,是美國費城人。80年代初期,他通過在美國觀看周信芳先生之子周少麟的演出,對中國京劇藝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當時他在芝加哥大學攻讀中國文學博士學位。為了加深對中國文學的感悟,他先后到海峽兩岸的臺灣大學和南京大學選修課程。他說讀中國文學不能停留在書本上,必須接觸現實的中國文化現象,而京劇就是中國文化的重要窗口。
從此,他有目的地接觸京劇,而京劇本身固有的美學價值漸漸征服了他。他說,京劇的美是全面的綜合的,京劇的唱腔、音樂、舞蹈、服飾、戲文都是人類藝術美的高峰,他自覺地在美國傳播京劇藝術,兩次為研究生開設了京劇課。
當然,越傳播京劇他就越深入到京劇的美妙境界里。為了加深對于京劇的感悟,他爭取到一筆研究經費,從1998年起,每年的暑期都到北京來,一是欣賞京劇,從正規劇場到民間票房,他都廣泛涉獵;二是當面求教,先后拜訪過劉曾復、徐城北等多位專家;三是廣泛收集圖書資料。他在北京的行蹤受到媒體關注并被報道。
寫到這里,說點花絮。我第一次見到陸大偉先生,他說住在一家賓館,等再見到他,他已經住到中國戲曲學院。我問他為什么住到學院?他說學院的住宿費用比賓館便宜一半。他還在北京買了一輛自行車,每天出行都騎車,回美國時把車存到北京的朋友家,等再來時再騎。我說您有研究經費為什么還這樣節省?他詼諧地說,我是書呆子,我要用節省的錢多買些京劇圖書和VCD光盤。他告訴我,這次已經郵寄回去兩紙箱書了。
但是,陸大偉迷戀京劇并不是兼收并蓄,而是有自己的見地。比如,他認為京劇改革必須處理好繼承與革新的關系。他說寫意和虛擬是京劇藝術的一大特色,如果舞臺設計太實太濫了,把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那套都搬過來,就沖淡了自己的藝術個性。他主張寫意與寫實相結合,說京劇《駱駝祥子》的探索就不錯。他對旅游京劇也有尖銳的意見。他說《三岔口》、《拾玉鐲》一類劇目只是京劇的一般窗口,不能完全代表京劇的精粹。如果只給外國人看這些劇目,商業目的可能達到了,卻容易把外國人引進欣賞京劇的誤區,以為京劇的藝術精髓就是這些,這對傳播京劇是不利的。跟陸大偉先生聊京劇,我時時感受到人類文化交融的樂趣。盡管中西文化有著諸多差異,但在欣賞和創造藝術美的進程中,人類是相通的。
陸大偉先生有個幸福的家庭。他贈我他全家化妝合影的蛇年賀卡,相約明年再會。他的夫人也熱愛中國文化,非常支持他研究京劇,兩個孩子也接觸了京劇。他笑著告訴我,在歡度美國鬼節時,他的兒子化妝的是《西游記》里的孫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