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是國共兩黨決戰的一年。當時,無需察看戰場上的實力變化就可以做出人心向背、大勢所趨的判斷了。《世紀評論》刊登了傅斯年一篇氣勢不小的文章:《這個樣子的宋子文非走不可》。被稱為“傅大炮”的國民黨“清流”人物傅先生質問宋子文:“今天連資本家也有許多同情共產黨,開萬國未有之奇,他把他的政府伺候得這樣子,人民不必說了,他心中反正沒有人民的”。
傅斯年還撰寫了《宋子文的失敗》和《論豪門資本之必須鏟除》等文章,文章以其史家的眼光一字一頓地大發正言讜論:“古今中外有一個公例,凡是一個朝代,一個政權,要垮臺,并不由于革命的勢力,而由于他自己的崩潰!”具體到氣息奄奄的國民黨政權,他不客氣地指出:國民黨落到如今的場面,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所謂行政院長前有孔祥熙后有宋子文之輩,彼輩“簡直把中國葬送在十八層地獄下了”。也就是說,他們的所作所為“簡直是徹底毀壞中國經濟,徹底掃蕩中國工業,徹底使人失業,徹底使全國財富集于私門,流于外國”。他進一步提議:“請走宋子文,并且要徹底肅清孔宋二家長期侵蝕國家的勢力”,也即通過開征二人的產業來挽救業已崩潰的國統區經濟。當然,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國民黨四大家族無法做到“壯士斷腕”,它只能走一條爛到最后終于垮臺的道路。傅先生的歷史眼光常常流淌在千年歷史變遷,此時卻眼光局促、未能發覆中國社會爆發革命的深刻原因,致滄桑鼎革之際只能做一個“救火的人”,而這場大火已是無法撲救的了。
傅斯年是“唯一一個敢于在蔣介石面前蹺起二郎腿說話的知識分子”。“傅大炮”一聲“炮”響,實際上已經鳴響了國民黨腐朽統治在大陸的喪鐘。
但是,當年傅斯年抨擊國民黨豪門,僅僅是為國家樹立和維系綱常。經過他和眾人的抨擊,孔宋之流從先前“無人敢指名”的“禁忌”變成后來“人人加以觸侮”的“一溺尿桶”。當時聲名最臭的孔祥熙,成為國民黨整個官僚階層嚴重腐敗的代表,遭到世人白眼。
“傅大炮”早從1938年起就“炮轟”孔祥熙,這個上任不久的行政院長“無權不攬,無事不自負”,又“舉止傲慢,言語無禮”。他聽任小兒子指揮財政部大員,其小女則管理其機要,全家上下其手,以致物議蜂起。后來國民參政會開會,“傅大炮”便按捺不住,攻其縱容妻孥聚斂錢財,又用人唯親,在院、部安插“山西幫”。但孔祥熙與蔣介石有連襟關系,有裙帶庇護。傅斯年與諸民主人士如張瀾、羅隆基、張君勱、梁漱溟等對其聯名彈劾,終歸無效。
孔祥熙不知忌諱,依然胡作非為。比如宋藹齡在美國銀行的存款占所有陪都要人之首,而被美國記者稱為“中國人的錢袋”;比如孔祥熙通過其秘書夏晉熊等與戴笠聯手經營煙土,販售給洋人牟利;再如大后方以貪污蜚聲全國的稅局局長高秉坊在孔祥熙的保護下起死回生;孔二小姐一次飛美的費用就可供萬名饑民破涕為笑等。最為國人氣憤難平的,是太平洋戰爭爆發之際,國民黨政府派
飛機赴香港接運要人,不料飛回的倒是孔二小姐的一堆細軟和幾只洋狗以及老媽子。難怪后方的大學生要上街了,一向書生氣的浙江大學校長竺可楨也站在游行隊伍前列,一致倒孔。那時《大公報》發社評,說“善于持盈保泰者本應收斂謙退,現竟這樣不識大體”!有“馬大炮”之稱的馬寅初先生破口大罵國民黨“幾位大官,乘國家之危急,挾政治上之勢力,勾結一家或幾家大銀行,大做其生意,或大買其外匯,其做生意時以統制貿易為名,以大發其財為實,故所謂統制者是一種公私不分的統制”。
傅斯年聽說昆明學生倒孔大游行,他病中表示“人心之所同然者,義也”,于是兩次帶頭攻孔,力主“辦貪污首先從最大的開刀”,一心要討個公道,否則“我一讀書人,既不能上陣,則讀圣賢書所學何事哉?”他連連發炮,轟擊孔氏的家族經營(“祥記”各公司等)、中央銀行成了個人金庫(有其“義子”的同鄉梁子美、郭景昆等把持)、美金儲蓄券之舞弊案、黃金買賣等。在“傅大炮”的逼問下,孔祥熙終于被眾人彈劾失去財政部長一職。隨后,“傅大炮”又以國庫局貪污案追問孔氏,終使之坍臺,被免去中央銀行總裁等職,“傅大炮”乘勝追擊,又提出沒收孔宋家產的動議。
“傅大炮”的隆隆“炮聲”,效力畢竟有限且“準星”偏差。但是從“傅大炮”炮打豪門這件事上,我們可以看見一個活生生的學術之外的傅斯年。(責任編輯 吳 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