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綠色通道”
四億五千萬年以前,這里還是一片汪洋。突然某一天,這里兀自從平地上聳出了許多嶙峋的怪石。大自然古時候的秘密,總是讓后來發現她的人們困惑不已。
這個地方,就是已被列入《世界自然遺產名錄》的張家界。
這里本來是沒有被人認識到的,多少年過去了,她都藏得那么深,那么神秘,無論她的隱私,她的嬌容,都未曾讓人窺探過。因此,后來的一些文人找不出一個更貼切的說法,就用一個“養在深閨人未識”來形容她。這下,惹得蕓蕓眾生一個個紛至沓來。
就在這成千上萬的各色人等里,有一個身高約1.77米的中年人出現了,身后還跟著一個比他矮了一截的年輕人。那是他以前的一位學生。他們找了一家星級賓館住了下來,接著他就讓那個他以前的學生和當地一位熟友聯系。
他的這個學生此次充當的角色只不過是“線人”。他以前就在張家界工作過,幾年后,他調回了他的老家。當今世界上有一個通用的規則:熟人面前好辦事。果然,當地的那位熟友接到他的電話后,很快就來到了他們的房間。
“哎呀,老朋友,這些年發大財了吧。”來人是張家界市交警支隊的一個警察,身上還穿著制服。他異常熱情而恭維地握著那年輕人的手。
“哪里哪里,還是老兄發財。”那年輕人客套了一番,接著就將身邊的那個中年人介紹給他,“這位就是雷老師,廣東的雷先生。”
彼此寒暄幾句,緊接著就直入正題。此次雷先生帶來四臺國內組裝車的有關資料,很快就在張家界這個以風景出名的旅游地級市里落了戶。之后,這四臺車的戶口,又隨那位雷先生遷移去了廣東。短短的幾個小時之內,幾萬元的鈔票就輕輕松松地裝進了張家界市那個交警的口袋里。他掩飾不住內心一陣狂熱的竊喜……這太容易。
這一切都是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發生的。時間是1997年5月的某一天。
自此,這條財源滾滾的“綠色通道”打開了。
其實,這是一種必然。因為,這年頭,國家對非法進口——姑且說走私車吧,打擊的力度越來越大,嚴把國門不說,即使是已經偷進國門的各種非法進口車,在國內也很難上到牌照。就像“二奶”們的私生子,成了沒有戶口的“黑娃”。那些“黑娃”經不起盤查,經不起詢問,哪里一露面,不是罰款,就是沒收,嚴重的還要抓人。1996年3月8日,湖南省交警總隊早就下發了文件,各地不得為走私車輛辦理入戶牌證。正是這個原因,雷先生才開辟了張家界這個市場。而張家界雖是對外開放的旅游勝地,但在這個原則問題上,本應是同一塊天,同一片地,恰恰就沒有設好這個欄,把好這個關。并且,交警支隊的幾個人還利用手中沒用完的緝私罰款收據,繼續為那些車輛大開方便之門,為個人大謀其利。他們腦子一轉,將辦理牌證的日期,提前到1996年3月以前,以此來對付省里的紅頭文件,并逃避責任。他們從1997年5月以來陸續違規操作,1998年5月國家召開嚴打走私車的專門會議,全國各地對走私車上戶都已關門,惟獨張家界仍然我行我素,使得那些急于為他們的“黑娃”們落個正式戶口的車主們,如蠅逐臭,蜂擁而至。
事情遠遠不止于此。
1998年6月上旬,湖南方面也許覺察到某些問題,省交警總隊召開了全省車輛管理工作會議,決定在當年6月份對全省無牌無證車輛進行清理整頓。各地根據屬地、自用原則對清理出的無牌無進口證明的車輛可以經省交警總隊處罰后辦理牌證,并下發了《關于集中解決我省無牌無證車輛入戶問題的通知》。本是一場嚴肅的清理整頓,在張家界交警支隊那幾個人看來,卻認為是一次千載難逢的發財機遇。他們以市公安局的名義聯合市財政局向張家界市政府打了一份堂而皇之的報告,建議由市財政局提供罰沒收據,由市交警隊以市公安局打私辦名義對無牌無進口證明的車輛進行處罰,然后核發牌證。他們誘人的幌子是:可為市財政創收。于是乎,骯臟的交易在合法的外衣下愈演愈烈。盡管7月3日,省總隊又下發湘公明交發[1998]116號明傳電報,對給走私車輛上牌證的行為采取緊急剎車,明令禁止。然而,他們卻像一伙撈紅了眼的賭徒,置上級明傳電報于不顧,繼續更大規模地為那些無牌無進口證明的車輛核發牌證,幾近達到瘋狂地步。在緊急剎車后,他們還辦理了420臺車牌證。一時間,小小的張家界市大小賓館里住滿了來自海口、珠海、廣州、深圳、福建及湖南各地的走私車主。他們背著挎包,提著密碼箱,拎著蛇皮袋……那里面除了錢以外,再就是幾張車輛發動機號碼的拓印件。給走私車上個戶口,在這里簡單到了一手交錢、一手接牌的程度,到1998年7、8兩月形成高峰。當時,市交警支隊里走私車主幾乎成堆,一時半會兒簽不到字的主兒,從熟人那里借過簽了字的單子跑到外面復印回來也可到車管科蒙混過關,辦理好入戶上牌證手續。有人說,那時,只要拿到交警支隊長“李尚煥”三個字的簽名,轉手就可賺3萬元人民幣……
1998年下半年,一份舉報信直接寄到了湖南省紀委。當時,張家界市委紀委也聽到一些交警隊上牌證有問題的風聲。那份署名舉報信送到了當時湖南省紀委書記楊敏之的手上。這位在全國都很有些威望的省委常委、紀委書記,當即就作了批示,要張家界市紀委嚴肅查處。市紀委可謂有了“尚方寶劍”,接著就向市政府寫出了書面報告要求查處。但是,由于種種原因,市紀委也就沒有及時深入地查下去。
轉眼到了1999年夏天。市紀委、市檢察院又接到一份署名“彭淼”的舉報信,內容主要是舉報市交警隊車管科的內勤彭吉英倒賣車牌,共2次,有20多塊,車主是倒賣給常德市一位姓蔡的人。舉報人聲稱,1998年7、8月的一天,他與一個朋友到車管科辦事,科里其他人都打靶去了,只有彭吉英正在給那位姓蔡的人交代,這個事千萬不能“穿幫”。后來,他就跟蹤姓蔡的到銀都酒店,趁那人不注意,翻開紙箱,發現車牌號碼為“湘G×××××”……
按說,這是一個很重要的線索,但不知何故,當時的張家界市新上任的紀委書記得到這份舉報后,竟親自到常德市秘訪了一次,沒有得到情況,無功而返,此事在市紀委又擱了下來。而市檢察院得此舉報后,同樣是泥牛入海無消息。與此同時,永定區檢察院也得到了此舉報信。他們很是認真地直接跑到市交警支隊要調有關車輛的檔案核實。不料,卻被支隊長李尚煥狠克了一頓:區檢察院有什么權力和資格調市里的檔案。他們這才意識到反腐敗也是需要權力和資格的,只好怏怏而回。
兩份舉報都沒有成功,無疑傷了舉報人的心。既然有人在舉報,社會上也就有議論,俗話說,沒有不透風的墻。有說市交警支隊賣牌照發了財的;有說市交警支隊賣“慢慢游”(摩托)車棚賺黑錢的;還有說,市交警支隊與×××合伙掛羊頭賣狗肉,凡是“面的”上戶都要花500塊錢噴上“天山出租汽車公司”字樣,而這個所謂的“天山公司”不知是在新疆還是在甘肅,張家界從來無人知道公司的辦公地點。
議論歸議論,也沒個準。時間又到了1999年的10月,湖南省委按照中央的部署,給張家界市派來了“三講”巡視組。組長是懷化市即將離任的人大主任薛忠勇。這位劍眉上揚、面容清癯、兩眼深邃的老同志,就像他的名字,“忠”“勇”俱存。他走訪群眾時,一聽到市交警支隊為外地和本地非法進口車輛辦理戶口牌證存在嚴重問題,就忍不住插問對方:怎么不舉報呢?對方答:有人舉報了,但沒有消息。反映情況的人也憤憤不平。
那還了得!薛組長目光一閃,已經下定決心,“三講”不正是要解決領導干部在黨性黨風方面存在的突出問題嗎?就從這些問題著手,把張家界市的“三講”教育引向深入。緊接著,他提議召開了市委常委會議,并引起了市委書記劉力偉的高度重視,成立了市交警案專案五人小組。劉力偉書記親自任組長,責成市紀委迅速查處。
這在小小的張家界市來說不亞于平地一聲驚雷,轟動了全市。
1999年11月9日,交警案正式上案。有人說這是“三講”的成果。
然而,山雨欲來風滿樓,一場嚴峻的艱苦卓絕的較量就此拉開了序幕。
“兩規”李尚煥
舉報信簡單明了,直接反映的是市交警支隊車管科的問題。車管科,僅有三人,即主持工作的科長呂景陽、內勤彭吉英、出納賈光蘭一男兩女。而舉報信所反映的是該科內勤彭吉英倒賣牌證從中漁利的問題。這沒有社會上議論的那些問題嚴重。同時,一個管內勤的女同志,難道就那樣膽大妄為不經同意敢私自倒賣牌證?如果彭確實有問題的話,那么,車管科其他人肯定有問題;如果車管科都有問題,那么,分管車管科的支隊長李尚煥也應該有問題……還是先秘密查訪一下舉報人彭淼吧。
經調查發現,果然有個彭淼。但將他找來一問,他竟莫名其妙,一問三不知。同時,他也絕不承認自己寫了舉報信。這是辦案組始料未及的。
既然想從舉報人口中得到更多線索的希望破滅了,也就只好單刀直入從被舉報人彭吉英身上下手了。
1999年11月9日下午,辦案組對彭吉英實施“兩規”(規定的時間、規定的地點,講清問題)。
