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弓弓未藏
南 丁
編者按:文革之后,發軔于“傷痕文學”的中國新時期文學曾制造了文學作品一次又一次的轟動效應,然而隨著新世紀的來臨,新時期文學那些曾風光一時的作家如今身居何處,都在忙些什么?我刊從今年第一期起的系列報道“新時期走紅作家今何在”將一一滿足您了解的愿望。
80年代幾乎可以說是張一弓的年代,他的《犯人李銅鐘的故事》、《張鐵匠的羅曼史》和《春妞和她的小嘎斯》連續三屆獲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黑娃照相》獲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然而,曾經紅得發紫的張一弓卻幾乎沉寂了整個90年代,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張一弓身材比我略高,也就是1米75之上吧,也上不到哪里去。年歲比我略小,也是66周歲了。66歲的1米75的張一弓,走起路來依舊保持著昂首挺胸身材筆直的姿勢,顯得年輕,在夏天,就能看出他身材保持得還是不錯嘛。頭發仿佛是比年輕時稀疏了些,好像尚未發現白發,眼鏡一戴,腳步依然輕捷,前后左右看,還是有男士風采的。
一弓跳舞跳得好,專業水平。也愛唱歌,我聽到的就是《三套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偶然還有《在烏克蘭遼闊的原野上》,也就是這幾個曲目了,情緒表達還算準確,藝術表現則略顯業余,但有一點好,人家不怯場,叫唱就唱,我看出來,他特想唱。多是朋友相聚的場合,對酒當歌,借歌宣泄,管它專業業余。嗜酒,也有量,但不能自控,喝起酒來顯豪爽氣,一路豪爽下來就有醉意,醉時就不定會摟住哪位朋友的肩膀眼淚兩行地哭出聲來。
生活極不規律。16歲讀開封高中二年級時就應召去《河南大眾報》作了娃娃記者,80年代初,《犯人李銅鐘的故事》之后,從事專業文學創作,半個世紀的文字生涯,就使得一弓難于日出作日落而息,勞作和休息常顛倒著過。
《犯人李銅鐘的故事》之后,一弓一發而不可收,有上佳表現,繼李銅鐘,又有《張鐵匠的羅曼史》、《春妞和她的小嘎斯》,連續三屆在全國中篇小說評獎中獲獎,《黑娃照相》則是短篇小說的獲獎篇目,成了獲獎專業戶。有些未獲全國獎的篇目我也頗為欣賞,如《考驗》。20世紀80年代,幾乎可以說是一弓的年代。一弓的文學創作如日中天的時候,我正在河南省文聯扮演主席和黨組書記的角色,在河南省,作協與文聯沒有分家單獨建制,文學創作也歸文聯管。看著自己的作家如此火爆,我當然高興。那時,我們制定了政策要獎勵有好的表現的作家,記得就曾給張一弓葉文玲兌現過,給張一弓晉升兩級工資給葉文玲晉升一級工資。一弓有時會不經意提起此事,我就會想起一弓當場將獎勵給他的獎金捐獻給青年文學創作基金的慨而慷。
其小說創作幾乎熱鬧地貫穿了整個80年代,在90年代怎么突然沉寂下來了呢?也幾乎是沉寂了整個90年代。這是怎么回事?在新世紀開始時回想起來,壞就壞在一弓在 90年代初做了河南省作家協會主席。就是這個主席使得一弓在整個90年代被卷入了一場躁動不安中,他難以坐下來寫什么小說。
