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3月,在列寧領導下,共產國際(第三國際)成立。在此前后,俄共(布)與共產國際先后派出秘密使者多人到中國活動,推動和幫助在中國建立無產階級政黨。對于這些使者,中國學者比較熟悉的是魏金斯基,而對其他使者,則所知甚少,或者完全缺乏了解。今年4月,日本巖波書店出版了日本神戶大學文學部石川禎浩教授的著作《中國共產黨成立史》。粗讀之后,覺得該書資料翔實,有許多新的重要發現,特別是該書第二章“蘇俄、共產國際和中國的共產主義運動”中,有專節闡述來華的蘇俄密使及其活動,將我們過去朦朦朧朧覺得重要但又不知底里的人和事交待得清清楚楚。現參照石川教授的著作并補充我們已經掌握的史料,介紹密使活動與中國共產黨建立之間的關系。
1.布爾特曼(Н· Буртман)與李大釗。迄今為止,國內外學者使用的材料基本上相同,即A·A·繆勒爾的回憶錄。繆勒爾是蘇俄軍官,在蘇俄內戰時期參加打擊白匪高爾察克的戰斗。他奉蘇軍方派遣,于1919年初經滿洲里來到中國,在哈爾濱接觸過孫中山的代表李某(疑為李章達)和當地的游擊隊頭領馬占山。 這位李某,同李大釗和日本共產黨領導人片山潛有聯系,他們三人對中國革命領袖孫中山的看法相同。
布爾特曼也經由同樣的路線,受秘密的俄共(布)哈爾濱地下黨組織的派遣,約于1919年3月份到達天津,供職于美籍俄裔大實業家辦的企業石德洋行(Штейнберг)。
當時布爾特曼還是個學生,“是一個熱情的布爾什維克革命者”。他大致在1919年五四運動前后認識了李大釗。現將繆勒爾的有關回憶翻譯如下,這是目前我們能夠找到的關于李大釗同布爾特曼關系的唯一史料:
繆勒爾回憶說:“布爾特曼廣交京津兩地高校和專門學校的進步中國知識分子,與李大釗有私交。布爾特曼認為李大釗是一個出色的馬克思主義者。眾所周知,在1919年5月北京學生反對帝國主義行徑、反對凡爾賽和會上把德國在山東的殖民地讓給日本而舉行的激烈抗議和罷課之后,各大城市的工人舉行了罷工,天津也一樣,布爾特曼直接參加了這里的運動”。
“1919年9月我認識李大釗的時候,我們同學生們的聯系依然在持續中。他們今天一撥,明天一撥,幾乎天天都到我們的住所來。”
“我們向中國學生介紹了列寧的著作《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經常談論關于中國的問題,分析孫中山的學說,介紹工人階級在俄國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中的領導作用”。
“我們不難讓學生們相信,他們必須同天津的紗廠工人和碼頭工人建立聯系,必須組建工會,當時天津還沒有工會。這也是布爾特曼同李大釗兩次談話的內容”。
“1920年1月初我們離開中國前夕,有四名學生已經同碼頭工人建立了聯系并著手實際建立碼頭工人工會的工作”。
繆勒爾介紹布爾特曼當時的打算說:“我向布爾特曼介紹了滿洲的游擊隊和我們在那里會見過的一些出色的人才。他特別贊賞馬占山。‘他到哪里去了?他不該在滿洲,他應當在內地,到大企業來;他會大有作為的。要是能讓他認識李大釗就好了。馬占山沒念書就掌握了馬克思主義理論,他還是一個優秀的勇敢的鼓動家和宣傳家’。”
1920年1月15日,布爾特曼離北京經蒙古回蘇俄。石川教授據《東方經濟學家》編輯的《致三浦鐵太郎的信(1920年11月4日)》驗證了布爾特曼的情況。綜合俄日兩國檔案可知,布爾特曼是俄共遠東局東方民族部委員,1920年6月初到伊爾庫茨克,在遠東局工作,8月成立遠東局東方部,他為主任,主管哈爾濱和中國內地的活動。1921年死于手槍走火。
2.在上海秘密活動的蘇俄人士最早的當推M·波波夫(Михаил Попов)。
關于此人,根據上海檔案館所藏工部局《警務日志》(Municipal Daily Report )的零星記載,知道其別名叫Smolsky。來華前的身份是俄國阿穆爾軍區現役軍人,上校軍銜,受該軍區黨組織派遣,從符拉迪沃斯托克到上海考察,會見過孫中山。石川教授做了遠較我們深入的挖掘,他說此人最初出現于1928年出版的查普曼(Chapman)著《中國革命》一書中。五年后,即1933年青年協會書局出版的駱傳華《今日中國勞工問題》第39頁也記載了同樣的內容。