辦案組的人員對彭吉英實施“兩規”的同時,也把自己“規”起來了。他們在離市區較遠的火車站旁邊找了一個地方,與單位、與家人一律不準聯系。整個辦案組只允許組長、副組長的手機開著。他們給彭吉英做了幾個小時的思想工作。表面上看來,她很平靜。但從她躲閃的目光和不易察覺的微微顫抖的身體來看,她充滿了恐懼和擔心。
入夜,劉副組長的手機突然響了。車管科科長呂景陽單獨約見他反映情況。無疑,這猶如一針興奮劑,令辦案人員激動不已。劉副組長立馬帶著辦案人員田先等直奔呂景陽事先已經住下的運興酒店。劉副組長單獨進入房間,其余辦案人員在外等候。呂反映,彭吉英曾給一個刑滿釋放的李賽超提供了不少牌照,里面肯定有問題。并告知李賽超在家,建議把李抓起來審問。此時已到晚上10點多鐘,劉副組長和辦案人員一商量,覺得線索重要,即刻離開運興前去抓捕李賽超。李賽超果然在家。可是當他們敲開李家大門時,李賽超已飛身翻墻走了。他們緊追緊趕,苦苦找尋了4個多小時,也沒有找到李賽超的蹤影,終究讓他逃脫了(2000年2月,辦案組最終還是將李賽超抓獲,實際上,他與整個案件的突破沒多大關系。這是后話)。
第二天,辦案組只好將視線重新集中到彭吉英身上。同時,開展全面走訪知情人工作,盡可能地尋找一些對案情有用的線索。在交警支隊協商調閱辦理牌證的檔案時,辦案組人員與支隊長李尚煥發生了爭執,李強調說,調閱檔案要經省交警總隊同意。爭執來爭執去,最后達成一個妥協方案:就地封存檔案,不經辦案組允許,任何人不得撕掉封條。
11日中午,田先安排車管科呂景陽科長加班,讓他清理這幾年辦理車牌證的有關數字。辦案組在駐地對彭吉英進行詢問。幾天來,她飲茶不香,進食不暢,時而愁眉,時而嘆息,明顯表現出顧慮重重的情緒。至下午3時左右,她終于堅持不住了,流著淚開了“金口”:自1997年以來,車管科在給廣東的雷先生辦理非法進口車輛戶口牌證的過程中,雷給車管科50萬元的好處費,分多次與李尚煥、呂景陽、賈光蘭四人平均分掉了,每人分得好處費12萬元;另交代她自己與親戚一起為廣東的陳先生辦了9臺車的牌證,得17萬余元的情況。至此,這起張家界市群眾沸沸揚揚議論多時,有人多次舉報而無人認真查問的交警利用職務犯罪的驚天大案終于從這個不起眼的女人身上,撕開了一條小小的口子。
讓我們回頭再來看看市交警支隊車管科的科長呂景陽。11月11日中午,市紀委的田先本來安排他在辦公室加班清理這幾年辦理車牌證數字及相關資料。中午他卻接到一位小名叫劉狗兒的朋友的電話,約他出去有事。他接此電話后,壓根就沒有多想,放下手頭辦案組催著急用的數字不清理,竟與劉狗兒一起到武陵國際大酒店,從來自福建的李先生手里取回了14.8萬元的好處費(當然,這是后來查證的)。在如此風聲鶴唳、火燒眉毛的時候,他還膽敢從走私車主手上收受賄賂。由此可見,此人對金錢的貪婪已經到了不可理喻、無以復加的地步。
另外,據他后來自己交代,那份署名為“彭淼”的舉報信,也正是出自他之手。當然,這也是辦案組在11月11日所不知道的情況。
當彭吉英交代了與呂景陽等四人分掉50萬元好處費的情況后,辦案組不禁全體為之一愣,呂景陽為何要單獨約見劉副組長?為什么要舉報彭吉英給李賽超提供牌照的事?為什么要建議當晚就抓李賽超?是干擾、轉移辦案組的視線嗎?這種分明是賊喊捉賊,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做法。
呂景陽葫蘆里到底要賣什么藥?
11日下午,對呂景陽采取了“兩規”。當晚,對賈光蘭也采取了“兩規”。
根據彭吉英的交代,證明辦案組第一天上案時的分析與推理是正確的,即車管科有問題,李尚煥絕對脫不了干系。1999年11月12日,經研究并請示市委領導同意,決定將李尚煥收入網內,不能讓他再有喘息的機會。
這天,李尚煥早早地來到辦公室,打掃完畢,望了望窗外,手有意無意地落在辦公桌前的皮轉椅上,輕輕一撥,那轉椅便掉轉了方向。“丁零零”,突然,電話鈴聲驟然響起,他渾身猛地抽搐了一下。他盯住電話機,很是愣了一會兒神,遲遲不敢拿起那如定時炸彈般響個不停的電話機話筒。這些天來,他似乎早就預感到市紀委、市檢察院不會放過他。這電話來得這么早,會不會是辦案組在找他?他終于拿起了聽筒。哦,原來是市政法委的電話,讓他8點鐘趕到政法委開會。
他如釋重負,輕輕嘆了口氣。忽而,他轉念一想,會不會是辦案組通過政法委打的電話?
他叫來司機小胡送他出門。平時他絕大多數時間都是自己開車辦事的,今天是個例外。不過,他不是直接去政法委“開會”,而是要小胡把他送到賈光蘭家,他要最后(他認為這就是最后)處理一下有關事情。他顯得若無其事地對賈光蘭的丈夫如此這般交代了一番,一再叮囑他要守口,守口!隨后,他才趕到政法委,已經遲到了一個多小時。
正如李尚煥所料,辦案組的同志已經在政法委恭候他多時。市政法委的領導給他打過招呼,接著就要他交出槍械。與此同時,辦案組的同志也收繳了他的通訊工具。辦案組組長、市紀委楊青佑副書記對他宣布了實施“兩規”的決定,他掠過一絲茫然后,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從容地跟辦案人員去了。
他是一只鯊魚,兇猛無比,桀驁不馴。他對一般的辦案人員不屑一顧,根本不予理睬。他隨辦案人員一來到辦案組駐地,就大大咧咧地嚷起來:你們怎樣把我弄進來,今后還得怎樣把我送出去,你們必須給我恢復名譽。我不跟你們談,我要見你們的書記。他怎么不來見我?!
然而,他又是一只狡猾的狐貍。雖然他叫嚷著,吵鬧著,但他叫嚷、吵鬧過后就開始冷靜地思考,他要將他傲慢蠻橫的態度做一番掩飾,并制造一種假相,一旦辦案組沒有挖出他的問題,他將要以此找組織算賬。他從“兩規”的第一天起,就開始寫日記,即使某段時間沒記,后來都要一一補記起來。
誰與他說了什么,誰對他態度怎樣,姓甚名誰,他都一一記錄在“案”。不能不說他隨時都在伺機反撲。
過河的卒子
辦案組駐地設在209房間,1999年11月15日晚10時,辦案人員田先、徐軍兩人開始了與呂景陽的第一次交鋒。他們已經作好了充分準備,無論從車管科內部還是外圍都獲得了一些重要線索和有價值的證據。從外圍來說,這些年上牌證的各種資料矛盾多多,疑點重重;內部,除了彭吉英交代呂景陽有私分行為外,11月13日,車管科的出納賈光蘭也很平靜地交代了他們四人共同私分的事實,口供與彭吉英的交代吻合。為此,辦案組領導集體分析研究后,專門做了一套詳盡的詢問方案。
呂景陽是條難纏的山螞蝗。詢問開始后,他不緊不慢、毫不在乎地蹺著二郎腿,慢條斯理地抽著煙,甚至,時不時嬉皮笑臉。你問東,他答西,你問左,他答右,開口閉口不談自己的問題,只大談他父親當過領導,家里如何如何不缺錢用;父親退休后做了一些生意,現在還辦有酒廠,不需要錢。況且,他這個人還不愛錢。他頗有體會地說:沒有錢當然不行,但錢多了就傷人……就這樣,一直磨蹭了好幾個小時。
田先實在憋不住了,激動地站起來,厲聲喝道:你這也沒問題,那也沒問題,難道別人害你嗎?你自己看看。接著出示彭吉英、賈光蘭的詢問筆錄在他面前晃了晃。
這一招還真管用,只見呂景陽頹然離開座椅,狗熊般蹲在了地上。他兩眼發直,渾身篩糠似地顫抖起來。他雙腳挪動著、挪動著,突然跪在了田先腳下,辦案人員怎樣拉扯他也不起來,就像攤稀泥。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終于承認了與彭吉英、賈光蘭、李尚煥私分的事實,除此而外,再沒什么了。時間已經到了凌晨4時左右。
第二天剛吃過早餐,他就主動要求約見辦案組劉副組長。他對自己早幾個小時所講的問題全部翻供了,根本不存在那回事,他聲稱自己有點糊涂,亂講的。并說徐軍還追問他,你劉檢是否也上了牌照……企圖挑撥離間。
下午,他又提出來要單獨見田先。他說實際他一分錢都沒得,他把錢都交給了李尚煥,其目的是想當支隊長。田先問他,你想當支隊長,光給支隊長送錢就能解決問題?他又說,跟市里誰關系好,跟局里的誰誰關系也好,并通過劉狗兒(社會閑散人員)與誰誰都講好。他說他根本就不愛錢。“兩規”那天他還出去從福建來的李先生手里取得14.8萬元,都一分沒要地給了劉狗兒……
這是他自我表白中無意吐出的新情況,大出田先所料。他搞不清呂景陽到底哪句話是真實的,如一頭霧水。
從11月9日正式上案,到11月15日,呂景陽開口后又出現反復,辦案組已經緊鑼密鼓地工作了一個星期。可以說,這個星期是有成果的,畢竟將市交警支隊這個議論紛紛的案子劃開了一個口子。然而,無論彭吉英也好、賈光蘭也好,還是出現反復的呂景陽也好,他們三個人的口供除了車管科私分問題外,再沒有其他新的情況,難道,他們早已統一了口徑?