記得是1991年末,河南省作協開代表大會,選舉當時還在美國聶華苓那個創作中心度創作假的張一弓當主席,一弓于1992年元旦回到北京,然后回到鄭州。這年初,河南省舉辦首屆優秀文藝成果獎評獎活動,我那時已從省文聯的工作崗位上退下來,還給我留下兩頂閑帽子,省文聯顧問和省作協顧問,也參與了這次評獎,一弓也是評委會成員,我們被安排在東明路亞細亞賓館的一個房間里同住。上任不久的省作協主席張一弓意氣風發,頗想在事業上有一番作為,他將一份擬辦的《熱風》雜志的方案給我看,征求我的意見,并說從贊助商那里有希望爭取到10萬元人民幣作為這個刊物的啟動資金。這10萬元資金還就在評獎期間落實了,那天晚上一弓從外面與贊助商約會回來,欣喜若狂地告訴了我。我欣賞想做點事情的人,對那方案也提了少許意見。《熱風》于92年10月出版,一弓自任主編,創刊號的封面也是他自己設計的。看那包裝,看那篇目,感覺上還可以。將于黑丁和我的名字也作為顧問印在版權頁,顧問只是名義,黑丁和我當然不會去問《熱風》的什么具體事宜。當時一弓正在泰國訪問,要為正大集團寫一篇文字,這是拿了人家10萬贊助款許諾下的回報。這年年底一弓訪問泰國5個月之后回來,已出版3期的《熱風》陷入困境,書商發行,書款收不回來。《熱風》這個雜志,只在出版上有戶口,在編制財政上都無戶口,難于運轉,面臨生存危機,去鞏義市竹林集團,采寫人家的報告文學,拉人家集團老總做社長什么的,意在討碗飯吃;又去豫北某紗廠,與人家對飲了一瓶白酒,醉了一晝夜,換得來3萬元贊助;又作為被告和原告陷入馬拉松式的訴訟之中。還聽說,在農科院那里租來的《熱風》編輯部辦公室的墻上貼出四個大字:哀兵必勝。一弓帶頭又發動編輯部諸同仁集資辦刊,大有不成功便成仁之慨,夠悲壯的了。《熱風》纏了一弓多年,壞情緒容易招惹病不是,病痛也接踵而至,是很掉了幾斤肉的。有次座談作家深入現實生活問題,一弓感慨萬端地說,現實生活深入得我受不了啦。就是指《熱風》將他這個主編烤得焦頭爛額無可奈何。后來,一弓從省作家協會主席的職位上退休,雖然還保留著作協名譽主席,《熱風》不冷不熱不死不活的模樣依舊讓他揪心,后來干脆連名譽主編也辭去。突然想起來,因為《熱風》,欠正大集團的那筆賬尚未償還人家,在 1998年酷暑中的鄭州,坐在電腦前聽他于 1992年在泰國正大集團采訪時的錄音,邊聽錄音邊往電腦里輸入,幾十個錄音帶聽下來輸進去,就用了月余時間,然后又對那些輸入的素材按照新聞記者的嚴謹作風加以整理、寫作,從夏到冬幾乎用去了半年的時間寫成了10萬字的《正大集團創業史》,于1999年在《河南商報》連載,后又請華齡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小冊子。就這樣,一陣《熱風》吹拂,就將小說家張一弓的90年代吹拂而去,就將小說家張一弓的3000個日子吹拂得沒了蹤影。時光過得也真是好快的。《正大集團創業史》發表和出版之后,包括正大集團在內反映平平。但是作為張一弓,他完成了他的承 諾,他心里干凈了,覺得不欠人家什么了,解脫了。那一陣,我知道一弓在為還債而寫作,進出文聯大院都要經過一號樓一弓書房的窗口,有時夜深還會看到那窗口亮著燈光,就很為之感動。
新千年開始,一弓想重新恢復小說創作,他多次向我講起過他構思中的長篇小說的素材,在一起聊天時就一個片斷一個片斷地講,這個長篇動用了他一生的庫存,還是燃燒著他的,有創作激情。他也多次向我講了他的苦惱,苦于找不到一個結構,找不到一個敘事方法,不知該從哪里切入。2000年夏天,我們應邀同去安陽參加全國電業系統文學作品頒獎會,在路途中在汽車里,一弓和我兩個煙鬼對著冒煙,我突然想“開導”一番我的朋友,將他從創作的苦惱中解脫出來,我認真地說,拋棄你那個圓形的封閉的完整的結構,開放些隨意些灑脫些。你一生中走了許多地方接觸了許多人,特別是你做了多年記者,就更是你的優勢,不妨將長篇小說作為長篇隨筆來寫,大隨筆。試試看。一弓沉默著,做仔細聆聽狀。事后想起來,有點可笑。我的最后一篇小說《第九十九棵是刺槐》發表于1983年的初夏,我這個近20年不寫小說的人“開導”起近10年不寫小說的人,而且“開導”得理直氣壯,那位被“開導”者呢,仔細聽著,好像又不是故作出來的。不是朋友間大約不會發生如此有點滑稽的事情。一弓最近告訴我,他的長篇小說已進展近一半,基本是按照我那次講的那個思路寫的,題暫定為《遠去的驛站》,約今年上半年可以殺青。說得挺高興的。
