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族最后一個“于古蘇”

2001年11月份，筆者在怒江州福貢縣匹河鄉(xiāng)調(diào)查民族傳統(tǒng)文化時，聽到當?shù)匾恍└刹咳罕娊榻B，怒族的巫師快要消失完了?，F(xiàn)在唯獨有一個怒族大巫師波郁還健在。聽了以后，我立刻打定主意，不管有什么困難決意要去拜訪他。

11月9日，我先去找匹河鄉(xiāng)沙瓦村民委員會主任和春生（怒族），想請他帶路去。我們剛要準備出發(fā)時，在村民委員會旁做生意的一個大姐（大巫師波郁的大姑娘），跑過來跟我們說，她的父親昨天被老母登村民委員會的人請去祭獻鬼，他還沒有回到自己的家。我們即刻找一輛農(nóng)用車到了老母登村民委員會去找他，結果我們?nèi)ネ砹艘徊?，他已從請他去的那一家走了。我們又跑到他將要路過的村頭去等候。我們剛一到村頭，他就走過來了。我等不得村民委員會主任的介紹，馬上迎上去跟他握手，自我介紹，并迫不及待地說明專程拜訪他的意思。知道來意以后，他自己也馬上作了自我介紹說：“我叫波郁，今年84歲，我已經(jīng)老了?！辈稍L是老人家從老母登村民委員會回他自己家的路上邊走邊進行的。老人家的家是在沙瓦村民委員會托克扒村。從老母登村到托克扒村約有5公里，中間有一座神山?？赡苁怯猩裆降木壒?，老人家有意帶我們從神山穿過去，我們只好跟著老人走?？墒侨f萬沒有想到，老人家?guī)覀冏叩穆犯静皇锹罚耆菑姆浅ｋU峻的山崖上走，走一節(jié)爬一節(jié)，我自己感到越走越吃力，但是老人家神奇般地走在前邊，就像走在平坦的路上一樣快步向前，我們有一種怎么追也追不上他的感覺。想到老人家已84歲了，還有這樣的精神力量，實在是不可思議。我也強打精神，喘著粗氣邊走邊采訪他有關怒族原始宗教的情況。他是一個能說會道的“于古蘇”，怒語意思是“大巫師”，是集巫、藝、醫(yī)、匠、教育、軍事、科技（原始科技）等為一身的怒族高級知識分子，是怒族傳統(tǒng)文化的主要繼承者和傳播者。因此，他對怒族社會歷史懂得最多。

怒族是我國56個民族中人口較少、使用語言種類最多的一個民族之一。怒族跨境而居，主要分布在緬甸西北部。在我國主要分布在云南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的福貢縣、貢山獨龍族怒族自治縣、滬水縣、蘭坪白族普米族自治縣。此外，云南省迪慶藏族自治州的維西縣和西藏自治區(qū)的察隅縣也有少量的怒族分布。怒族總?cè)丝?2.68萬人。怒族由4個支系組成，貢山怒族自稱“阿龍”，福貢怒族自稱“阿怒”，福貢縣匹河鄉(xiāng)怒族自稱“怒蘇”，蘭坪怒族自稱“若柔”。同時使用著阿龍、阿怒、怒蘇、若柔4種不同的語言。

怒族居住的怒江東岸是碧羅雪山，西岸是高黎貢山。多數(shù)怒族居住在這兩山的半山腰上，其海拔高度大多在1500－2000米之間。早期的怒族地區(qū)，同樣與其他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一樣，由于生產(chǎn)力的低下和科學技術的落后，在怒族社會中遺留著反映怒族先民從事原始宗教信仰的大量巫術、占卜和禁忌等現(xiàn)象。這一些在歷史上形成的屬于原始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及生活習俗，不可避免地在其日常生活領域里不斷地表現(xiàn)出來，其中傳統(tǒng)的宗教迷信的意識與活動就是如此。在萬物有靈的古老觀念的支配下，比較普遍地相信鬼魂的存在和作用。人們對變化無常的自然界的看法和崇拜，多是集中通過對各種鬼魂的信奉與祭祀表現(xiàn)出來。由于聚居區(qū)的不同，語言的差異，各地怒族對精靈的叫法也不同，祭祀的儀式也有所不同。在福貢縣匹河鄉(xiāng)的怒族還保留著較完整的圖騰崇拜，其他地方的怒族則沒有圖騰崇拜。居住在貢山縣的阿龍人具體信奉的鬼有巖神、山鬼、水鬼、樹鬼、路邊鬼等10多種。居住在福貢縣的阿怒人主要信奉的鬼有山鬼、天地鬼、戰(zhàn)鬼、瘟疫鬼、沖犯鬼及民族鬼等10多種。居住在蘭坪縣的若柔人主要信奉的鬼有山神、水神、樹神、石神、天神等20多種。居住在福貢縣匹鄉(xiāng)的怒蘇人至今還保留著比較完整的圖騰崇拜，每種圖騰都是他們傳說中的祖先。他們信奉的鬼有4大類，有天鬼、水鬼、衣于鬼、殺魂鬼等20多種。