層層疑團如厚重的迷霧纏繞著辦案人員。他們自己也把握不了這個案子到底會牽涉多少人,問題到底藏得有多深,隨著事情的發展,究竟還會涉及到哪一級干部。這真是個令人擔心的無底洞啊!同時,他們也在懷疑,行動是否有點過急,動作是否有點過大,一動手就“規”了四個人,這在社會上已經刮起了一股不小的風暴,街頭巷尾的人們都在議論、猜測,如果僅僅搞出交警隊車管科的私分問題,挖不出新的線索,向上交不了賬,向老百姓也說不清楚。
市委領導猶如端著一碗滾燙的油。五人領導小組每隔幾天要過問一下案子的進展情況:有沒有新的線索,有沒有搞錯。
辦案組的同志們面臨著嚴峻的形勢。
這天,已被“兩規”的李尚煥又在嚷叫,要辦案組給他平反,給他正名;他狂躁不安,盛氣凌人,一個勁地吵鬧著要見紀委書記;他諷刺辦案人員是只知道“咔嚓”的革命者,不懂規矩,不懂人情,不懂得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壞人。他口口聲聲要找辦案人員算賬。省委“三講”巡視組的薛組長,親自給他談了一次話,要他認清形勢,講清問題,爭取組織的寬大處理。他只乜斜了幾眼,對他的談話頗為不滿。我有什么問題?他說,從幾畝稻田里辦起了駕校,是問題?包工頭給我送錢又給他們退回去了是問題?交警支隊原來幾棟破辦公樓拆掉后又建起了一棟很氣派的現代化大樓是問題?他評功擺好,聽上去,他完全是一個貢獻很大的功臣。辦案組這樣對待他,把他“兩規”,如果真抓不到多少證據,將不好收場。
辦案組已經是一粒過河的卒子,只能進,不能退了。
1999年11月15日,辦案組檢察院的同志,依法對李尚煥的家進行了搜查。結果,令人大失所望,家里除了雜物間有幾箱“芙蓉王”煙、幾箱“五糧液”酒以外,沒發現一分錢現金及存單,更沒有發現與案件有關的任何證據。參與搜查的人員不敢相信這是事實,生怕疏忽、遺漏了某個環節或者某個角落,又撥草尋蛇一樣在旮旮旯旯重新搜查了一遍,還是沒有發現有價值的東西。直到最后在廁所里的廢紙簍內,也僅僅發現一些撕得粉碎的紙屑。不管有用無用,紙屑也包好帶回去。
這是一個很尷尬的結果,辦案人員既不相信,也不甘心。根據有關人員提供的證據,辦案組索性將李尚煥的愛人朱慧丹,也實行了“兩規”。
辦案組當晚就將那些碎紙屑拼了出來,原來是張給郵政儲蓄所攬儲的證明單,沒有儲戶名,只有“龔英太攬儲4萬元”的字樣和一組不知是賬號還是密碼的“113”數字。既然是在李尚煥家里搜出來的,既然有個“龔英太”的名字,那么,就找來問問吧。結果雙方都說是一個親戚的錢,是朱慧丹聯系的,幫龔英太攬過來的,以抵龔英太的攬儲任務,只是沒有來得及交給龔英太。
乖乖,4萬元,僅僅是4萬元,即使這錢是李尚煥的,又能說明什么問題?一個堂堂的副處級領導干部,一家人都有工作,難道連4萬元的存款都沒有嗎?
案情沒有新的重大的突破。
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座座大山向身處第一線的紀委書記李本泳壓了過來。他本來就有心臟病,情急之下,他吃不下飯,喘不過氣。1999年11月16日,他突發心臟病,終于病倒了。
市委決定,由郭樹人同志直接領導辦案組。他拎個工作包,拿個水杯,親自住到了辦案組駐地,正式當上了查處交警案的指揮長。市委副書記親自辦案,這在各類辦案史上恐為首例。
18日晚上,省委“三講”巡視組,聽取了專案組詳細匯報及案情分析。隨后,市委加大了查處力度,決定增加辦案人員,要錢給錢,要車調車,要人抽人。一下子,辦案組由原來的10多人增加到30多人,最多時,達到70多人。在先后長達10個多月的時間內,先后被“兩規”的人員近30人。
心虛的車購辦主任
有人對被“兩規”的有問題人員作過較為細致的觀察,發現了一個一般規律:一天不詢問,他可能趾高氣揚;三天不詢問,他會若無其事;一個禮拜不詢問,他會盼望早日詢問;半個月不詢問,他將噩夢纏身,恐懼不安。
這一點似乎對李尚煥也適用。剛開始幾天,他的氣焰是何等囂張;到第四天當他感到進口車入戶的問題很嚴重時,在他的日記內還這樣制造著企圖推卸責任的假相:“進口車入戶,本來不該那樣復雜。看來,我過去所強調的‘一級對一級負責’,在我的下屬中并未認真落實。他們不僅沒有負到責,反而添了亂,害了單位,造成了‘池魚之殃’。在(用)人的問題上,教訓可謂深刻。但又無自主權。支隊長這個‘官’真難當啊。”這以后,他就開始一天天盼望有人詢問他了。他“等待,再等待”,他多么想知道案子到底進展如何。隨后,噩夢開始纏身。
1999年11月24日,他突然絕食了。
辦案組頓時緊張起來。陪“規”的人員更是擔心萬分,不敢絲毫懈怠,他們二十四小時輪流觀察,生怕某一時刻沒有了動靜。同時,每天向辦案組駐地領導請示幾次,及時報告情況。并幾次從懷化醫院為他請來醫生。然而,均遭到了李尚煥的拒絕。不僅如此,他還向辦案組提出多項無理要求:要回張家界;要他老婆陪護;要某某熟醫生為他看病;要見市委××領導……很明顯,他是在向辦案組施壓。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坐鎮指揮的郭樹人同志,及時將情況向五人小組作了報告,并研究決定,對李尚煥展開針鋒相對的斗爭。他的無理要求一個都不能答應,如果他繼續絕食,就給他靜脈注射葡萄糖維持生命。此意見一向李尚煥轉達,他似乎感到無望了,調子也不再那么高了。
這時,幾個新的人物又進入了辦案組的視野,即:市交通局車購辦主任田開龍,市財政局農稅科副科長田奇福,以及呂景陽的妻子李婷。12月1日,辦案組在同一天對他們進行了“兩規”。在這三人中,除了呂景陽的妻子李婷顯得比較平靜以外,另外兩人都有個戲劇性的故事。
田奇福,本來與辦案人員田先素不相識,但田先從他單位把他叫出來時,他一見面就非常熱情和主動地握住田先的手,“哎呀,老朋友,老朋友”地叫個不停,又是遞煙,又是賠笑。結果,田先并不理睬他。上車后,他自覺沒趣,也許是為了掩飾內心的恐懼,就自顧自地唱起歌來。到辦案組駐地,見有持槍武警站崗,頓時又緊張起來。住進去后,兩三天未見辦案組理他,便請武警傳話要見辦案人員。12月3日晚上,他膽怯地交代了受賄22萬元的犯罪事實。
也就在這天晚上,這邊田奇福主動向辦案組坦白,另一邊,辦案人員覃劍卻正在緊張而艱難地向田開龍詢問調查。實際上,他已與辦案人員磨纏了三天。三天來,他一直極力表白自己如何如何有貢獻,如何如何按政策按原則辦事,清正廉潔。當然,他肯說,他也愿意說,辦案人員沒怎么問他,他仍然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而且滴水不漏。不過,說多了,還是那些原話,他自己也覺得沒多大意思。
他是否在以這種方式來掩飾自己內心的不安?覃劍的腦海里時不時浮出這樣的疑問。先讓他說個夠吧。
其實,覃劍對田開龍知根知底。他原來只不過是個小車司機,1997年才轉干并提拔的。他表白“這貢獻”“那貢獻”,又能“貢獻”到哪里去?
果然,田開龍的話少了。不說了么?好,現在輪到覃劍說了。從12月3日晚6時開始,覃劍從黨紀政紀說起,又結合法律法規,逐條逐條地給他解釋內涵、外延及各條款構成的要件等等等等,他也一口氣講了5個小時。
這下,田開龍沉默了。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覃劍耐心地等待著。萬家燈火已滅,周圍一片死寂,彼此的心跳仿佛都能聽到。
凌晨1點。
1點10分、20分……
豆大的汗珠已從田開龍的額頭上滾落下來,“叭噠”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忽然,田開龍再次開口了,他向覃劍要紙和筆。他口里自言自語道:我承認,我都承認算了。他思考著,小心翼翼地寫了六次受賄的情況,共7萬多元。末了,他似乎終于放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并很爽快地說,把這些錢全部上交給檢察院。
然而,覃劍卻對他緊追不放,問他人家怎么送的,他是怎么收的一些具體細節,他都“記不得了”。又問他錢的去向,他說借人了。東問西問,他再也不能自圓其說。
12月4日,也就是覃劍撬開了田開龍的嘴以后的第二天,辦案組決定對其家里進行搜查。結果,又大失所望,從他家里僅搜出一萬多元的存折,除此沒有任何有價值的證據。
這就怪了?不僅辦案人員不敢相信,就是田開龍的妻子也感到詫異。家里原來是有點積蓄的呀,怎么就只這一點呢?有鬼。一定有鬼。
白天,搜查過后,辦案人員給田妻做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工作,她迷迷糊糊,懵懵懂懂,不知該怎樣回答辦案人員,眼前一片迷茫,腦子里混沌不清。她軟軟地靠在沙發上,看著搜查過后家里的一片狼藉,想了很久很久,孩子們的晚餐,她也沒去管。
傍晚,她突然站起來,像要迅速去辦一件什么大事。哦,對了,20多天前丈夫不是將家里的那個小木箱送到弟弟家里去了么?難道那里面有什么名堂?這時,她責怪起自己平時對家里的錢財怎么就那樣粗心。她要把這個不管重要還是不重要的情況向辦案人員報告。
不!絕對不能!旋即,她又頹然地坐下了。萬一,萬一那小木箱內是田開龍一些問題的證據,是一些錢,一些存折。那到底有多少呢?幾十萬?幾百萬?上千萬呢?那是要坐牢、要殺頭的。如果被辦案人員拿到,那不等于是她親手將丈夫送進了牢門,送上了斷頭臺?那可就苦了他了。兒女們呢?將怎樣看待呢?前途呢……罪孽深重,痛悔一生,她不敢再往下想了。可是,不報告又怎樣呢?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紙是包不住火的。市委下了這樣大的決心,一定是要查個水落石出的,萬一辦案組從那里搜出來,證明田開龍確實有問題,而且問題很大,那樣,不僅田開龍難保,說不定還要連累家人,連累她自己。罪加一等,罪加一等啦。中央電視臺不正在播放《生死抉擇》么?那個市長李高成的勇氣真讓人佩服,那才是真共產黨員哩……女人的仁慈,女人的善良,女人的寬懷,女人的博愛,仿佛點亮她心智的明燈,讓她度過了一個漫漫長夜。對,一定要交出去,如果,那里面并沒有多大問題,豈不更好?事不宜遲。她迅速奔下樓去,揮手攔了輛“面的”,親自到弟弟家取出了木箱,來到市檢察院大門外,然后撥通了辦案人員的手提電話……
當晚,辦案人員撬開了那只小木箱,里面是數張共50多萬元的存折和一張15萬元的借據。
好家伙!一件壯舉就這樣在中國一個極為普通的鄉鎮女干部的身上發生了。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絕非小說或電視電影中編造出來的情節。辦案組對田開龍妻子的大義之舉給予了高度肯定和贊揚。
連夜,辦案人員將那只小木箱往田開龍面前一擺,頓時,他癱在了坐椅上。隨后,他將自己受賄的事實一一向辦案組作了交代。
同時,也供出了車管科長呂景陽給他送20萬元好處費的重要線索。
突破,再突破。除了李尚煥、呂景陽這兩個交警案的中心人物還在負隅頑抗之外,其余圍繞這兩個人物的外圍障礙,都在一個一個地掃除。
當然,這是一起張家界建市以來案值最大、涉案人員最多的職業犯罪案,案情復雜,涉案人員眾多,牽涉面廣,那些走私車主散布在南方三四個省數十座城市,甚至一些偏遠的農村里,如果全案要最終突破,必須從這些走私車主那里取得直接證據。然而,如此眾多的走私車主,又何處可尋?辦案組經反復研究,首先鎖定了三個人物:頭號人物是廣東省廣州市保稅區機動車輛檢測站站長雷曉鵬;二號人物是岳陽市華容縣人氏,原在張家界市承包過交警支隊所屬汽車修理廠的王忠武;三號人物是常德市的社會閑散人員蔡毅。決定兵分三路,分頭抓捕這幾個重要嫌疑人員。
早在11月22日,辦案組就在張家界市區布置了一次抓捕二號人物王忠武的行動。有人反映,王忠武在張家界露過面。可等辦案人員前往王在張家界租住屋抓捕時卻早已人去樓空。12月,據悉王忠武在湖南來陽縣有場民事官司,本應出庭,可辦案人員秘密守候半月,王卻一直沒有露頭,致使那場民事官司缺席判決。時值1999年年關,辦案人員在王忠武的老家華容,又秘密地守候了幾天幾夜,可狡猾的王忠武,竟也沒與父老妻兒團聚……一次次撲空,一次次無功而返,辦案組感到非常奇怪:難道有人掌握了辦案人員的行動透風跑氣了?這一直是個謎,時至今日,這個謎仍未解開。專案組還在懸賞5萬元捉拿王忠武。
第二路人馬,去常德漢壽縣抓捕三號人物蔡毅。此次行動,人是抓到了,卻遭到蔡毅親朋和當地群眾的圍攻,辦案人員被打成輕傷。臨近黃昏,因當地人多勢眾,將蔡毅從辦案人員手中搶走。在此嚴峻情勢下,辦案人員緊急向辦案組領導報告,引起了高度重視。當即,市委領導決定,一方面緊急與常德市委聯系,爭取到了常德市公安局的幫助與支持;另一方面,連夜派人趕往常德市督捕。如此大兵壓境,才于第二天重新抓捕蔡毅,并帶回張家界。
左起為:李尚煥、呂景陽、李錫剛、胡永忠、彭吉英、賈光蘭、朱慧丹
雷曉鵬,之所以把他列為頭號人物,完全是由于他在整個張家界交警受賄案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可以這樣說,如果不抓捕到雷曉鵬,抓到了而不突破雷曉鵬,整個張家界交警案將勞而無功,許多重大行賄受賄事實將無法確定證據并訴諸法律。各種資料顯示,自1997年5月,雷曉鵬從交警支隊這里打開張家界這條違法撈財的綠色通道以來,先后22次在張家界辦理入戶牌證手續,共辦理了113臺非法進口車、16臺國內組裝車。其車的檔次之高,數量之多,行賄額之大應是全案中首屈一指的。可雷曉鵬又在何方?
