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言順
在我的畢業論文《低代價經濟增長論》出版三年后,《博覽群書》編輯部約請幾位學者屈尊作書評,同時也希望我談談當時的創作體會,真是頗感意外。
選擇這樣一個方向進行研究,并最終形成一本理論著作,在當初還經歷過一個感悟過程。記得那是在1995年的中秋節前夕,我正處在畢業論文選題的過程中。讀了近兩年的經濟學博士課程,沒有多少研究成果,倒是發現所有的經濟問題似乎都被經濟學家們尤其是西方的經濟學家們那長長的觸角觸摸到了,經濟學已沒有空白地帶。有人說,選擇是痛苦的。實際上,無可選擇更加痛苦。就是在這種情緒下,我陪導師來到海南參加學術研討會。一天下午,海南省委黨校的同志熱情邀請我們參觀海口。在一處河流入海口,意外地看到一片生長在水里的小樹林。省委黨校的同志介紹說:這就是有名的紅樹林。紅樹植物外觀上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只是因為這種樹的樹干橫截面是紅色而得名。奇怪的是紅樹林對生長環境要求苛刻,它只能生長在海陸交界處、海岸低潮線和高潮線之間的潮間帶,而尤以此間的淡水和海水的交匯處最為適宜。離開這樣的環境,紅樹植物將難以生存。
這種奇特現象令我豁然開悟:任何經濟理論都有自己產生的背景和條件,離開了其特定的背景和條件,必將如紅樹一樣失去生命力。而把己有的理論成果與當前中國的經濟建設實際相結合,則是經濟理論工作者的廣闊天地。從中國的實際出發,我注意到了經濟增長中付出的代價:自然資源浪費、生態環境破壞、不良品損失、人為事故損失及種種社會代價。這些代價當然不能與新中國幾十年取得的輝煌成就相提并論,但如果不能引起足夠的重視,并采取有效措施加以限制,必將會制約未來經濟的持續、快速、健康發展;接著去審視所有的經濟增長理論,我發現了它們共有的片面性,即忽視代價的存在。于是,就想建立一種包含代價因素在內的新經濟增長理論--低代價經濟增長理論。
確立了選題,意味著成功了一半,但絕不表明全面成功。因為提出一種新的理論觀點并不容易,需要足夠的時間和精力。經濟增長的代價問題,很少有人研究,可資借鑒的成果不多,更多地需要自我開拓。關于經濟增長代價的統計,也是少得可憐。我曾專門查詢過1995年的《中國統計年鑒》,在所列的19類546個社會經濟指標中,負向指標不足10個,其中反映經濟損失和代價的指標只有3個。這樣,就必須花費相當多的時間和精力從事資料收集和整理工作。為此,我找了國務院15個相關部委,分別收集資料,然后進行合成。對一部分沒有統計的資料,只好利用國際慣例和通行做法進行推算。其他的工作我就不一一列舉了。總之,對這個選題來說,博士學習時間畢竟太短了,盡管抓緊了點滴時間,仍不夠用。最后一部分,關于低代價經濟增長與可持續發展的關系,還沒有來得及論述,答辯的最后期限就無情地到來了。
論文答辯雖說順利通過,可研究工作并沒有結束,進一步完善這一理論觀點成了我的一個努力目標。但是,步入新的工作崗位,使計劃一次次落空。1998年6月將書稿交給人民出版社郇中建主任的手中時,他曾勸我再補充點內容,可寫到20萬字。但因實在擠不出時間,只好按博士論文原文發表了。這樣又失去了一次完善的機會。
之后,我有幸參加了蘇老師主持的國家社科基金重大委托項目《鄧小平市場經濟理論與體制轉軌》的研究,并承擔其中的一個子課題:市場經濟與可持續發展。以此為契機,我側重對可持續發展的體制環境、標準和實現途徑等方面進行研究,提出了"兩循環三增長"理論,同時,也初步論述了低代價經濟增長與可持續發展的關系。這些成果相繼發表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宏觀經濟研究》等十幾家報刊上,新華社《國內動態清樣》和《學習時報》還專門報道了中外專家的評價。
按說,研究到此,《低代價經濟增長論》一書留下的缺憾應該算是彌補上了,郇中建主任也提出準備出該書第二版,但我又有了新的努力目標,即進一步研究如何發揮理論的現實指導作用。為此,我決定盡可能走出書齋。
2000年7月,應邀參加了由全國人大環境資源委員會、全國政協人口資源環境委員會、國家林業局、中央電視臺四家組織的沙漠考察團,實地考察了東北三省西部沙地、內蒙古科爾沁沙地和渾善達克沙地。考察時間雖短,感觸頗深。這些沙化嚴重的地方原本都是人類理想的家園。比如,在內蒙通遼市奈曼旗一帶的科爾沁沙地,地下一米就可見水。當地的人們在沙地上鋪一層地膜,竟種起了水稻,而且產量還相當高。水稻收割后,將稻茬留在地里。經過8~10年復種,這些稻茬就會形成寶貴的腐殖質。這樣,人們在收獲水稻的同時,也就收獲了土地。只可惜,用這種方式來治沙相對于沙化的速度來說,實在太慢了。
實際上,在這種沙地上,只要把牛羊圈起來,然后下上一場雨,便會長出很多嫩綠的小草。可見大自然對人類真是夠寬容的,可惜過度放牧和其他方式的人為破壞傷了她的元氣,否則怎會以沙塵暴相報呢!