波郁是福貢縣匹河鄉(xiāng)有名的怒蘇支系大巫師“于古蘇”。據(jù)波郁介紹，怒蘇支系的巫師有3種：一是大祭師，怒語稱“于古蘇”，專門祭祀鬼神。由于怒族與當?shù)乩圩濉鬃澹ㄒ粋€支系勒墨人）雜居，大巫師“于古蘇”除念祭本民族的鬼神外，還念祭傈僳族、白族（勒墨支系）的鬼。正因為他能念祭3個民族的鬼神，所以大巫師“于古蘇”受到人們的普遍尊敬。二是卜卦巫師，怒語稱“綿安”，他們是專門卜卦鬼神的降臨或蹤跡，但他們一般不會祭獻鬼神。這種卜卦巫師有男有女，女的稱“米綿安”。三是勾魂巫師，怒語稱“于蘇”。他們是專門勾別人的魂，致病降災于別人的巫師。這種巫師不是自稱，而是由大巫師“于古蘇”來給予他們名稱。

在整個怒族原始宗教活動中，占卜是一個重要的方面。占卜通常由大巫師于古蘇進行的。一般在祭獻鬼神之前進行占卜，特別是在不明原因的病癥發(fā)作之時，要依據(jù)占卜的結果來斷定應該祭獻什么鬼神，用什么犧牲和什么時間，在什么地方祭獻等。有竹簽卜、刀卜、草桿卜、棉紙卜等4種方式。波郁就是這一祭祀習俗的繼承者和傳承者，他是怒族地區(qū)最大的占卜師于古蘇。他從13歲開始跟師學習占卜技術，主要是跟他的父親學習的。據(jù)說他的父親也是當?shù)赜忻呐逶甲诮碳缼煟彩侵v古道今的圣人。波郁經(jīng)過長時期地跟師學習占卜技巧后，到了20歲時開始祭獻大鬼。在“文革”以前，他主祭過10多次大鬼。他所主祭的大鬼，其規(guī)模之大，無法形容。據(jù)說每次祭獻都是殺牛宰羊，參加的人上百，上千。由于他主祭了10多次的大鬼后，在當?shù)匾咽怯忻脑甲诮處煟麖臎]有脫離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勞動。1958年農(nóng)業(yè)合作社期間，他當過合作社保管員、合作社社長，還加入過中國共產(chǎn)黨。在“文革”期間，被打成“牛鬼蛇神”，并批斗了一次。后來他自動脫離了黨組織，辭去了農(nóng)業(yè)合作社的社長職務。他的原始宗教祭祀活動也被迫停止，他只好在家積極參加生產(chǎn)隊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勞動。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延續(xù)了幾百年的原始宗教祭祀活動又逐步恢復起來，波郁又開始他的原始宗教祭祀活動，當?shù)厝绻腥松?、去世、進新房、結婚等活動，人們常常請他去祭獻鬼神，只要有人請他去，他就去幫助老百姓祭獻。人們這樣相信于古蘇，是因為幾乎每種原始宗教都有求助于神力治療各種疾病的傳統(tǒng)，或者說人們相信自己能通過原始宗教信仰和祈禱來治病。正是由于這樣的原因，人們只要有一些疾病或其他方面的事情，就想到“于古蘇”。許多怒族人認為，當今社會有了很大的發(fā)展，怒族地區(qū)從外面?zhèn)魅肓朔鸾獭⒒浇獭⑻熘鹘痰茸诮蹋徊糠峙逡鸭尤肓诉@些宗教，但是做為怒族傳統(tǒng)的原始宗教，不能拋棄它，更不能否定它。否定它意味著否定本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和習俗。居于這樣的考慮，怒族的原始宗教在艱難的環(huán)境中傳承下來，特別是在怒族地區(qū)傳入基督教以后，許多怒族人加入了基督教，波郁有7個子女，其中有5個子女已加入基督教。對已加入基督教的信徒來說，他們一般是反對信鬼信神的，因此，對原始宗教加以限制。盡管是這樣，原始宗教仍然延續(xù)下來。波郁也認為，怒族的原始宗教是怒族重要的傳統(tǒng)文化之一。有必要好好地弘揚下去。但是由于種種原因，在怒族聚居的地區(qū)，年輕人當“于古蘇”的人幾乎絕跡了。波郁他自己已是84歲的人了，后繼無人而發(fā)出一聲聲感嘆。在怒族社會中，傳統(tǒng)的一位原始宗教祭師，就是一部怒族古文化的活詞典，特別是怒族祭詞蘊含、儲藏、沉積著豐富的傳統(tǒng)文化。當我們跟著于古蘇波郁路過神山時，他在神山腳下展示了原始宗教祭祀文化的神奇世界，他那引經(jīng)據(jù)典，口若懸河地講古道今的智者氣度和博厚知識，讓人稱奇。正是他們創(chuàng)造了東方大峽谷“人神共居”的民族風情，可惜他過世之后，這一神奇的傳統(tǒng)文化隨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