雷曉鵬,本是湖南臨武人,80年代中期從湖南交通學校畢業后留校工作,隨著全國經商風潮刮起,他也下海了,只身來到廣東。不知道通過什么途徑他竟掛上了廣州市保稅區機動車輛檢測站站長的頭銜。此后,他便專門做起了小車生意。自搞掂呂景陽后,他不僅給呂景陽大肆行賄,還結識了支隊長李尚煥,并給交警支隊送了三臺進口車,其車款就在張家界市交警支隊自行規定的象征性的罰沒款中沖抵。
這樣一個重要人物,非抓到不可。但是,要抓到他又非同一般。他名義上是所謂的“檢測站長”,實際上是東奔西波、游蕩不定的“飛天蜈蚣”。特別是張家界交警支隊發案后,他已早有耳聞,其行蹤變得捉摸不定,神秘異常起來。專案組為抓獲此人,經與湖南省公安廳聯系,并取得了廣東省公安廳的大力配合與支持,于1999年11月下旬,辦案人員開始了抓捕行動。
然而,當他們來到廣州市保稅區機動車輛檢測站時,翻遍花名冊,卻沒有雷曉鵬;查詢站內其他人,也不知雷曉鵬的下落。隨后,經多方查找,也只找到雷曉鵬在廣州市的兩個住處:一處是廣州市黃埔經濟開發區59號;另一處是廣州市農大校園內位于苗埔的雷曉鵬原來購買實際上已轉賣的一幢別墅。另外,還找到了位于英德市的雷曉鵬內弟的住處。以上三處,辦案人員連軸轉,日夜兼程查找,卻無一發現雷曉鵬的蹤跡。后經打聽,雷曉鵬已回湖南,正在洽談一段高速公路的承建工程。辦案人員馬不停蹄地趕往湖南,結果并無此事……
看來,雷曉鵬“仙蹤”不定,要抓捕他,絕非一日之功。
揪住老狐貍尾巴
自從1999年11月15日,辦案人員田先與徐軍從呂景陽口中掏出“私分”的問題以來,他的精神堤壩似乎是塌了一個缺口。可是,等他稍一回過神來,他就感覺到這非常危險,這個口子絕不能再繼續擴大,否則,堤壩就會全面崩潰,他也就徹底完蛋。由此,他竭盡全力要把那個口子重新堵死。于是,出現了他前面的挑撥離間、出爾反爾盡量否定自己口供的事件,并以“尋死”的方式威脅辦案組。萬般無奈,辦案組不得不決定將他拘留,關押到了慈利看守所。
呂景陽身高1.76米,個子大,頭圓臉方,看上去像個綠林好漢。可是,他疑心重、心眼小,有人形容他比女人還“女人”。本來,交警大案就是他比女人還“女人”的心理作怪而惹下的彌天大禍(當然遲早會發案)。他以“彭淼”的名義,寫舉報信,本意是要搞走彭吉英。他想當支隊長,而彭吉英似乎是個障礙,因為彭吉英與支隊長李尚煥的關系非同一般,許多事情李尚煥直接吩咐彭吉英,而繞開了他呂景陽。于是,他想不通,他不服,他耿耿于懷。所以,他采取了舉報方式。沒料到,聰明反被聰明誤,害了卿卿性命。
他由“兩規”轉拘留,去慈利看守所時,拳頭緊握,兩眼射著狐疑的兇光。同號子的人見進來這么一位與眾不同的角色,問他犯了什么罪,他沒好氣地回答道:我犯什么罪?他們害我的!又問他怎么害的?他來火了,沖人家吼:你想立功啊!他認為號子里的人都是辦案組安排的“內線”、“探子”、“奸細”。號子里要開餐了,別人端起碗就吃,他卻撲上去將人家的飯菜搶過來,將自己的換給人家。他害怕辦案組給他下了迷魂藥……
1999年12月14日,辦案組決定組織精干力量集中打擊呂景陽一次。雖然,此時辦理非法進口車牌證的頭號人物雷曉鵬人在何方還沒有音訊,但從各路突破的線索來看,種種跡象表明,呂景陽絕對罪孽深重。
慈利看守所,坐落在離縣城較偏的山灣里,羊角山的皺褶在這里彎出一個撮箕口,看守所就在這口子稍靠內一點。這是關押重案犯理想的地方。
一切準備停當,田先讓看守人員將呂景陽從號子里提出來,交鋒正式展開。
“呂景陽,將你由‘兩規’轉為拘留,你有什么看法?”
“你們這些人真是的,我是有功之臣,舉報信是我寫的,不保護我,反而把我關起來,我當然有想法么。”
“這些天來,你對自己存在的一些問題,思考過沒有?”
“我沒有問題,我思考什么?”
“11月15日,你自己承認的私分問題,難道不是問題嗎?”
“那是亂說的,根本不存在的事。私分是他們幾個人搞的,是李尚煥指使的,其實,我一分錢都沒得。那次,他們說要分3萬塊錢,我都不知道,我還有意見,那天,我就打乒乓球去了。其他幾次的錢,我都送給支隊長李尚煥了……”
狡辯,也許是一般犯罪嫌疑人慣用的伎倆,而無賴,恐怕是其他人扮演不了的角色。
呂景陽是個典型的無賴。
他不坐在椅子上,而是蹲在地上,雙手抱在胸前,時不時還向辦案人員討煙抽,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實際上,他不僅全盤否定自己的口供,而且,編造一些謊言,竭力推卸責任。他軟磨硬纏,根本不作正面回答,辦案人員形容他是團“擰不干,浸不濕”的爛棉絮。就那樣,他與辦案人員磨纏了兩天兩晚。
田先、覃劍幾人一商量,覺得再也不能給他軟果子吃了。第三天,即1999年12月16日,一開始就加重了嚴肅、緊張的氣氛。他們要他正正規規坐在椅子上,不允許他蹲在地上。接著就對他實施狂轟濫炸式的訊問,接連出示田開龍、田奇福、胡永忠等有關人員已交代的證據。這迅雷不及掩耳、振聾發聵的一擊,讓他措手不及,招架不住,惶然起來。突然,他又蹲在了地上。他的精神防線,如本不堅牢的堤壩又被豁開了一個大口子。他顫抖了。他再次承認了私分的問題,并交代了受賄、行賄共130多萬元的犯罪事實。這些贓款都放在父親、妻子手中。完畢,他猛地癱在田先的腳下,長跪不起,直呼“救命”……
時間已至晚上10時左右。田先幾個人這邊剛吐出一口長氣,接著就給遠在市區的辦案組指揮中心打電話讓他們連夜詢問呂景陽的妻子李婷。趙、印兩位副組長親自出馬,幾個回合下來,李婷開口了。然而,令辦案人員驚愕的是,她早已按李尚煥的指示,將贓款存單付之一炬了。
李尚煥可謂老謀深算。時至12月中旬,辦案組還沒有尋找出李尚煥受賄、貪污等違法違紀的嚴重問題。從掌握的諸多線索來看,還不足以給李尚煥致命的打擊。
李尚煥到底藏得有多深?他難道就只有一點私分問題嗎?這些問題一直困擾著辦案人員。
誰是最知情的人?他家里的存款到底存到了哪里?難道他曾經“教導”彭吉英“錢不要存在本地,也不要以真實名字存(由此可以看出,2000年必須以實名制存款的決定是多么必要),股市上也不要投得太多”就是他自己的“經驗之談”?
