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背后的情感泡沫

仔細觀察當前市場經濟環境下的婚戀問題，我們可以發現兩組截然相反、又彼此關聯的現象。一方面，以往按照集體主義的制度和倫理建立的許多共同體都不同程度地發生了生存危機。這就是經常可以看到的為數不少國有企事業單位破產、衰敗和效益低下的現象，在我們所要討論的婚戀問題上則表現為夫妻反目，家庭破裂，離婚率激增。與此同時，新的共同體按照市場經濟的體制和倫理，易言之，按照個人利益最大化的原則重新組成和繁殖。在婚戀問題上則表現為“交易式婚姻”或“AA制婚姻”這種市場原則下的組合。（順便指出，只可能有“交易式婚姻”，不可能有“交易式愛情”，因為任何情感都是無法真正購買和出售的）

另一方面，在這個情感日益稀薄的世界里，又相反地存在著情感的泛濫，存在著情感的泡沫化現象。比如說，在這個時代擁有最廣大受眾的流行歌曲中，愛情早就成了壓倒一切的第一主題。正常的、畸零的、向往的、悔恨的、快樂的、悲戚的，愛情的方方面面、愛情的各個角落都以主要是夸張的、輕浮的、矯飾的方式被贊嘆或呻吟過了。這種言情類歌曲幾乎與市場經濟同步，從港臺向沿海和內地蔓延。看那些被拍成MTV的流行歌曲，主人公歌手對愛情豈止是朝思暮想，他（她）們白天想，夜里更想，坐在家里想，走在街上也想，看見花兒想，不看見花兒還是想，仿佛他（她）們的生活完全沒有其他內容。這就是情感的泛濫和泡沫化。而在以往的時代，同樣有大量的歌曲，但那些歌曲除吟詠愛情外，還更多地歌唱故鄉、童年、母親、勞動、戰斗、領袖和理想等生活的各個方面，其主題倒是遠為多元的。

為什么在一個情感日益稀薄的時代，反而出現了這種情感的泛濫和泡沫化呢？這當然是由于情感的稀缺導致了情感這種“產品”的供不應求，以至出現了大量的假冒偽劣。在市場經濟體制下，從趨勢上看，個人利益最大化正成為人們的行為原則。這不但造成了社會分化，而且造成了個人之間在精神上的彼此隔絕。個人利益最大化原則要求人們理性地計算投入產出，理性地謀劃手段目的，最大限度地克制各自的感情，于是造成了情感的普遍荒漠化。但是，天道有常，人道亦有常，人們對情感的需求是一個常數，長久地壓抑，必遭反彈。流行歌曲中情感的泛濫和泡沫化說明，有太多饑渴和孤獨的心靈需要撫慰，需要安頓。而在諸多情感中最熾烈、最激動人心的情感非愛情莫屬。市場體制可以直接產生性交易，產生交易式婚姻或AA制婚姻，但它卻無法催生真正的愛情。所謂“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那種感情是超越理性謀劃和利益計算的。

在全球化的今天，市場元素正迅速吞噬其他如權力、資源、倫理、情感等元素，實際上也是在吞噬市場自身可持續運行的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而人們對情感的渴望在其深層，恰好表達了對市場元素過度膨脹實行抑制的要求。

祝東力，學者，現居北京，曾發表論文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