石川教授介紹波波夫來華的情況是:波波夫受俄共(布)或俄外交人民委員部東方司沃茲涅先斯基(Вознесенский)派遣,于1918年5月與蘇俄人士波德沃依斯基(Подвойский)同到上海。以石川教授的書為線索,筆者為自己手中的英國檔案找到了“家門”。學界同仁、旅英的李丹陽女士、劉建一博士贈予的珍貴史料證明了石川教授的說法。英國外交檔案記載:
“(沃茲涅先斯基)不會到東方去,他要派遣波波夫和波德沃依斯基去建立一個情報局,以研究上海和北京形勢。”
“布爾什維克使者波波夫到了中國,近已到滬。5月18日他用化名向《密勒氏評論報》提供了一份《俄國無產階級呼吁書》,抨擊日本和旅滬俄僑的‘反動頭目’。他確已赴哈爾濱”。
關于此人,英國檔案介紹說:“他在彼得格勒學過日文和漢語;通曉漢語,能用日語讀寫說。” 石川教授說,波波夫在五四運動前后第二次來中國。從1918到1920年7月先后四次出入中國。從英國檔案“1920年8月的《每月報告》”可以知道他當年來中國的情況:
“符拉迪沃斯托克政府的秘密使者米哈依爾· 波波夫上校于7月中旬從符拉迪沃斯托克到滬”。像當時其他莫斯科使者一樣,他也把《俄文上海生活報》當作聯絡點,并且參加了該編輯部的部分工作,9月28日對部分“俄國激進分子發表演說”。
石川教授據日本檔案介紹了波波夫1921年春的情況,說他由上海到北京,后來可能回到符拉迪沃斯托克,也許又來過中國。他在多大程度上參加了俄共和共產國際的對華工作還是有待研究的問題。
波波夫試圖在上海設立情報局一事引起中外各方注意,所以石川教授使用的日本史料和李、劉二位查閱的英國檔案對此都有記載,兩份史料明確提及他先后接觸的人是無政府主義者張墨池和景梅九。
3.與波波夫同時活動的還有阿加廖夫。除了我們知道的《謝覺哉日記》,以及李達、鄧文光等人的回憶錄外,石川教授使用的新材料是1920年3月日本駐上海武官和總領事報告。一個看似不起眼的人名,經石川教授的細致工作,使我們得知,那個同波塔波夫接觸并且翻譯蘇俄法令和發表托洛茨基文章的李林尼,原來就是李人杰,即李漢俊。
經查證俄國史料,阿加廖夫“是符拉迪沃斯托克市政局主席”,石川教授據一個鮮為人知的檔案材料介紹說,阿氏到上海后與李漢俊、呂運亨(1885-1947)商談出版俄文中文雙語《勞動》雜志,并同中國傾向蘇俄的人士接觸。阿于1920年經天津回符拉迪沃斯托克,后又來中國,經北京回符拉迪沃斯托克,此期間經常活動于遠東。
遺憾的是,迄今為止我們沒有看到俄國的官方檔案,還不能說他們就是由布爾什維克派遣的正式代表。但是石川教授據已經掌握的史料說:這些人對于中國共產黨的醞釀畢竟還是發揮了相當的作用。這個結論應當是能夠成立的。至少我們還可以說,他們對于中國共產主義者的國際聯絡也發揮了一定的作用。
4.亞歷山大·斯杰潘諾維奇·波塔波夫(A·C·Потапов)。石川教授比較全面地對照中外文史料,說明早在1919年中國就知道這個人。就其接觸的人和活動范圍而言,波塔波夫比前三個人更加廣泛,目的也更加明確。
波塔波夫是一名沙皇軍官。俄國發生十月革命時他正在中國,得到關于俄國事態的消息后,他宣布擁護十月革命和蘇維埃政權,并且在沒有領受任何指令和任務的情況下,自覺地為蘇維埃政權工作。
蘇俄1919年7月發布的《對中國人民和中國南北政府的宣言》,于1920年3月傳到中國,引起中國人民對蘇俄的廣泛同情與支持。這時在上海的波塔波夫非常興奮,自動在中國進步的學生和知識分子中宣傳蘇維埃革命。他在上海聯絡“農工商各界及軍隊”,且已經“與各界聯合會代表陳家鼐、姚作賓、曹亞伯、許德珩等接洽”。他還在這個輿論集中之地組織了許多次會議,向中國朋友介紹十月革命。中國國民黨的“要人孫伯蘭、戴天仇等”早些時候也曾經參加過波塔波夫派遣的代表羅薩諾夫于1920年3月初組織的秘密會議。
從魏金斯基(吳廷康)的報告可知,波塔波夫事實上已經是一個“準代表”了。魏金斯基正式奉派前來時,已經知道波塔波夫在中國,不過他們沒有聯系上。