辦案組將焦點首先聚集到了李尚煥的司機胡永忠身上。
胡永忠,男,1969年3月16日出生。張家界市永定區人,漢族,初中文化,是市交警支隊聘用的臨時工。據調查,他這個臨時工,遠非其他臨時工可比。他是領導身邊的人,李尚煥雖然經常自己開著車進行一些活動,但胡永忠頗得李尚煥的喜歡和信任。據反映,胡也幫人家辦過無進口證明車輛的牌證,正是利用他是李尚煥的小車司機這種特殊身分辦理的。這其中應該有名堂。
12月20日,這天是澳門回歸的日子,舉國上下都沉浸在喜慶氣氛中。但是,在這個大喜的日子里,辦案人員卻無法享受到節日的歡樂,他們正憋足著勁向張家界交警受賄案中最頑固、隱藏得最深的李尚煥的外圍發起猛烈的攻擊。
攻擊手是田先和單國。田先是剛剛打擊了呂景陽并取得又一輝煌戰果后回來的;而單國卻是在外面調查、摸線索也才滿載而歸的。這兩個年輕的辦案人員是一對天然的搭檔,一為紀委干部,一為檢察院干部。他們倆既能即刻分頭行動,又能夠即刻聯手合作。在詢問嫌疑人時,他們默契的配合幾乎可以說達到天衣無縫的程度,他們隨時可以轉換角色,當一個唱黑臉的時候,另一個就唱紅臉;當一個唱紅臉的時候,另一個馬上就唱黑臉。
胡永忠,你聽著,今天是澳門回歸的日子。在舉國上下都在歡慶這一幸福時刻到來的時候,我們正在給你談話。同時,也請你牢牢記住澳門回歸這天的日子,如果你坦白了,你就從這天走向自由;如果你抗拒,你就從這天走向監獄……
單國黑著臉,這樣開始了他的談話。田先即刻扮上了紅臉角色,如此這般地給胡永忠開導、啟發,做開了思想政治工作。
開始,胡永忠不敢正眼看他們倆。臉發熱,手心出汗,他實在有很多顧慮。但是,在他們凌厲的攻勢下,他終于認清了面前的道路,坦白交代了自己的一切犯罪事實:1998年8月,羊城鐵路總公司停薪留職人員阿鐘找到他,以6萬元包干的價格,讓他幫助辦理16臺無進口證明車輛的入戶牌證。不久,又接受另一委托人,以同樣價格辦理車輛人戶牌證,共非法獲利24萬多元。此后,他分別給李尚煥送10萬元,給呂景陽送3萬元,給田開龍送4000元。同時,他還交代,李尚煥幾年前帶著情婦潘××到廣州游玩,一切開支均由修理廠的王忠武(在逃)與廣東的雷曉鵬兩人負責的全部經過。后辦案人員找到了潘××,經證實,李尚煥確有此事。
這下,李尚煥這只老狐貍的尾巴終于被揪住了。這為打擊李尚煥及其妻子朱慧丹獲得了一個有力的殺手锏。
除此之外,關于李尚煥,還有一份絕妙的頗耐人尋味的證人證言。這份材料,出自于他的親侄兒李錫剛。
他是一個農民,靠著李尚煥的這層關系和權力,他買了輛“面的”,在城里從事個體客運。他老婆孩子都隨他進了城,家里經濟困難,日子過得非常拮據。那年,他要買車,找叔叔李尚煥借錢。李尚煥沒敢將此事告訴妻子朱慧丹,就在車管科打了張3萬元的借據,偷偷將3萬元給了李錫剛(此事成了車管科又一次私分的由頭)。不料,此事后來傳到了朱慧丹的耳朵里,她大光其火,要李尚煥把錢交出來。李尚煥無奈,只得告訴她是車管科分的一點獎金,并不是他私自動用家里的存款。朱慧丹不信,非要弄個水落石出,跑到車管科一問,果有其事(此又成了李尚煥私分的又一佐證)。為此,朱慧丹對李尚煥叔侄倆很不滿。
李錫剛購車后,在城里跑營運,1998年7、8月的一天,廣東的阿鐘,乘坐他的車,發現他車牌號為“168”——“一路發”,這在廣東可是要花大價錢才能得到的吉祥號呢。這車主要么花了錢,要么一定是很有來路的人。一問,李錫剛果然有個叔叔是交警支隊長。于是,那個阿鐘便托他幫忙辦理13臺無證進口車的入戶牌證,得到了李尚煥的單獨審批。李錫剛非法獲利14.8萬元。
沒想到,此事又被朱慧丹知曉。那次,李錫剛到李尚煥家,朱慧丹就逼著向他要錢,而且一開口就要7萬元。他極不情愿,當時還嘟嚕了一句:連我的錢也要啊!按他的想法,他的這個叔叔嬸嬸家里有的是錢,他這么困難,應當幫幫他才是。既然嬸嬸強討惡要,7萬元就7萬元吧,就給了她。
但是,李錫剛被辦案組找去后接受調查時,他開始怎么說也只承認給李尚煥、朱慧丹4萬元。可是,當辦案組向他追贓,他出去向親戚借錢湊款時,竟沒有一個人理他。他認為這個世道太“黑”,這些人太勢利了,他竭力護著他叔叔,這些人卻不愿給他幫半點忙。他越想越氣憤,越想越覺得劃不來。于是,他又跑回辦案組,氣不打一處來地對辦案人員說:我不給他背了,那次我給李尚煥的是7萬塊錢,不是4萬塊。
人啊,人,誰又能說清這里面無窮的道理?此事,如果李尚煥、朱慧丹知道后,又不知該作何想。
致命一擊
12月23日,田先與單國作好充分準備后,對李尚煥開始第一次正式詢問。
田先有備而來,李尚煥也有備而擋。他對田先根本就不屑一顧,你個黃毛小子還能把我怎樣?他回答問題簡單、干脆、明了,從不多說一句話,對于田先的質疑,他都矢口否認。他早已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針插不進,水潑不進,從一開始就形成了兩軍對壘的陣式。
好吧,咱們不談經濟問題,談談家庭問題吧。田先腦子一轉,改了話題。這下,李尚煥來興趣了,話也多起來。他大談兩個女兒如何懂事,他的慧丹如何責任心強,工作積極,業務熟練;他自己如何出身貧苦,如何求上進,兄弟姊妹中就他一人如何有出息;他又是如何疼愛他的一雙女兒和他的愛妻慧丹……
“啪!”田先一拍桌子,站起來,“李尚煥,你不要表演了。”
李尚煥被突如其來的氣氛鎮住了,他丈二和尚沒摸著頭腦,只懵懵懂懂地看著田先。
“你口口聲聲愛家庭、愛女兒、愛妻子,你夠格嗎?你帶著潘××在廣州游玩幾天,給她買項鏈、買衣服,你跟一個妓女打得如此火熱,你還有什么臉面談愛心、談愛情?你是一個偽君子!”
李尚煥傻眼了。他張著嘴好半天收不攏,也說不出半句話來。他像一塊頑石,突然被扔進大海,迅速向無底的深淵沉下去、沉下去……
李尚煥又被扔在那里了,田先并不指望第一次就從這只老狐貍嘴里掏出多少有價值的東西。他只要打擊一下他的氣焰,挫挫他的銳氣,拽疼他的尾巴,就達到了目的。疼就讓他狠狠地疼一下,連讓他疼起來想找個人訴說、辯解的機會都不給。田先收起筆紙,扭頭就走。
出了李尚煥的房間,田先與單國旋即來到被“兩規”在同一棟樓的李尚煥妻子朱慧丹的房間。他想從這兒打開缺口。
別看這個女人出生在長沙,嘴巴并不像一般長沙女人那樣咋咋唬唬。她戴一副高度近視鏡,個子不高,表面上文文靜靜,但不知何故,她骨子里的那份蠻橫與固執,卻是一般人無法相比的。她不多說話,甚至不講話,辦案人員與她談話,她愛搭不理的。一次下來,如果材料紙上能記錄上她說的二百字左右,那就算她給了辦案人員天大的面子。
“朱慧丹,請你談談你與李尚煥有哪些問題。”單國這樣切入了正題。
百口不開。
“李錫剛買車,李尚煥給他借過錢沒有?你知不知道這件事?”
單國又是對著墻壁說話,沒任何反應。
“1998年7、8月間,李錫剛上牌證賺錢后,去過你家嗎?”
還是不吭聲。
單國接連數十次發問,都是瞎子點燈——白費蠟。問多了,問急了,把朱慧丹問得不耐煩了,她最多抬抬頭,對他斜上一眼,然后,冷冰冰地甩過來三個字:“不知道。”
單國又使用了對呂景陽的那種狂轟濫炸的方式,接連出示證人證言材料。不料,這招對她來說,并不起多少作用,她仍然反應不大。
她簡直就是個木頭人。
歇歇吧。單國見這樣強硬下去,效果不會理想,只好歇息下來。他沉思了一會兒,心想這個女人太難對付了,無論你怎么說,怎么問,她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對付這樣的女人,只能跟她迂回作戰,強攻不是辦法,必須找到她最薄弱的環節。這個薄弱環節又在哪里?突然,他眼睛一亮,能不能用打擊李尚煥的那只殺手锏來打擊她呢?試試吧!