一弓的日常生活質量不怎么樣。離異后的十多年一直過著單身日子,自購自炊,多是凍餃子方便面之類,而且有一頓沒一頓的,起晚了,就不吃早餐,發起懶來,這頓飯也就免了,長此以往,營養總會失衡。看那身材保持得不錯,知情人會懷疑那體質健壯嗎?其間,也有兩情相悅的女子,總是好事多磨,難以如愿。他將他的隱私也說給我,且為他保守秘密。一弓說,我這一生也可能就這樣過下去了,情緒多少有些哀傷。別這樣,一弓,你心儀的你所愛的能激蕩起你情感波瀾的那一位女神正在遠方等待著你呢。
由于歇筆10年重新恢復小說創作長篇有了可人意的進展,一弓多少有點興奮,那天他對我說,我剛過了66周歲生日,寫到75周歲,再寫10年,說得挺有信心,眼睛發亮。一弓所住的一號樓,為20世紀60年代初所建的作家樓,三室一廳80多平米,結構挺好,后來它的南面豎起一座四層樓,一弓所住的一樓就難得見到陽光,一弓住房的北面開了一家飯店,就不敢開窗,要不那油煙以及泔水的氣味就會進來。一號樓要改造,給一弓重新分配到五號樓的四層上,面積比原先大出20個平米,多了間房,房齡比一號樓年輕20年,一弓已裝修好,蛇年春節后即可搬往新居,這里有充足的陽光,陽光將灑滿一弓的書房,但愿那陽光也灑滿一弓的創作也灑滿一弓有愛情的幸福生活。
2001年1月15日
責任編輯 張頤雯
熱心于當慈善家的航鷹
宋安娜
新時期初,航鷹以《明姑娘》和《金鹿兒》連續獲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并一舉成名。后來的長篇小說《東方女性》也贏得諸多聲譽,而到了90年代,讀者卻較少看到她的作品,她干什么去了——
我家和航鷹家只隔一條小街,算得上是街坊了。日前去開會,我們同車回家,她堅持先送我。告別時,她忽然嘆道:“這一恍咱兩家認識有二十年了!”
看她一臉滄桑的樣子,我心中未免也有些感觸,誰知她忽又笑嘻嘻地撇起了河南腔兒:“我老了,你還年輕!”
望著汽車駛去的背影,真叫人哭笑不得。她就是這么一個情緒跳躍的人,一本正經的時候煞有介事,轉瞬間就調侃起來。我小她十歲有余,相處多年并不覺得有多深的代溝。朋友們甚至認為,相比之下我到顯得沉穩成熟一些。
和航鷹這樣的人交朋友,讓人覺著挺省心的,你不必提防她什么,她心里的事都寫在臉上。惱怒時出口傷你,你只要不緊不慢句句在理給她曉以大義,她臉上立馬就多云轉晴,以一句什么玩笑話給自己下臺了之。
她能夠寫出反映孤兒院生活的40多萬字長篇小說《普愛山莊》,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她對人文精神人道關懷題材的關注由來已久。
中華慈善總會閻明復會長贊譽航鷹是“慈善作家”。自80年代初以來,她不僅寫了富于人道主義精神的《明姑娘》《啟明星》《晨歌暮曲》《木克》等作品,還和友人李玉林創辦了《慈善》雜志,現在又拿出了大部頭的《普愛山莊》。探究個中原由,她自稱有慧根多善緣。朋友們則為她松了口氣,她的古道熱腸終于用到了最值得用的地方。
湯吉夫《話說航鷹》在這方面說得很到位:“她的窮忙有時是自找的。凡人求她,幾句好聽的話就可能調動起她的菩薩心腸,她就會去‘濟人危困’,以為可以‘普渡慈航’,所以求她的人也就特別多。調工作,換崗位,找房子,打官司,鬧糾紛,慕名求教,專程來訪,苦悶者的傾訴,待業者的閑聊,都會在呼喚一聲:‘大姐’、‘大姨’、‘大娘’或‘老師’之后,得以順利地進行。她或可幫人辦得成功,從此結為友好者有;從此無影無蹤者有;而恩將仇報,得了便宜到處賣乖者也有。辦不成呢,能諒解者少,難諒解者多;而終于招來怨恨者也并非沒有。大伯子背兄弟媳婦之類的事,她干得并不少。她也并非是能坦然于一切之人,抱怨時時,悔恨多多,只是過后照舊愛管閑事。”
