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布拉格,舉目無親,語言不通,獨自一人漫步街頭,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悲涼的鄉愁。我想起中學時讀的一段革命導師名言,大意是:如果你到了一個陌生的國度,即使沒有親友、言語不通也可憑著國際歌聲找到知音。但在如今的商品經濟社會里,多動聽的名言也不如以美元或克朗交換的價值更實際,我眼下首先要解決的是花錢找個住宿的地方。
有人說,凡是有陽光的地方就會有人居住,凡是有人居住的地方就會有中國人。
這倒是不太過分的推理,無論你走到哪里都可以遇到我們黃皮膚的一奶同胞。我按照離開布達佩斯時一位半熟人提供的地址,背著行囊,頂著烈日,穿過起伏的公路來到了布拉格郊外,在一棟彎彎扁扁高大的居民樓里,按圖索驥敲開了一個房門。
“誰呀?”我有些意外的高興,果然是可以交流的國語。開門的是一位長著中國南方人模樣的“小耳朵”,他正在打電話,示意我等一下。我環視了一下這個空蕩蕩的三居室,正面豎著破柜子,地上鋪著花棉被,墻角堆著舊衣服和沒鞋帶的臭球鞋,因為那根鞋帶被系在拉長了的燈繩上。
“喂,伙計,你告訴吳老板,今天晚上、最遲明天晚上讓他把17本護照給我送到南斯拉夫邊境的普卡鎮,什么?可能少幾本?告訴他,我說的,少一本的話,我多了不要,給我剁下半只耳朵夾在護照里!哈哈……”“小耳朵”滿不在乎地舉著話筒打哈哈。
我的老天,我怎么稀里糊涂地摸到“蛇洞”里來了呢?我順手拾起了背包,恨不能馬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喂,是來住宿的吧?!”放下電話的“小耳朵”并未抬頭看我,邊翻電話本邊說:“住,可以,錢,可商量。不過你也聽到了,這兩天要來一批過境的,男男女女十多個擠在一起什么樣的都有……”“小耳朵”翻起眼皮,兩個眼珠子在我的大背包上掃了一眼:“打架、偷東西、搶錢的事可免不了,你要想清楚。”還有什么可想的?我就是睡在樓后面的乒乓球案子上也比這強呀!走人吧!布拉格郊外起伏的公路上,我又開始了一個人的漫漫長征路途。沉重的挎包把我的雙肩勒出了兩道鮮紅的血印子,在烈日的直射下有一股火辣辣的燒心般的疼痛。坐上黃色地鐵,我又一溜煙兒地回到了布拉格站前中心。
剛踏出地鐵車門,迎面又走來一位長著中國北方人模樣的“大背頭”。他放慢腳步上下打量著我,我懶洋洋地放下包看看他。
“大背頭”悄悄地接近我耳邊低語:“大陸來的?”我嚇了一跳,這滿口東北腔的“大背頭”怎么神秘兮兮地像特務對暗號似的?我用懷疑的目光看看他,點了點頭。
“還沒住下吧?”他又輕聲問。
我又點了點頭。這小子怎么什么都知道?我心想。
“走,跟我走。”東北人把大腦袋一甩。我乖乖地跟在他后面走出了車站。沒走多遠來到一個電話亭前,他揮揮手讓我等一下,抓起電話熟練地撥了幾下:“喂,老板呀!又撿了一個?”聽到這個“撿”字很刺耳,我感到自己像一個丟在馬路上的易拉罐,先是被人踢了一腳,然后又被人撿了起來。
“噢,噢,明白了,老規矩。”“大背頭”放下了電話:“走!”我怕再入“蛇洞”,小心翼翼地問:“上哪?”“大背頭”似乎很奇怪我的問話:“上哪?你不沒地方住嗎?前面不遠那疙瘩有張床,你給倆錢不就住下了嗎?”“那安全嗎?”我站著未動。
“大背頭”挑著眉毛:“你可真是!不安全能讓你住嗎?你想住長了還不行呢,就是臨時先串兩天。”
“臨時串兩天?那兩天以后我上哪串去呀?還有,你到底收多少錢?”我仍像木頭樁子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發問。
“噢,”他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腦袋。“聽好幾條規矩,一、住宿費每天一美金,夜不歸宿不退錢;二、一起吃飯每天再交二美金;三、電話只許接聽,不能往外打;四、必須要由我們來給你報當地戶口。”他辦理臨時居住卡收取我150美元。其實稍微熟悉一下,我自己辦連50美元都用不了,怪不得他用吃住便宜的一兩美金做誘餌呢!
“還有什么規矩?”我問正在掰手指頭的“大背頭”。
“五、辦完卡我給你聯系新的住處,必須離開;六、不許帶陌生人到那疙瘩留宿當二房東……”
夕陽西下,夜幕即將來臨,我沒別的選擇,只能乖乖地扛著沉重的背包跟著“大背頭”到那“疙瘩”去報到住下。“戶口”也自然由他來全權代辦。不過,這樣也行,我順便可以放松一下自己,了解一下這個國家的風土人情與社會現實。
自從捷克作家哈韋爾一舉登上權力的顛峰坐上了總統寶座后,捷克已全面推行私有化,并迅速與小兄弟斯洛伐克一刀兩斷,和平友好地分了家。金色的布拉格是歐洲最美麗的城市之一,那里有許多保存完好的中世紀以來的各種建筑、繪畫和音樂。當然,今天捷克最聞名于世的還是啤酒、玻璃和皮鞋。在等待德國簽證的日子里,我搬過幾次家,無論走到哪里,那濃郁的民族文化氛圍都始終伴隨著我,如果說那是一種享受的話,布拉格投宿的遭遇也就成了日后回憶的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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