“朱慧丹,你在工作上勤勤懇懇,在家里任勞任怨,對李尚煥忠心耿耿,忠貞不渝。但是,你知不知道,李尚煥背著你干了些什么嗎?他養情婦!他還帶著情婦到廣州逍遙,你知道嗎?”說著,他從口袋內掏出一串金光閃閃的東西,往桌上一放,“你看清楚,這就是李尚煥給情婦潘××買的金項鏈,你為他還這樣與組織死頂硬抗,你劃得來嗎?值得嗎?”顯然,單國在使用離間計。
這招,果然觸動了朱慧丹,她身子微微一抖,頭低下去了。然而,她很聰明,這之后,她只承認收受李尚煥的司機胡永忠10萬元賄賂款的事實,其余的,她又緘口了。
接連幾天的詢問,她還是只承認10萬元的事,單國再怎么問她都以沉默相抗。
12月27日晚,單國與田先再次來到她的房間。她卻裝睡耍賴,躺在床上就是不起來。
如此態度對待辦案人員的調查,是可忍孰不可忍,在單國的辦案史上,他還沒遇到過。他氣得渾身發抖,下意識從口袋內掏出一張拘留證往桌子上一拍,大吼一聲:“朱慧丹,你敬酒不吃吃罰酒。把她拘留起來!”他吩咐其余辦案人員,就要強行把她拖起來。
有道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朱慧丹實際上也是個怕動真格的軟婆娘。這下,她乖順了,一口氣承認了呂景陽、李錫剛等人行賄,她與李尚煥二人受賄的經過,共計40多萬元。并交代錢放在女兒李慧那里存起來了。
事后,單國談起這些,忍不住笑著說,那純屬“意外之財”。當時,他手里根本就沒有朱慧丹的拘留證,只有幾張拘留其他人員的拘留證復印件,只是當時太令人氣憤了。他情急生智,嚇唬嚇唬她,沒想到收到了意外效果。
言歸正傳,既然朱慧丹已經承認了犯罪事實,并交代了贓款去向,那么,必須迅速追回贓款,并固定有關證據以防夜長夢多,出現反復。
2000年元月7日,田先和單國幾個辦案人員驅車長沙,將李慧帶到了張家界。
李慧是李尚煥的大女兒,讀書出來后,李尚煥、朱慧丹兩口子為他們這個女兒的工作沒少操心,經過努力,李慧如愿以償地留在了省城長沙,在稅務部門工作。但不知什么原因,李慧結婚后,一直沒懷上孩子,因此,家庭生活也不怎么幸福。自從張家界交警支隊發案后,各種傳聞鉆進了她的耳里。她最擔心的就是爸爸媽媽有問題。后來,她果然聽到了確切消息,爸媽被“兩規”了,但不知他們情況到底怎么樣。她在家里心神憔悴,坐立不安。沒想到,這么快就連累到了她的頭上。現在看來,也許,只有她這個女兒才能救他們了。她在從長沙到張家界的路上就打定了主意。
一問,不承認;兩問,不承認;千問,百問,甚至千萬次問,她還是不承認。
辦案人員不得不另想對策。
自從被田先猛拽一次尾巴以后,李尚煥終于沉默了。他再也不給辦案組提出這樣、那樣的要求了。他疼痛,但他不叫喚;他苦惱,但他不嘆息;他難受,但他不呻吟……他的頭發,在一根根變白,他的皺紋,在一絲絲增多。
然而,他并沒有被摧垮,更沒有被打倒。他也預感到自己的有些問題被辦案組抓住了,辦案組也可能要對他采取強制措施了。但是他不慌不忙,仍然想著如何對抗到底。2000年元月12日,也就是他被刑事拘留的前天晚上,他還在日記中這樣寫道:
“兩個月內,我想了很多,想了人與人的關系和斗爭,想了人與人之間的復雜心態,想了政治的復雜性,想了我的童年、我的父母、我的妻子、我的女兒、我的晚年……想得真是很多很多。但我覺得,還是應當從容人生,不必多愁善感,把過去的喜悅、興奮、辛酸和淚水,統統捆綁起來,讓它付之流水,用新的姿態殺開人生的另一條道路。”
“殺開”二字,力透紙背,其咬牙切齒程度,不言而喻。
2000年元月13日,辦案組報經檢察院同意,對李尚煥實行了刑事拘留。
田先在送李慧去桑植看守所后,一直在思考如何突破李慧的對策。元月13日,決定對李尚煥執行拘留,他突然爆出了一個思想火花:能否借這個機會一箭雙雕呢?也就是說,他要借此,既突破冥頑不化的李慧,又要再次狠狠打擊一下負隅頑抗的李尚煥。他把想法詳細地向辦案組領導作了匯報,領導們無不擊掌贊成。
元月14日,正式將李尚煥送桑植看守所,一路上誰也沒與他說一句話。三菱吉普車在崎嶇的山路上疾馳,七十多公里的路程一會兒就到了。李尚煥神魂飄蕩,隨著桑植看守所的臨近,他那忐忑不安的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他越來越恐懼,越來越害怕,越來越感到前途渺茫,看來,他要“殺開人生另一條路”的希望即刻就要成為泡影了。
田先與單國早已等在了那里,見李尚煥即將到來,他們迅速將李慧從號子里提出來,請到了守在大門邊的一輛小車內。李尚煥到看守所大門,辦案人員要他下車,走進看守所內。這一幕一幕都讓坐在另一輛車內的李慧看了個清清楚楚。頓時,她全身痙攣,淚流滿面。難道這就是她平日最最敬愛的爸爸嗎?她不敢相信,但又不敢哭出聲。
與此同時,辦案人員將李尚煥也送進了李慧剛剛離開的那個號子里。他一片迷茫,對號子內的一切狐疑地搜尋著、搜尋著,像要找出什么答案。就在這時,辦案人員告訴他,這就是你女兒李慧剛住過的地方……他像被雷轟擊了一下,呆呆地坐在他女兒剛剛離開的那架床上。
話分兩頭,李尚煥知道女兒李慧也因他而受牽累,他心碎了。一滴生硬的老淚,在眼眶內滾了幾圈,終于沒讓它掉下,最后干涸在那毫無光澤的眼球深處。當晚,他難能可貴地自“兩規”轉拘留以來第一次啟開了“金口”:他承認他的司機胡永忠給他行賄10萬元是事實。
是的,最頑固的人不怕他頑固,就怕他不開口。只要他開了口,事情就好辦多了。田先的“一箭雙雕”已射落一“雕”。
李慧從桑植看守所出來,計劃是將她改送武陵源看守所,當她看到爸爸邁著沉重的步子走進看守所,是那么蒼老,那么衰弱,他的步子雖然不是踉踉蹌蹌,但明顯看得出,他每邁出一步都是那么艱難。在進看守所大門那一瞬間,他左右顧盼,差點與她的目光碰撞上了。對了,他肯定不會看到,在這個車子里,他的女兒正在目送他走進看守所。她趕緊躲開了他那顧盼無助的目光。她多么想喊叫一聲:爸爸……
小車啟動了。這真實的一幕,讓這同在看守所進出的父女倆都受到了致命的一擊,為之震撼,為之顫抖。李慧將頭深深地埋進了胸前,雙手緊緊地捧著臉,讓那止不住的淚水悄悄地從指縫里溜走。
第二天,也就是2000年元月15日,李慧很平靜地將母親朱慧丹一次次給錢存錢的過程來了個竹筒倒豆子,全部交代了。
辦案人員終于可以松口氣了,即使李尚煥不承認一切,各路證據對他的犯罪事實也足以認定了。
追捕雷曉鵬
雷曉鵬不是條好釣的魚。他神通廣大,關系網復雜,他本人也精明狡猾。雖然他知道,張家界可能派人在抓他,但他憑著“哥們兒”,憑著耳目,憑著他的小聰明,根本就沒把張家界的辦案人員放在眼里,與辦案人員玩起了游戲。這便發生了以下三追雷曉鵬的故事。
第一次是甄文武他們剛監視到第8天時發生的。那天,他們在望遠鏡內看到一位瘦高個的男士出現在雷曉鵬的家里。按秘密掌握的各種影像、圖片資料對比判斷,此男士應是雷曉鵬;按照他回家后的各種動作及習慣判斷,也應是雷曉鵬。甄文武一陣激動,立即與廣東省公安廳取得了聯系,廣東公安廳也迅速出動摩托隊趕到了59號那棟樓前。可惜的是,這是第一次抓捕行動,也許是疏忽了,他們竟沒開具搜查證明。待他們敲開雷曉鵬家門后,只發現他正在切菜的岳丈從廚房里很驚慌地走出來,而且緊緊捂著顯然是因為驚慌而剛被切破的鮮血直流的手指。甄文武他們四下瞅瞅,客廳里只有雷曉鵬的岳父岳母,再沒有其他人。問他們雷曉鵬回家沒有,兩位老人異口同聲地說,沒回家。既然沒有搜查證,他們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只能打道回“府”。后來,雷曉鵬稱那次他就躲在廁所內。隨后,他于第二天凌晨5點左右從另一個樓梯口溜掉了……
這以后不久的一天,甄文武他們得到消息,雷曉鵬要接他的妻子出去吃飯。不一會兒,大樓前果然出現了一輛紅色桑塔納。朦朧的燈光下,雷妻出了樓梯口迅速上車。甄文武也啟動了他們自帶的三菱吉普,同時廣東省公安廳派來的增援車也趕到了。就在這時,監視人報告,開車的人不是雷曉鵬而很可能是他老弟。因為那人雖然瘦高,看上去很像雷曉鵬的樣子,但那人太高,比雷曉鵬至少高出3厘米左右。甄文武知道后,仍然決定跟蹤到底,既然雷曉鵬約妻吃飯,他肯定是要露面的。廣東公安廳的車在前,甄文武在后,緊緊盯著那輛紅色桑塔納。到青羊路時,桑塔納拐了幾個彎,在一家酒樓前停下,雷妻和雷弟迅速閃進樓內。甄文武他們已及時趕到,并守住大門和那輛紅色桑塔納,幾分鐘后,見無人出現,甄文武他們趕緊進樓找尋,雷妻雷弟均無蹤影。他們又趕到另一道出口一問,那里的人說,剛才一輛皇冠車已經開走了。
好一個金蟬脫殼之計。此次抓捕行動又未成功。
眼見就要過春節了,雷曉鵬還是沒有抓到,辦案組的人們都一陣陣著急起來。這天,廣東省公安廳的民警已打聽到雷曉鵬今晚駕著一輛掛部隊牌照的“子彈頭”車,在某家飯店吃飯后還要到某軍司令部去,要甄文武馬上作好準備。四個人一聽,立馬兒興奮得磨拳擦掌,心想這次一定要逮住那兔崽子。早日逮住,早回家過春節。