現在好了,她那與生俱來的“救助情結”轉移到公益事業上去了。不僅對受助人群有益,她也救助了自己,免去了許多煩惱是非。
你要是知道航鷹本人的一些生活故事,就會明白她為什么能寫出那么多至善大愛的作品了。
那還是在1983年她的《東方女性》發表不久,有一天,她正在家里趕寫稿子,有客人來訪,自稱是她的熱心讀者,特意來看望。航鷹不知道他是怎么找上門的。言來語去當中,她發現來人神色慌亂,還未及問,那人就痛哭失聲連呼“救命”。原來,他是海南某農場學校的語文教師,因被控犯有流氓罪被捕后逃亡在外,無處安身時忽然想起航鷹,想起她的《東方女性》,小說主人公的善良曾打動過他的心。他找上門來,想在航鷹家中躲避一時,這才是閉門家中坐,逃犯闖進來。一個女人面對這種情況,或是報警,或是嚇暈過去也不過分,可航鷹卻平心靜氣地給人家做開了思想工作。左勸右勸,掰開揉碎地勸,她的丈夫劉先生聞訊趕回家也跟著苦勸,從下午四點直勸到晚上十點,來人才終于同意去自首。劉先生送他到了派出所,還出具了一份非常有利于他的證明。后來,這個人被送進海南的監獄,隔著高墻電網,航鷹還與他書信來往,勸他好好改造,爭取早日恢復自由。再后來,這些通信發表在了我參與編輯的法制文學月刊《藍盾》上,贏得不少讀者的眼淚。再后來,航鷹去海南開會,特意擠出時間去監獄里看望他。她的到來轟動了整個監獄,監獄長親自出來歡迎,做夢也想不到他這個偏遠的監獄會有著名作家光臨。那個服刑人當了監獄里的文化教員,表現得很好,他用《藍盾》寄給他的稿費交了函授大學的學費,正在苦讀。航鷹的到來令他喜出望外。再再后來,他們還有信件往來,直到那個人出獄,有了美滿的婚姻。度蜜月時他曾寫信來要北上看望航鷹,航鷹都做好了待客的準備,但那是個冬天,海南人不習慣寒冷,他帶著新婚妻子走到上海就打折回了。一個人對另一個毫不相干卻處于危困乃至淪為階下囚的人會關心到這樣的地步,這就是航鷹。
還有一件事很能說明航鷹的熱誠待人:
天津作協有一位中年編輯患腦病神智不清,躺在病床上說胡話念叨“航鷹老師答應給我辦房子”。他的朋友到航鷹家詢問,她很驚訝地表示并無此事。既然知道了同事生病,她便跟著來人去醫院探望。到達醫院時碰上了傾盆大雨,病人的岳父向她哭訴了住房困難。原來這位有三等傷殘證的復員軍人一家三口擠在一間11平米的小房里,背陰潮濕,不利于病人療養。病人的女兒已經15歲了,往后病人床前離不開家屬伺候,女兒沒地方做功課……一道道閃電強烈地曝出這一家人的困境,一陣陣霹靂愈加令人心頭震顫。航鷹很為難,她并不是掌權者,用什么法子給病人改善住房呢,雖無良策,她還是答應盡力幫忙。
她放下手頭的稿件去各有關政府部門奔走,得到的答復均是職工困難應由本單位考慮解決。她又找了幾個文友想在文學界發起募捐,但如今商品房價格昂貴,要想募資買房決非易事。
在市人代會上,她見到了副市長夏寶龍,夏副市長曾任河西區區長。她靈機一動,那天去醫院時聽說病人的妻子在河西區政府工作!于是,她繪影繪聲地向副市長描述了病人家中的困難,希望河西區政府從照顧女方的角度改善住房。副市長表示可以考慮,航鷹在會上就風風火火忙開了,給七八位知名人士打電話,一一痛說,一一感謝,眾人答應聯名呼吁。她在會場起草報告,請司機來取稿子送她家叫她先生在電腦上打字……校對修改 ……司機往返三趟才完稿。夏副市長的批示發往河西區政府,病人一家人很快住上了新房,趕上了福利分房的末班車!