2000年12月,我利用到昆明開會的機會,小范圍地考察了滇池。滇池位于昆明市南部,處于長江、珠江和紅河三大水系的分水嶺地帶。《華陽國志》記載:"滇池縣,郡治。故滇國也。有澤水,周圍二百里所出深廣,下流淺狹如倒流,故曰滇池。"我曾讀到一段贊美滇池的文字:"站在滇池旁的西山頂上,眺望滇池,波光浩渺,蒼蒼茫茫,儼如高原上鑲嵌的一顆璀燦晶瑩的明珠,以其卓絕的風姿著稱于世。"這段話是我向往滇池的最初誘因。此次會議會址就在滇池西岸,而我住的房間窗戶正好面對滇池,入住之始心里還一陣得意。可是打開窗戶之后,隨風潛入室內的卻是一股股難聞的氣味。下樓近水一看,水面漂著很多污物,水里雜草叢生,水質明顯呈富營養性。以后的幾天會期,我不僅不敢開窗戶,連窗簾也不敢打開,似乎這樣才能保護住滇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在與滇池一箭之遙的翠湖,卻流傳著一個動人的故事。自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來,每年冬天的早晨,車水馬龍的翠湖邊,徘徊著一個孤獨的老人。十余年里,他節衣縮食,用微薄的退休金,喂養著像他的兒女一樣的海鷗們,守護著這群小精靈不受路人的傷害。
1995年,當這群西伯利亞的白色精靈飛臨昆明的第十一個冬天到來的時候,海鷗老人病逝了。在他身后,家里惟一值錢的東西就是幾個雞蛋,老人舍不得吃,是準備留著蒸雞蛋饃喂海鷗的。《山茶》雜志和"云南、人與自然基金會"在海鷗老人常去的翠湖邊發了個訃告,告知人,也告知鳥:"海鷗老人于1995年12月20日病逝,終年七十一歲,為昆明化工廠退休工人......老人雖逝,卻望海鷗常飛,愿老人之愿與海鷗同在。"
訃告和老人最后一次喂海鷗的照片就放在他常去喂海鷗的地方,許多人在老人的照片上簽了名。人們把簽滿名的老人遺照放在草坪上,準備撒食,代表老人再一次喂海鷗。剛放好老人的遺照,未及撒食,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一群白鷗突然飛至,圍著老人遺像翻飛盤旋,連聲鳴叫,叫聲和飛翔姿式都異于往常,像知道發生了什么大事。
鷗群急速扇動翅膀,輪流定在老人遺像前的空中,像是前來瞻仰遺容的親屬。遺像上的老人,凝固著一個它們最熟悉的動作。不一會兒,一些白鷗紛紛落地,竟在老人遺像前面和后面,整整齊齊站成兩行,肅立不動,像是為老人守靈的白翼天使。這樣的情景持續了好一會兒,看到的人都無法想象這只是一種巧合。
當人們最后不得不去收起遺像的時候,海鷗像炸了鍋似地朝遺像撲過來。它們大張著嘴鳴叫,翅膀撲得那樣近,以至取照片的人下意識地縮緊了身體,好不容易才從這片飛動的白色漩渦中脫出身來。之后,鷗群長時間盤旋在遺像上空,像是為老人守靈,又像是為老人送行。
這個故事令我感動,也使我對當初研究方向的選擇更加無怨無悔。其實,在追求新的目標的過程中,尤其是經過幾次實地考察,我的價值觀念又有了進一步的升華。如果說在寫《低代價經濟增長論》時,還停留在以人為本、物為我用的認知層面上,那么,現在我所思考的是,人類如何開創生產發展、生活富裕和生態良好的文明發展道路,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
任重而道遠,我當不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