不一會兒,廣東省公安廳派兩名民警開著凌志車來了。他們怕甄文武帶的三菱車“湘G”牌照目標太大,便要他直接上了他們的車。甄文武很是感動,與另一公安人員上他們的車走了。另兩位繼續監視,并聽候命令。
他們在距某軍司令部4公里處的一較隱蔽的地方泊好了車。如果雷曉鵬要去司令部,這里是必經之地。約十分鐘左右,前方果然有一輛“子彈頭”軍牌車,朝司令部方向疾駛而來,為防止抓錯人,他們尾隨一段路仔細辨認,然而,隔著太陽紙很難認準。接著,他們趕緊加速超過去,從前往后辨認,果然是雷曉鵬駕的車,車內好像還有一個人。他們正準備截車,不料,已到了司令部的大門口。他們只好減速。這時,雷曉鵬的車“嗖”地一下超過去直入大門,已絕塵而去……
“媽的”!甄文武氣得直擂腦門。
甄文武三追雷曉鵬沒能抓獲,使他大為惱火和遺憾,同時,也像受到了莫大的戲弄與侮辱,尤其在某軍司令部門前那次,眼睜睜看著他長驅直入,而待他們停車登記后,再進去找時,卻只見車不見人了。偌大一個司令部院落,他們沒法找,更不能搜查。他們只能怏怏而回。
幾次被甩,更加惹怒了甄文武。他就不相信雷曉鵬有三頭六臂,能鉆天入地,他下了死決心非抓住雷曉鵬不可。在年前半個月內,他聽到信息,跟蹤追擊,在廣州與長沙之間,他自己駕車往返了八次,去雷曉鵬老家臨武縣四次;到英德市跑了四次;他幾乎是攆著雷曉鵬的腳后跟追,可每次都讓他逃脫了。他日夜兼程,通宵達旦,半個月下來,一百六十多斤的漢子只一百三十來斤了,但他愈追志愈堅。
轉眼過了春節。正月初五,廣東省公安廳通知甄文武雷曉鵬又要去湖南了。甄文武再次興奮起來。
初七,天剛蒙蒙亮,甄文武等四人驅車趕往長沙。下午4時多,他們花高價將長城賓館203房對面一港客的房間換過來,住了進去。至下午5時多,對面203房里仍無動靜,甄文武又湖南省公安廳打聽,才知道雷曉鵬在泰天吃飯。6點多鐘,省公安廳的民警與甄文武他們會面,著上便衣后都聚集到泰天門外。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不知怎的,仿佛愈是接近勝利的時候,甄文武愈是緊張起來。省廳民警讓他們上樓把人認準確。他噌噌幾步就登上了二樓,在東北角一張大圓桌旁,他一眼就認出那單瘦的身子、頭發烏亮的中年人就是他們幾個月來歷盡千辛萬苦多次未能抓獲的雷曉鵬。他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差點喊出聲來,仿佛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他恨不得撲上去就把他生擒下樓。然而,省廳早已交代過他,千萬不能沖動和莽撞,吃飯時不能在餐廳里抓人。
他只能按省廳民警的吩咐,在離雷曉鵬那桌不遠的一個小桌旁坐下來,并點了一桌飯菜。他們從早晨啃了幾塊方便面后,誰都還沒吃午餐,時至此刻,一個個早已饑腸轆轆。可當服務員將飯菜全部端上桌后,他們誰也沒多少心思動那些香噴噴的飯菜。他們緊張地盯著東北角雷曉鵬那桌。
大廳里正回蕩著輕音樂的旋律,彩燈明滅,有一種和諧而舒暢的氛圍。那首來自美國的著名薩克斯獨奏曲《回家》,在大廳的空間里輕盈地跳著“慢四”,給人一種放松而柔緩的溫馨感覺。其實,這首名曲,甄文武在部隊時就聽到過,只是那時他沒太在意,或者他根本就沒懂得音樂,猶如豬八戒吃人參果,還不知滋味就囫圇吞下去了。此時此刻,這美妙的旋律再次蕩進耳里,頓時觸動了他的情緒,他真有些急切地想回家了。家里的妻子、家里的小孩、家鄉的田野、家鄉的河山,以及那美麗而干凈的小縣城……
突然,他一激靈,怎么能產生這種情緒呢?現在不是放松和浪漫的時刻。他面對的是狡猾異常、詭計多端的犯罪嫌疑人,雖近在咫尺,但還未抓獲。況且,這個人是回了老巢,他的狐朋狗友多得是,說不定還會有意外的危險。他迅速將目光機警地在四周搜索一遍后,集中到了雷曉鵬身上。
他還在喝酒,已經喝一個多小時了。這一個多小時,猶如度過了一個漫長的世紀,令他壓抑難耐,煩躁不安。
四杯……
五杯……
咳!這些人喝酒,怎就這么互相扯皮,糾纏不清呢!說起話來,牛皮哄哄豪爽得像些俠客;喝起酒來,推推搡搡小氣得像些女人。“他媽的!”他在心里罵了句。他恨不得跑過去灌他們幾杯。
六杯……
這杯酒喝得如此之慢,端起,放下;放下,又端起……
他娘的,還喝呀!終于,他們喝過七杯之后,沒再喝下去了。閑聊幾句后,準備離席。
甄文武幾個迅速奔下樓去。省公安廳的民警這時早已聚集上來。不一會兒,雷曉鵬一行醉醉歪歪下了樓,奔大門而來,甄文武給省廳民警作了指認后,只見雷曉鵬剛邁出大門,省廳民警就不經意地喊道:“雷曉鵬。”雷曉鵬沒反應過來,很爽快地應了一聲。說時遲,那時快,幾個民警就如猛虎撲食般將雷曉鵬生擒了。
不料,這時意外事故發生了。與雷曉鵬的那一伙人頓時吼了起來,其中一人還掏出軍官證,揪住一位民警嚷著:“你們干什么,怎么隨便抓人,我們是部隊的。”雷曉鵬乘此將一位民警摔了一個踉蹌,差點掙脫。甄文武及省廳的民警們一個個都掏出了槍,大喝一聲:“誰敢再動,我們就開槍了。”那軍官(據悉是從北京來的)一看是真家伙,連忙軟了下來:“好說、好說。”
雷曉鵬終于被戴上了手銬。但是,他仍不死心,財大氣粗地對押著他的省廳民警說:“只要你放了我,馬上給你80萬,給你們單位40萬。”然而,他打錯了算盤,此時才徹底知道:金錢并不是萬能的!當即,民警們對雷曉鵬全身進行了搜查,有一部才換3天的手機、BP機,還有牡丹卡和一摞人民幣。
雷曉鵬被押到湖南省公安廳后,他在長沙工作的一位兄長,不一會兒就提著一袋錢趕了過來,并同省廳商量,企圖以錢贖人。問他有多少,他說40萬。省廳民警一聽,不禁一驚,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一手提來40萬元現鈔,可不是一般的主兒啊!他嗤之以鼻地說:“你們就收起這一套吧。”
第二天,省廳為了安全起見,將押送雷曉鵬的甄文武他們送出了長沙市。在高速路上奔馳的時候,甄文武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那首薩克斯名曲:《回家》。
獄中磨指紋
雷曉鵬被押到張家界后,見大勢已去,他已完全喪失狡辯和反抗的信心,多次向辦案人員求情,請求政府寬大處理。這以后,他便開始了從第一次與呂景陽認識到最后一次與呂景陽交易的漫長回憶……
而呂景陽呢?遠遠不是那么痛快。他更沒有認清前面的道路。自1999年12月16日,他坦白交代受賄130多萬元的犯罪事實之后,他已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將難逃死罪。因為,他遠遠還沒有徹底交代。他似乎是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在試探著辦案人員,這就是吐一點情況,又看看辦案人員的態度,并以此揣摩或預測自己以后的命運。當他感覺到危險時,他立即就耍賴、翻供。
那次,他向辦案人員下跪并直呼“救命”后,沒感覺到辦案人員給他許什么愿。于是,他感到無望、感到渺茫,不久就開始翻供,他誣稱是辦案人員不知給他灌了什么迷魂湯,讓他稀里糊涂亂說的,其實,根本沒那么回事。
又是那一套。他已玩不出什么新花招了。
錯了。大錯特錯,呂景陽看上去似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別人也稱他“傻寶”,但他的鬼主意不知從哪里就冒出來了。以前“兩規”時,他是冷水洗頭,裝瘋賣傻。此次,他可是來了真的。他回到號子里,對著自己的手腕猛地就是一口,頓時,鮮血直冒。同號子的人犯給嚇壞了。誰不怕呀,號子里死了人,又得罪加一等。他們趕緊向警察報告。待警察還沒趕來時,他又猛地將頭向墻上撞去。發瘋似地在號子里尋死覓活,弄得警察都為之擔心起來。
“冷了。冷了。”他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語道。別的人犯不解其意,以為他怕冷,忙給他讓出一床被子。他卻冷不丁地又說:“這回死定了。死定了。”這時,同號子的人犯才搞明白,原來他是說自己像具死了沒埋的尸體,正在冷卻。
再也不能把他放在慈利看守所了,得給他換個環境,要讓他感覺到自己問題的嚴重程度。春節前夕,辦案組將他從慈利看守所接出來。
呂景陽高興了。他以為自己制造自殺假相的目的達到了。上車后,他暗暗得意,你辦案組也怕我死呀!車出慈利,進入武陵源,他主動與辦案人員搭訕:“把我關武陵源呀。”沒人答理他。他又自言自語:“也要得。”誰都知道武陵源看守所內,他有熟人。他打起了如意算盤。車在武陵源沒停,直接進入市區,他更高興了,臉上還露出了笑,忍不住又自言自語起來:“唉,你們把我關這么久,我也該回家看看了。”可是,車又沒停,卻朝桑植方向開去。這下,他沉默了,不那么興奮了,待進入桑植縣城時,他才埋怨似的開了口:“你們這又是何必呢,關桑植不是跟關慈利差不多嗎?轉來轉去也不嫌麻煩。”然而,車過桑植,卻直接朝湖北鶴峰方向開去。坡越來越陡,路愈行愈險,呂景陽幾乎要跳起來了,“你們,你們要送我去死呀!”