據史料記載,波塔波夫與羅薩諾夫當時已經考慮在上海組織一個總機關,刊登宣傳共產主義和蘇維埃政權的文章,以期使“一般人洞悉過激主義之精神及共產之利益”。北京政府內務部探測到這個“保的波夫”的活動,知道他接觸的人中有上海工界協進會的主任陳家鼐、曹子祥等,他們還與這些來自蘇俄的人士共同商定,要在各縣遍設工商聯合會及農工聯合會,組織各省的農工商演講團,赴各村鎮演說平民主義,擬先從西南各省實行,并擬將領導機關和辦事處設在上海。由此可以看出,與前三人相比,波塔波夫的活動帶有更加明確的組織中國革命力量的目的。
石川教授概括波塔波夫在中國的經歷:向蘇俄提供中國共產主義者的活動情況(1920年5月1日上海盛大集會的情況就是通過他傳達轉給威廉斯基-西比利亞科夫的);他與上海學生運動領袖的接觸;同莫斯科正式或非正式使者的接觸;受魏金斯基資助在上海開展活動以及他對前者的間接幫助。
至于與中國共產黨建立有關的人士和活動,石川教授說,波塔波夫也參加了向中國知識分子提供共產主義文獻的工作。例如,他曾向李漢俊提供了小冊子,李譯為漢語;托洛茨基的文章也通過他發表于共產主義刊物《新青年》1920年11月8卷3號上。石川教授的研究結論是:波塔波夫“肯定是威廉斯基-西比利亞科夫、魏金斯基……(作為主要渠道)活動的一個側面,對中國共產主義運動起了促進作用”,他在中國活動和得到的情報肯定受到俄方重視和運用,并說這是波塔波夫與布爾特曼、波波夫的不同之處。
此外,波塔波夫在中國的活動中還有一項重要內容,就是他在1920年4月底5月初訪問孫中山和陳炯明。他帶回了許多情報,如訪問孫中山的報告、陳炯明致列寧的信、陳炯明致旅俄華工的信、南方政府參謀長李烈鈞致蘇俄代表的信、黃介民致勞農政府的信(1920年5月22日)等。這些文件,受到莫斯科領導人的重視,對當時一度存在的褒陳貶孫趨勢的形成不無作用。蘇俄《外交人民委員部通報》上把陳炯明稱為“堅定的共產主義者”,更有甚者,直到中國共產黨成立后的1921年年底,陳炯明及其所在的漳州還被稱為“中國革命黨的搖籃”,中國的“精英,革命分子”趨之若鶩的地方。這種看法一直持續到1922年6月陳炯明同孫中山的矛盾公開化。
5.威廉斯基-西比利亞科夫。早在1919年8月,他就向俄共(布)中央委員會政治局提交了一份在東亞民族中進行共產主義工作的提綱并且得到后者的批準。政治局給他擬定了在遠東實際工作的指令,其主要內容是:我們在遠東的總政策立足于讓日本、美國和中國發生利益沖突,即利用各種手段激化他們的矛盾;喚起中國、蒙古、朝鮮廣大人民群眾為擺脫資本壓迫進行自覺的運動;支持東亞人民的革命運動并通過出版一些宣傳品加強鼓動工作;幫助中國游擊隊的建立等。
為落實上述指令,他于1919年9月初到了符拉迪沃斯托克,在那里同中國、朝鮮革命組織的代表建立了聯系。與之聯系的中國代表是自行到俄國遠東的姚作賓,時任全國學生聯合會主席。1920年5月,他在上海建立了一個臨時領導革命運動的中心,名為“第三共產國際東亞書記處”,下設中國、朝鮮、日本三個支部。其中,中國支部的“工作開展比較順利”,出版事業也初見成效,北京和上海尤其突出。當時,傾向蘇維埃政權的俄僑1919年起在上海創辦了《俄文上海生活報》,陳獨秀主編的《新青年》也同威廉斯基-西比利亞科夫有聯系而且得到后者的支持。上海依靠工人和學生組織開展活動,為北京、上海、天津、廣州、漢口、南京和其他地區共產主義組織的建立奠定了基礎。值得注意的是,在這些工作的基礎上,威廉斯基-西比利亞科夫于7月5日,即他到北京的第二天就同在京的俄國共產黨員舉行了為期三天的會議,除了總結工作外,他們還專門就“中國共產主義組織即將舉行的代表大會和中國共產黨的成立”交換了看法。可見建黨工作已經提到了日程之上。