一分錢沒花,航鷹于心不忍,事后非要請客答謝。區政府方面表示:“咱們都是助人為樂,絕對不能讓你破費。”病人之妻給副市長寫了一封感謝信,航鷹在轉交時又附了一封感激萬分的信,倒像病人是她弟弟似的!夏副市長親筆回信說:“應是我感謝你們這些文化界人士,我在任區長時不知道部下生活上的困難,是你們幫助我及時發現……”這么大的一件事,上上下下都未沾染一絲銅臭氣味,航鷹更是未收病人家屬任何禮物!自那以后,每年年三十夜里伴隨著鞭炮聲,病人之妻都會給航鷹打電話拜年問候。而病人呢,幾年來一直躺在床上神智不清,他壓根兒不知道因他說了一句胡話而住進了陽光明媚的新房。
有人會不理解,這樣花氣力去幫一個并無深交的年輕同事,欠了一大堆人情,值么?航鷹卻認為值。值在一個有社會責任感的女作家的道德自我完成。值在有這么一群人文精神守望者在人情淡薄的社會里營造自己溫馨的小環境。
也只有這樣做人作文的女作家寫得出來《普愛山莊》。
前些年常聽航鷹為她的成名作《明姑娘》抱屈,她說那是個生命與青春的主題,不料發表時趕上了“五講四美”宣傳熱潮……她看《動物世界》、《人與自然》能看得動情落淚,看暮色中的樹影能癡立到天黑,骨子里有一種尊重生命熱愛綠色的氣質。
航鷹還有一個為朋友們公認的長處——豪爽、講義氣、辦事亮堂,富于巾幗氣。她自稱“大女人”,不是“小女人”,弄得有時她的男性朋友們都不把她當女人,而稱她為“哥兒們”。她就有些失望,瞪著大眼委屈地問我:“難道我就一點女人的魅力都沒有嗎?”她也不乏女性的善解人意,多年交往中從來不跟我議論文壇是非,生怕把我拖進漩渦。她說:“你們辦報紙副刊的要學阿慶嫂,擺開八仙桌,招待十六方。”她也極少評價別人的稿子如何如何,以免我為難。有時她為朋友著想到了過分的地步。我們一起出國回來后,她說:“你放心,一年之內我不在你的版面發稿子。”我奇怪地問:“放什么心?為什么?”她一本正經地說:“省得別人說閑話,說你照顧我。”我聽了哭笑不得。以她的名氣和她寫稿的認真,她的作品根本不屬于關系稿。但她說到做到,很長時間我不找她索稿她決不和我有稿件來往,反倒顯得生分了。
天津文學圈內都知道航鷹脾氣不好,可是多年來,她和我在一起總是溫和、快樂、輕松,極少談起人際關系方面的矛盾,一副大姐姐的模樣。偶爾發發脾氣,我提個醒兒她也就雨過天晴沒事人兒一樣了。
去年以來,她忽然迷上了近代歷史文化,又風風火火為保護天津歷史文化遺存而奔走了。她跑到德國轉了十四座城。采訪了20多位曾在華僑居的德國人或其后代,復制了一家人又一家人珍藏的歷史老照片。如今的航鷹言必稱歷史文化了,她的富于歷史厚重感的新作品是什么樣兒,大家拭目以待。
責任編輯 楊曉升 魯敵
劉兆林:革命生產兩不誤
鄧 剛
八十年代初,劉兆林的中篇小說《啊,索倫河谷的槍聲》和短篇小說《雪國熱鬧鎮》先后獲全國獎。正當讀者期待著看到他有更精彩的力作時,他卻似乎有意另辟蹊徑——
八十年代,中國文壇簡直就是年年禮炮轟鳴,歲歲彩旗飄揚;一批批中青年作家像接力賽那樣登上全國優秀小說的評獎臺。在那些光彩奪目的作家隊伍中,我感到最響亮的就是軍旅作家劉兆林,這主要是他的獲獎中篇小說名稱響亮——《啊,索倫河谷的槍聲》。這本來是寫和平年代發生的事,卻起了個如此引人注目的題名,讓讀者想到炮火紛飛的戰爭年代,想到激動人心的戰爭場面,用現在的話說是“很有賣點”。八十年代初期評上全國獎,大有考上作家狀元的感覺。