面對雷曉鵬厚厚一本、長達數萬字的交代材料,呂景陽再也無話可說。他又一次像擠牙膏似的擠出了自己的一些犯罪事實。
然而,這個無賴再度后悔了。回到鶴峰監獄之后,他自殺,他翻供,他認為每次供述材料都蓋有自己的指紋印,因此,他要否定那些供述材料,證明那些指紋印根本不是他的,于是,他想出了一個古怪而愚蠢、滑稽而瘋狂,也許可以載入《吉尼斯世界紀錄》的主意——獄中磨指紋。
一個同號子的人犯這樣證明道:“他像個神經病,不洗澡,光吃飯,每天在墻上、床上磨手指頭。講話肯講,但從不涉及案情。”
另外一個號子里曾經與他住在一起的全體同監犯向他們教導員寫了一份報告:“……我們看他(呂景陽)的手分析,他自殺過。這幾天他的情緒相當低落,特別反常,時時問些自殺的事,給我們號子里的氣氛造得相當緊張。因此,我們將這些情況反映給您,以防萬一。我們建議,是否把他調號、換個環境,我們也難以防范……”
弄得同監犯都不敢與他住一起,呂景陽已非常特殊了。而他獄中磨指紋又絕對堪稱奇聞。
鐵證如山
張家界交警案由張家界市紀委、市檢察院聯合辦案,從1999年11月9日開始立案調查,到2000年12月27日一審正式宣判,歷時一年多時間。在這漫長的時間內,辦案人員經過內查外調,艱難取證,終于使這個曾一度被“冷放”又因“三講”而引起重視的跨越千年的大案塵埃落定了。他們打著為財政創收的幌子,實際上市財政僅得到960多萬元罰沒款,而各類人物乘機撈取的非法收入卻達到了600多萬元,由此給國家造成的經濟損失,則又眾口不一。據辦案組與省交警總隊測算,達到了2.6億元;據物價部門評估達2.2億元;按照2000年12月1日《東方新報》已經見諸報端的公開說法,其經濟損失達8962.1萬元。全案共涉案48人,其中,被刑事立案22人,被紀委立案18人。目前,已公開宣判11人。
俗話說: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張家界交警受賄案,盡管從開始到最后,呂景陽、李尚煥等耍盡花招、百般抵賴,甚至矢口否認,但在如山的鐵證面前都不得不低頭認罪了。
2000年12月27日,據張家界市中級人民法院和永定區人民法院的刑事判決書認定:
呂景陽,犯受賄罪,共二十五次收受他人賄賂,計人民幣241.1577萬元,給國家造成經濟損失2000余萬元。其中,單獨收受他人財物二十四次,計人民幣229.1577萬元;伙同他人受賄一次,計人民幣12萬元,個人分得贓款4萬元;犯行賄罪,共兩次向他人行賄32.6萬元;犯貪污罪,共兩次貪污,計人民幣15萬元。
李尚煥,犯受賄罪,共九次收受他人賄賂,得現金35.7萬元,價值3000余元的微型攝像機一部;犯貪污罪,共兩次貪污,計人民幣15萬元(這其中,頑固而狡猾的李尚煥只承認了27萬元,其余的均靠充足的證據鎖定)。
朱慧丹(李尚煥之妻),犯窩藏贓物罪,朱慧丹對李尚煥受賄、貪污所得的贓款贓物,保管了40.15萬元,為掩人耳目,還以“張子文”、“劉春平”等名義將贓款存入銀行,并將29萬元現金和10余萬元的存單轉移到住長沙的女兒家存放。
彭吉英,犯貪污罪,共兩次貪污,計人民幣15萬元;犯受賄罪,先后四次受賄,收受人民幣24萬元,價值6000元的手機一部和價值1260元的VCD一臺。
賈光蘭,犯貪污罪,共兩次貪污,計人民幣15萬元;犯受賄罪,先后四次受賄,收受人民幣14.54萬元,價值1260元的VCD一臺。
田開龍,犯受賄罪,共十次收受他人賄賂,計人民幣458380元。
田奇福,犯受賄罪,共八次收受他人賄賂,計人民幣22.8萬元。
王旭,犯受賄罪,共三次收受他人賄賂,計人民幣72100元。
胡永忠,犯行賄罪,分別向李尚煥行賄10萬元,給呂景陽行賄3萬元,給田開龍行賄4000元。非法獲利242000元。
李錫剛,犯行賄罪,分別給李尚煥行賄7萬元,給彭吉英行賄3萬元,給田開龍行賄1萬元;另給王忠武分2.4萬元,個人非法獲利198000元。
田奇桂,犯窩贓罪,共為田奇福窩藏195000元贓款和存單。在辦案組對此進行調查之際,田奇桂將其保管的部分存單撕毀或交他人隱藏。
以上十一名被告犯罪事實的確認,在法院庭審階段,也經過了激烈的辯論、質證、舉證、指證的艱難過程。十一名被告,分別由張家界市中級人民法院和永定區人民法院審判。由于當時被告人分別關押在張家界市的永定區、武陵源區、慈利縣、桑植縣四個區縣的看守所內,因此,從2000年11月20日開始,到12月27日宣判日止,這期間,張家界市的幾個區縣法院的審判廳內,幾乎每隔幾天都有一個案子在審。人們對于案子本身,以及對于法院司法水平的關心程度,不亞于一場什么大賽。那些日子,人們趕到永定、武陵源兩區旁聽,又接著趕慈利、桑植兩縣旁聽。從這點可以看出,人民是痛恨腐敗的,同時,對反腐敗的結果人民也是拭目以待。
12月27日,市中級人民法院審判大廳內座無虛席,人民期盼的時刻終于來到了。首先是永定區法院審判長宣判,判處:
田開龍有期徒刑十年,并處沒收財產十七萬八千九百六十元。
田奇福有期徒刑十三年。
王旭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一年。追繳違法所得六萬六千元。
田奇桂有期徒刑二年零六個月。
接著,是張家界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審判長宣判,判處:
呂景陽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李尚煥有期徒刑二十年,并處沒收財產。
朱慧丹有期徒刑二年,并處罰金五萬元。
胡永忠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三年(有立功情節)。
李錫剛有期徒刑五年,追繳實際非法所得四萬五千元。
彭吉英有期徒刑六年。
賈光蘭有期徒刑五年。
人們長舒了一口氣。法律畢竟是嚴肅的。反腐敗也畢竟是動真格的。
然而,發生在庭審過程中的一則小故事,卻值得人們思考。
那天,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對李尚煥、朱慧丹的犯罪事實正在庭審,當公訴人指控他們夫婦的犯罪事實后,由被告人進行辯論時,李尚煥的妻子朱慧丹,竟冷不丁冒出一句:“老李犯不犯罪,我不說。但我不是公務員,我就不存在犯罪,法律對我不起作用。”
無知啊,無知!我們的普法工作任重而道遠。
案子仍有尾巴
當今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什么?不是瘋牛病,不是艾滋病,也不是戰爭,而是腐敗。因此,腐敗已成了世界各國的一個共同的心病,它是20世紀未能根除的一大社會毒瘤。
張家界交警受賄案,似乎也證明了這一點。至少,它說明反腐敗不可能一蹴而就,查處一案就能打清一切,干干凈凈。就這個案子本身而言,它還有尾巴,留給人們的思考和疑問,似乎還很多很多。
據辦案人員說,僅李尚煥一人就還有三大未解之謎:
其一,張家界交警支隊違紀違規給無牌無進口證明的車輛辦理人戶牌證手續共800余輛,目前,基本弄清的僅有420輛。那么,至少還有300余輛車沒有查明。據資料顯示,這300多輛車的辦證與李尚煥不無干系,這其中究竟還有多少骯臟的黑色交易?不得而知。這也并非辦案人員不愿深查了,主要原因是上牌車主下落不明。這其中最大的一個上牌車主就是王忠武。該車主與李尚煥的關系也非同一般,他一手就在張家界上了數十輛無進口證明車輛的入戶牌證,而交罰沒款僅7萬元,明顯存在嚴重問題。然而,辦案組已分三次守候他幾個月都未能將其抓獲,至今市檢察院還在懸賞捉拿。
其二,張家界交警隊原建樓房三棟。開始詢問李尚煥時,他拍著胸脯說自己絕對沒有受賄,并說誰誰給他送錢都不要。但是,那次辦案組搜查李尚煥家,不是發現了一張“龔英太攬儲4萬元”的撕碎了的紙單么?他們最初的確也撒謊說過那4萬元是別人的存款。但經辦案人員巧妙地查證,那筆款項恰恰是李尚煥在修建支隊第二棟樓房時向包工頭索要的。那棟400多萬元的樓房美其名曰是經過招標了的,李尚煥都向對方索賄,難道第三棟總造價為2000多萬元的樓房,而且,沒有經過招標,這其中能說沒有名堂?的確是個很大的謎團。
其三,李尚煥曾多次要他的手下,錢不要以真實名字儲存,也不要存本地,股市上也不能投得太多。他自己果真就這樣做了。辦案人員僅在他女兒李慧處就取回了40多萬元的贓款。這些贓款而且都是經過了他的妻子朱慧丹的。當然,在李尚煥受賄、貪污的總額中,有幾筆是沒有告訴朱慧丹的。這說明,李尚煥并不是將所有的錢數都告訴他“多么多么愛”的朱慧丹的。如果,以上兩大謎團中李尚煥存在受賄事實,那么,他的贓款又存儲在何方?
人們還在問為什么!
這里姑且不談反腐敗的阻力問題、障礙問題、手段問題,也不談反腐敗的格局問題、體制問題。至少,有一個現象值得人們的注意,這就是:冒險撈上一把,即使被發覺、被查處,判他個十年八年徒刑,他(她)仍然劃得來的問題。
也就是說,腐敗成本問題。
美國的政治學家克利特加德在研究了大量的反腐敗案例的基礎上,對腐敗行為產生的動機,列出了一個精彩的公式:腐敗動機=賄賂(非法所得)道德損失[發現和制裁的機會)×(所受處罰)]>薪金+廉潔帶來的道德滿足感。這個公式表明:當賄賂之所得減去從事該行為所承受的道德損失和法律風險后仍大于其工資收入和廉潔帶來的道德滿足感時,官員就會產生從事腐敗行為的動機。
李尚煥的事例,似乎也驗證了這個公式。如果他還沒有查清的受賄事實成立,即使給他判了二十年,但幾年之后,他或他的家人將那些贓款再取出來,是否仍然可以過一段很舒服的日子呢?
李尚煥如此,那么,還有其他的幾乎沒受到什么懲處的人呢?
由此,關于腐敗成本的問題,我國的法律條款中,似乎有必要考慮增加一些條款,或者增加一些追究原罪時限的條款。也就是說,要讓腐敗分子不敢腐敗,或者,要讓公職人員感到,腐敗是劃不來的,即使是痛悔也沒有什么用。同時,原罪的追溯期無限期延長,要使那些腐敗分子的問題,不能因為某些問題沒有查清,躲過了此次懲罰,給他判了刑,做了結論,下次,即使問題冒出來了,也不再追究。要長時間存檔在案,實行原罪的動態監控,問題何時出現,何時對原罪都可以重新追究。該殺的殺,該懲的懲,要切實加大對腐敗分子的懲處力度。
當然,在執法量刑上,似乎也還有值得考慮的地方。成克杰4000多萬元,殺了;胡長清300多萬元,殺了;前些年,報載沈陽某公司一女總經理,受賄僅18萬元,也被判處了死刑……可是,近幾年,湖南出現的一些貪官,僅殺了張德元、林國悌,還有歐陽松、宋煥威,他們不是數百萬元么?為什么不殺?那些人不殺,當然,張家界交警支隊車管科科長呂景陽也就有了“參照物”,盡管他態度頑固,百般抵賴,沒有半點從輕情節,也就不殺算了。
另外,張家界受賄案,給國家造成的經濟損失,無論2.6億也好,2.2億也好,還是已經公開的8962.1萬元,又該由誰負責?
……
20世紀最后一個反腐敗工作會議,于12月27日在北京由中央紀委召開。它總結了我國改革開放以來反腐敗工作的成績,分析了新形勢下腐敗的動向和特征,同時,也部署了2001年反腐敗的工作任務。人們有理由充分相信,反腐敗工作的力度將會越來越大。
季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