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冬梅
吸引了全球眾多的科學家、哲學家和人文學者介入的"科學大戰"實質上是兩種文化的沖突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的再現,具體表現為實在論-理性主義與社會-歷史主義之爭。
實在論-理性主義:(1)科學是進步的事業,這種進步特征表現在增強了預言和介入自然的能力;(2)這些增強的預言和介入能力使我們能夠正確地聲稱:科學研究中的對象是獨立于我們關于它們的理論而存在的;(3)我們的理論是容易受證偽的檢驗,我們有權聲稱我們對自然的表達是近似地正確;(4)科學建立在觀察與實驗的基礎上,爭論是依靠理性與證據的標準來解決的;(5)隨著我們進一步把握理解自然的方法,這些理性與證據的標準也就隨之而進步了。
社會-歷史主義:(1)科學是人類所從事的事業,即由生活在帶有復雜社會結構和長期歷史中的,認識上有局限的生物所從事的事業。(2)沒有科學家所屬民族的先前歷史所塑造的范疇和偏見,科學家就不能夠進入實驗室或研究領域。(3)科學的社會結構會影響研究的傳授或接受方式,這一方面可能會對理論的內部論戰有著重要的影響。(4)科學所屬的社會結構決定著那些被認為是最有意義的問題,并且常常會影響著所提出的答案及其被接受的程度。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前,實在論-理性主義占統治地位,其主要代表為邏輯實證主義。邏輯實證主義把科學家看作是與世隔絕,邏輯上無所不能的動物,其工作的性質只是由出現在實驗室中的研究來決定。自從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以來,歷史主義出現后,科學研究已經從邏輯實證主義的象牙塔走向生活,這是一種進步。然而科學元勘的后現代研究常常從整體上忽略實在論-理性主義傳統,認為除非向實驗室中科學家敘述各種各樣階級、政治利益、性別或宗教的故事,否則他們無法從事研究活動。也就是說,各種各樣的政治利益、種族偏見、性別特征、科學家個人的權力,甚至雄辯口才決定著科學家的研究工作,決定著科學工作的問題、觀察與實驗,甚至科學工作的成果。結果,科學被表述為一場永不停息的殘酷斗爭,在科學共同體中占統治地位的領袖借助于財富、地位和狡詐,籠絡了大量的親信為自己的政治意識形態、權力和地位服務。后現代科學元勘已經廣泛運用這一過程來解釋牛頓科學、天體力學、麥克斯韋方程組、元素周期表、遺傳密碼、代數拓撲、量子力學等的誕生。在其中,經驗證據并不代表對自然的反映,而是被視為一種瘋狂權力的代表。
因此,正是對社會-歷史主義的過度強調引發了這場"科學大戰"。
這種過度強調根源于社會-歷史主義的四個教條:(1)觀察的理論導向;(2)證據不能確定理論的真理性;(3)信念的多樣性;(4)認識主體建構認識客體的理論。這四個教條使他們聲稱我們在自然中發現的只不過是我們帶給自然的東西,這一世界--或至少我們能夠談論的惟一的有意義的世界--是我們"塑造"或"建構"的,因此,它將服從于我們的先驗的范疇。特別是對(1)和(2)的夸張導致了一種"對任何事物都無法做出判斷"的世界范圍內的懷疑論。這四個教條被戲劇性地夸張到這樣的程度,以致于它們產生出科學元勘的后現代研究中的四個荒謬的結論:(1)科學真理是科學共同體協商和默契的結果,而不是對自然的認識,特別是在確定自然真理問題上,自然沒有或只有很小的作用,因為科學事實本質上是一種權力的建構;(2)理性和實在不會限制任何信念系統,沒有任何信念系統具有特權;(3)應該一視同仁地解釋真理與虛假;(4)榮譽必須賦予"建構主體"。這些結論的后果是:科學、理性、真理、進步等認識論規范應該讓位于雄辯的口才,讓位于權威與權力,因而導致了科學與意識形態、科學與迷信、事實與錯誤、知識與信念的混淆,最后得出費耶阿本德式的結論:在科學地位上,占星術與天文學、巫術與醫學、燃素學說與氧化學說之間,并不存在著本質的區別。
從社會學的角度來研究科學并沒有什么過錯。科學作為人類的一種活動,像其他的一切人類活動一樣,其價值應該有社會學的分析維度。科學爭論中,如理論的選擇與評價標準、實驗的設計等就包含著某些社會因素,如文化傳統或大眾的文化心理,而這些來自于科學家所依賴的歷史與文化傳統的沉淀。"科學大戰"揭示出許多科學家與社會學家共同合作才能夠解決的課題。但后現代科學元勘必須放棄其錯誤的認識論與方法論,進行嚴肅而認真的細節性工作。在這種研究中我們不應該用知識的社會學、政治學來代替或混淆知識的認識論與方法論的研究,而要把兩者有機地結合起來。
事實上,目前最富有挑戰性的任務是如何協調科學研究的"內部"因素與"外部"因素的問題。這里涉及到兩組重要課題。第一組涉及到科學實踐與廣泛的社會價值之間的聯系;第二組涉及到社會關系與各種科學的理論結構之間的關系。什么樣的價值判斷進入到科學決定的過程中?準確地問,它們是在什么地方進入的?在什么地方進入基金的機構?進入設計研究的階段?在哪一階段上,研究正在被設計?什么時候這些結論被傳播?或者說,認識論價值和其他社會-歷史因素之間是否存在著結合的可能?如果有,我們如何解決這一結合?諸如榮譽,附屬關系,對基金的競爭,對大規模計劃的合作要求之類現象是如何影響科學問題的研究及其成果的評價?什么是當代科學研究的社會制度,它們能夠有效地促進科學的發展嗎?十分明顯,實在論-理性主義與社會歷史問題總是相互滲透的,很難設想把它們分開來進行回答。
另外,后現代科學元勘對科學的探索常常相當含糊(甚至于誤解),對科學工作的具體結論,采用隱喻和修飾的手法,引入各種稀奇古怪的術語、玩弄語言游戲,其中充滿著對科學知識的誤解,對高中學生通常都能理解的科學內容表現出驚人程度的無知(這種失誤常常伴隨著對科學狂熱的攻擊)。這種失誤表現在許多著名學者如后現代大師德里達、拉康、利奧塔、德勒茲、瓜塔里、克里斯蒂娃及科學元勘的重量級人物拉脫爾、柯林斯、麥茜特、朗基蘿和夏平等身上。這種做法很容易引起科學家的憤怒,由此引發了格羅斯、萊維特、索卡爾、沃爾珀特等人就他們對科學的無知而進行的某些合理的批判。
總之,從認識論的角度來看,"科學大戰"是后現代科學元勘以科學研究的"社會維度"來代替科學研究的"自然維度"的結果。正如索卡爾所指出的那樣:"我的目的是保衛我稱之為科學的世界觀這樣的東西,這種科學的世界觀在廣泛的意義上定義為一種對證據和邏輯的關注,和不斷地把理論與現實進行對照。......對我來說,真理、理性和客觀性是我們必須要辯護的價值,而無論從什么樣的政治觀點來看,真理、理性與客觀性是至關重要的,沒有它們,我們就會失去我們的批判力量。"(Anna Sokal "Truth, Objectivity, and the Left", in Economic and Political Week (Bombay), August 20, 1997, p. 2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