劉兆林的中篇小說《啊,索倫河谷的槍聲》獲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短篇小說《雪國熱鬧鎮》獲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不僅震響文壇,連軍隊也給予嘉獎記大功。評論家們對劉兆林的作品贊不絕口,用盡深沉而美好的詩句,有一個評論家大概被劉兆林作品感動得不行,甚至說他的作品是思想教育的最佳教材,僅此可以想見劉兆林作品當時的影響和轟響之大。被榮譽簇擁著的劉兆林絕不昏頭,而是在鑼鼓喧天地贊美中乘勝而進。他過去從部隊戰士到軍官到作家,現在愈發努力創作,從普通作家又到省作協副主席到全國委員。職務大升之時創作激情也大增,并繼續獲獎不止:中華文學基金會“莊重文文學獎”、“遼寧散文獎”,他的長篇小說《綠色的青春期》獲“東北文學獎”,讓人感到他在文學征途上一鼓作氣的沖刺速度。
我與劉兆林最初相識是在遼寧作協舉辦的青年作家筆會上,我寫了篇《八級工匠》,他寫了篇《爸爸啊,爸爸》,都獲了《鴨綠江》優秀作品獎。后來又一同考入中國作協文講所(后改為魯迅文學院)。在北京魯迅文學院,我才發現,盡管有一身威風凜凜的軍裝和金光閃閃的帽徽肩章,但還是掩裹不住他的溫柔和靦腆,讓你覺得這樣的人可親并可交。由于我和劉兆林雙雙被同學們選為班長,所以,我就調侃地說,我的性格粗,負責男同學;你的性格細,就負責女同學吧。他聽后只是淡淡一笑,對我的調侃不以為然。然而,我很快就感覺到我對劉兆林最初的印象是錯誤的,這家伙的表面現象和本質內容大相徑庭,幾乎就是錯位。那種靦腆和溫柔只是面皮上的浮現的笑容而已,他的骨子里卻是牛筋簡直就是鋼筋材料制成的。至今很多同學和作家們都以為劉兆林過于溫柔乃至軟弱,他們看不到劉兆林的英俊而只看到他的秀氣,他們看不到劉兆林的堅定而只看到他的柔和。我即使是聲嘶力竭地告訴他們劉兆林本質是如何如何,他們還是死也不信,特別是女同學和女作家,恨不能把劉兆林當成賈寶玉來喜歡,可見兆林這個家伙是多么富有“欺騙性”。我認定,大概只有我一個人能摸到劉兆林骨子里的硬度,因為至今我和他已經有近二十年的交往和交情。其實,你只要認真地觀察劉兆林,你就會被他那種軟中透硬的性格所驚訝。如果劉兆林不同意的事,你就是磨破嘴皮也白搭。例如劉兆林能喝些白酒,但他要是說不喝,你大概用撬扛也難撬開他的嘴巴。在文學上,劉兆林認定和認準的觀點,你就甭想改變他。問題是他并不同你辯論,也不會旗幟鮮明地反對你,而且還會對你的觀點含糊地點頭稱是,但你漸漸就會意識到他的頑強和頑固,意識到他的百依百順其實是百折不撓。這使我每每看到一種表面柔軟而里面堅硬的東西,像鋼絲做成的彈簧啦,鐵管制成的沙發啦,就能情不自禁地想到劉兆林。
劉兆林給我最深的印象是認真,他對人對事相當認真,從他整潔而一塵不染的書桌,到排列得一絲不茍的書柜,你都能感到他的認真。特別是對情感的認真,他能認真到神圣的程度。作家們經常開著“情感”的玩笑,劉兆林雖然也隨和著,但骨子里卻對這些玩笑有著俗不可耐的反感。男人對漂亮女人似乎都存有心照不宣的想入非非,劉兆林卻老是升騰出藍天白云,最多也是純潔的微笑和遠去的倩影而已。他的這種柏拉圖式情感有時令我不能理解,并對他嘲笑不止。不過,與劉兆林這樣認真的人交朋友最合算,有什么事求他去辦你就放心吧。但另一面我卻又覺得一個人太認真是缺乏才氣的表現。所以有時我不怎么注意他寫的東西,卻又靠自己的小聰明來掩飾自己,讓他感到我很注意他的作品。沒想到這家伙相當智慧,早已看出我的把戲來,有一次他竟單刀直入地對我說我壓根沒看他什么什么文章——不信你說出其中一句內容來!我立即面紅耳赤地完蛋了。