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 焰
今年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會上有一首歌,叫做“讓世界聯網”。兩位歌星在北京和深圳同時演唱,其中一位是個姓孫的小姑娘,長著一口小兔牙,聲音好,表情好,舞姿也好,但我就是不知道她唱的是什么意思。十多年以前我曾經寫過一篇惡毒的文章,說我們的歌星是音帶出色的鸚鵡,能夠把沒有意義的句子都制作得聲情并茂。這個說法雖然有惡攻之嫌,但是多年以后我還是看不出我們的歌星演唱水平有什么進步。當然,今天要說的不是唱歌,而是“讓世界聯網”。
我小時候生活在一個祈使句盛行的時代。我們提倡,我們呼吁,我們號召:將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學習潘冬子,爭做黨的好孩子!要斗私批修!要治理黃河!讓紅星紅旗插遍五大洲四大洋!不需要主語。因為祈使句所宣布的內容都是毋庸置疑的真理,所以每個人都應該遵從,且必須遵從。“讓世界聯網”也是一個祈使句,這個句子同樣在宣講一個重大命題。在這個命題中,聯網成為呼吁、提倡和號召的行為。至于為什么聯網,聯網做什么,似乎并不重要。一件事情一旦用祈使句來表述,其重要性、正確性就是不言而喻、不證自明的。借用另一個時尚的祈使句,就該說:將聯網進行到底!
進行到底的結果大概就是“讓世界聯網”,但這個句子其實是個病句,從邏輯上是無法解釋的。如果把世界作為主體,這個句子的意思應該是讓“世界”和“世界”之外的什么東西聯網。我想這不是小孫姑娘邊舞邊唱想表達的意思。詞作者大概是把“世界”當作集合名詞,讓這個名詞的各個組成部分相互聯網。那么這個句子就相當于:讓世界手拉手!如果這個句子仍然病得不明顯,那就用這個:讓小一班手拉手。糟了!說了幾遍之后,連這樣的病句我看著都有點正常了。這說明了一個古老的成語:久入鮑魚之肆而不知其那個。也說明了一個新的事實:祈使句,尤其是口號般的祈使句,在大規模的復述下,容易使人腦袋發昏。
我現在用一個明白一點的表述來代替那個祈使句:“小一班的小朋友們,大家把手拉起來。”我想這句話小朋友們能夠明白,旁觀者也能明白。站得整整齊齊的小一班小朋友們聽到了指令,就拉起了相鄰小朋友的小手。“讓小一班手拉手”這個祈使病句就算成為現實了。如果能夠從任意一個小朋友通過他所拉著的小手連接到小一班另一個、任意一位小朋友,就可以說實現了徹底的手拉手,如果還有一個兩個落到了外面,那就是部分手拉手。但是用這種方式來理解“讓世界聯網”,還要確定這個“世界”的組成部分是什么。如果是一個個國家,這個祈使病句似乎容易實現,現在沒有通互聯網的國家據說只剩下一個了,而即使那個國家,他們黨和國家領導人據說也在悄悄地上網。如果這個“全世界”指的是每一個個人,“讓世界聯網”就是癡心妄想。全球化雖然是大勢所趨,也不是每一個人都必然要隨波逐流,隨聲附和的。就我所知,至少在美國就有生活在大都市附近的阿米什人,他們不用電話,不用交流電,不看電視,頑固地拒絕一切可能沾上世界這個網的東西。由此可見,國家也好,個人也好,并不是小一班的小朋友,未見得都會老老實實地服從一個命令式或者祈使句。即使是小一班的小朋友,他們在命令式和祈使句的作用下所發生的手拉手也是不可持續的。一旦游戲結束,小朋友們就會各自散去。
由此可見,祈使句對于有自由意志的個體所能起到的作用是非常有限的。即使這個祈使句表達了一個好的愿望。比如說:讓鳥兒盡情地歌唱。這個呼吁在人看來很好,但是鳥兒卻不響應。到處都是農藥,活下來的蟲子也是有毒的,吃不飽,吃不好,你讓鳥兒怎么歌唱!如果愛鳥周就是白天唱一些充滿祈使句的歌,晚上去夜市吃麻雀,毫無疑問,鳥兒肯定更唱不起來,當然,人也唱不了多久。
人若想唱得久些,依我之見,如果祈使句已經上癮,一下子戒不掉不妨接著唱,唱病句也不要緊,要緊的是配合一些可操作的行動。比如向工商舉報有夜市在烤麻雀;如果工商也跟著吃麻雀,就向人大舉報工商……
讓世界聯網也是這樣。倘若電話費合理,網絡費合情;大環境寬松,小環境活躍,網絡會自然地延伸、生長,我們會自然地看到一個網絡發達的世界。但即使這樣,也不意味著聯網是一件注定的好事情;進而,聯網更不是大規模地復述祈使句就能做到的。
當然,歌星們唱一唱祈使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唱這個,他們能唱的、會唱的也不多。但如果許多人也跟著唱,尤其是某些職能部門也終日歌唱祈使病句,那可實在是太那個了!
我們的生活還籠罩著祈使句迷信,看來歌星們還要用它造出個互聯網迷信。幸好我們沒有被歌星們領進小一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