從該書記處工作覆蓋的范圍——中國、朝鮮、日本來看,它同后來的共產國際遠東書記處肯定有一定關系。派遣他到中國的是俄共(布)中央委員會西伯利亞局東方民族部,該部于1921年1月劃歸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1921年1月15日俄共(布)中央委員會決定建立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遠東書記處,駐地在伊爾庫茨克。原西伯利亞局東方民族部和外交人民委員部西伯利亞委員會的大部分人員都并入該書記處工作。威廉斯基-西比利亞科夫的活動也相應地在這個框架之內。
由此已經十分清楚,威廉斯基-西比利亞科夫不僅正式領有俄共的指令,而且向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提交了正式報告。他與我們下文要介紹的魏金斯基同是受俄共(布)西伯利亞局東方民族部的派遣。故此,在中共建黨的籌備工作中他也是一個應當引起注意的人物。
6.格里戈里·納烏莫維奇·魏金斯基,原名札爾欣(Зархин)。據文獻記載:他受俄共(布)遠東局符拉迪沃斯托克處下設的“外交科”派遣前來中國。當時的化名是格里戈里耶夫,身份是“全權代表”。時間是1920年4月。與他同行的人有:設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的東方學院畢業的季托夫和著名的朝鮮社會活動家謝列勃里亞科夫。三人都是共產黨員。關于這個舉措的意義,正式文件告訴我們:“此舉奠定了我們對遠東國家有計劃的組織工作的基石”。為了全面推進中國共產主義者的組織建設,俄共上述機關“同時從哈爾濱往天津派遣了一個工人出身的共產黨員斯托楊諾維奇(米涅爾)。
魏金斯基一行到中國后的具體工作成果是:在上海建立了由五人組成的革命委員會,內中除魏金斯基外還有四名中國革命者。該委員會下設出版、情報鼓動和組織三個處。出版方面重要的成果是創辦了《勞動界》和發行了一些馬克思主義讀物,組織方面是:8月前米涅爾在北京同鮑立威一起組織在北京的中國共產主義者,8月后米涅爾又奉魏金斯基派遣到廣州,建立與北京相同的革命委員會。情報處的主要工作成果是建立華俄通訊社,由其向31家中國報刊提供關于蘇俄的信息。1920年8月17日后蘇俄駐北京的外交代表團優林接過了這一行人同上海的聯系。斯內夫利特(馬林)在向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報告時,認為由于魏金斯基在中國期間的活動,“在陳獨秀同志領導下組成一個中國共產黨人小組織……這小組劃分為七八個中心”。 他為籌備中國共產主義者的代表大會做了直接的工作,但是沒有參加中國共產黨的成立大會。
石川教授用了很大篇幅系統地介紹了魏金斯基在中國期間同各地共產主義者的聯系。
據荷蘭社會歷史研究所收藏的斯內夫利特檔案可知,魏金斯基以共產國際正式代表使華是在1923年。是年1月份,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任命他和斯內夫利特為參加中國共產黨第三次代表大會的代表。我們可以做這樣的理解:魏金斯基從最初作為俄共(布)西伯利亞局下屬機構的代表,到1923年1月作為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的代表,應該說他的地位在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內已經上升了很多。
7.首次由共產國際向中國派遣的正式代表是亨· 斯內夫利特(在中國曾用馬林、孫鐸、Sentot、Simons等化名)。在共產國際第二次代表大會后,他“奉命赴上海,研究遠東各國的運動,與之建立聯系并就共產國際是否需要和可能在遠東建立一個辦事處,做一些調查。”他參加了中國共產黨的成立大會。
8.參加中共一大的另外一名代表是紅色工會國際派遣的尼科爾斯基(В·А·Нникольский)。
以上就是與中國共產黨建立有關系的莫斯科使者。在中國共產黨成立之前還有其他一些使者前來,如俄國共產華員局的劉謙,索科洛夫、斯特拉霍夫等。但他們與中國黨的建立沒有直接關系,已非本文內容。(責任編輯:江之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