從此我開始留心劉兆林寫的東西,特別是他的散文隨筆,我認定看小說家的散文隨筆,才能看出他是否真有才氣,這樣我就看到他的許多作品,特別是散文隨筆記《高窗聽雪》。從一篇篇令我忍俊不禁卻又令我深想不止的文章中,才真正認識到劉兆林對生活不是靠敏銳的觀察,而是一種心靈的感悟。我自己的理論是 ——觀察無論多么敏銳只是智慧而已,感悟才是能穿透事物本質的才氣。后來的十多年中,從閱讀作品到生活中的交往,我與劉兆林不僅深交而更是神交,我們倆個在一起,幾乎用一個字或簡單的一句話,就能傳遞無數內容。那種彼此只要一個眼神就能達到心靈相融的快感,真令我樂不可支。
劉兆林給人最明顯的感覺是真誠,真誠得你覺得他很容易被欺騙,真誠得令你慚愧令你心疼。所以他的冷峻幽默短時難被人察覺。我自詡為幽默大師,但卻常常敗在他的陣前。因為我幽默得太多太頻,所以我即使是用極其真誠的話語講一件令劉兆林尷尬的真事,別人也不相信;但劉兆林編造一件令我尷尬的假事,別人就拍手大笑,信以為真。為此劉兆林就沾沾自喜,得意他有真誠的魅力,更得意他對我以柔克剛的能力。
1993年,劉兆林離開專業作家的職位,從部隊轉業到遼寧作協擔任駐會副主席職務。坦率地說我對他的這種選擇大感驚訝,當官與做文章是絕對地兩回事,我以為做為作家的劉兆林會漸漸消失。但劉兆林似乎沒有我這種感覺,他大概覺得他的選擇對寫作更有利,并對我的驚訝和憂慮不屑一顧,還是淡淡地笑著。從此我看到他的形象是滿頭白發(少白頭),這與他年輕的面孔很不和諧。我說你把少白頭染黑吧,他淡淡地一笑,說這正是純潔的象征。可下面的群眾卻在悄悄議論,說劉兆林當了領導怕人們說他輕浮,故意不染少白頭來顯示其老道和成熟。我突然悟到,當領導比當作家難多了。劉兆林當然能聽到這些并不善良的幽默。但他不動聲色,還是一如既往地在會臺上認真讀著生硬而千篇一律的文件,但也可以看出他想用幽默口吻把生硬的官話講得生動些。但我悲哀地感到這是徒勞,這是在耗費他黃金般的創作精力。然而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還在寫作,就是近幾年,他一面當官一面揮毫,竟斷斷續續每年都有近 10萬字各類體裁的作品發表。他的《不亦快哉26則》的幽默與《父親祭》的真誠,讀得我欲笑欲哭,心情大慟。我對他說,如你現在不當官,再深寫下去,會有大成。他笑而不言,擺弄著他辦公桌上的筆記本電腦,意思是他在努力“革命生產兩不誤”。
現在,劉兆林坐在遼寧作協黨組書記的交椅上,每天肯定是“日理萬機”,可他對創作情感不減,時常從電話或見面交談中對我說些創作上的感受。他有時真誠并憂慮地說他“日績有余,歲績不足。”這是一種難得的清醒。可我總是含含糊糊地應付著,因為我不相信一心能二用。我也是省作協副主席,但因不坐班所以我就經常請假不去開會,有時還跑到南方的城市寫電視劇“掙大錢”。我為此懷疑劉兆林會用黨組書記的角度來審視我。所以當省里召開大會,看到劉兆林忙忙碌碌地與大家打招呼時,我也就躲著他。但是,看到他端坐在會臺中央那種正經八擺的樣子,我的情感卻又矛盾地涌動,一會兒覺得他不應該坐在那個位置上,一會兒卻又念佛般地祈禱他能坐得更長久些。最終我還是希望他把官當好,因為當官也是一種生活,而且是大多數中國作家沒有真正體驗過的生活。以后劉兆林寫寫這方面的東西,我深信會再次爆發創作的輝煌。因為劉兆林與共和國同齡,從經歷的豐富,從思想的成熟,這種年齡在創作上才是真正的年輕。
責任編輯 楊曉升 魯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