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宜萱與《康定情歌》

不久前，我們拜訪了這位今年已92歲高齡的喻宣萱老師。盡管時隔50多年，老人仍記得我們，而且她風采依舊，身體健康，雙目炯炯有神。當我們談到《康定情歌》時，她激動地講了當年她演唱這首民歌的經過。

她說，《康定情歌》是1947年國立音樂學院學生吳文季在康定采風時收集到的。它最早的名字叫《跑馬溜溜的山上》。吳文季帶回這首歌后，由音樂學院著名作曲家江定仙配了曲。同年，我在南京俱樂部舉辦獨唱音樂會時，演唱了這首歌，伴奏的就是江定仙。這首地方色彩濃郁，旋律優美的民歌經喻宜萱演唱之后，引起轟動效應，第二年上海大中華唱片公司又為她錄制了唱片，從此這首歌也就傳揚全國。1949年，喻宜萱到巴黎、倫敦考察期間，又在法國、英國各地舉辦的演唱會上，第一次把它傳到了國外，深深吸引了外國友人。

喻宜萱，江西人，1909年出生于萍鄉縣清溪鄉一個書香之家。祖父是清朝翰林，父親喻相平為清朝末屆舉人。他們雖是封建世家，但思想開明，能接受新思想。喻相平年輕時赴日本早稻田大學求學，喻宜萱的幾個姑媽都相當有學問，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喻宜萱從小生活在這樣的家庭氛圍中，自幼就愛讀書，對社會上存在的重男輕女陋俗非常反感，立志要多讀書，長志氣，為女性爭光，靠自己奮斗走出人生之路。她從小學到中學，成績都名列前茅，音樂課更是優異，自幼就顯露了音樂的天賦。

1926年，北伐軍打敗軍閥孫傳芳，開進南昌。此時的喻宜萱和同學們走上街頭，宣傳打倒列強、打倒軍閥，在民眾革命情緒感染和新思潮的影響下，她的眼界進一步開闊。次年秋，全家移居上海，在面臨升學選擇時，她先是出于救國愿望，想學一些富國強民的本領，決定考理工科，后在父親的堅持下，1928年春，投考由劉海粟任校長的上海私立美術專科學校圖（畫）音（樂）系學鋼琴。

圖音系主科老師發現喻宜萱聲音條件特別好，就在上鋼琴課的同時給她單獨開聲樂課，還多次安排她在學校聯歡會和小型演出會上獨唱，發揮她的聲樂才能，激發了她對聲樂的興趣，以至到了著迷的程度。

1929年夏，她又考入了我國當時唯一的高等音樂學府——上海國立音樂院，并由鋼琴科轉為主修聲樂，從此決定了她終生事業。

音樂院的創辦者是我國現代音樂教育事業奠基人蕭友梅，教師隊伍中包括著名音樂家黃自、韋瀚章、查哈羅夫等。喻宜萱在這樣一個音樂群星璀璨、人才濟濟的藝術殿堂中受教，使她的聲樂天才發揮到極致。

1931年“九一八”事變，日本侵占東北三省，全校師生走出校門，投入到抗日救亡的活動中，舉辦募捐演出，喻宜萱每次都滿懷激情地進行獨唱或參加合唱。演唱黃自創作的《抗敵歌》、《旗正飄飄》等愛國歌曲。熱血沸騰、鏗鏘豪邁的抗戰歌聲深深地打動了聽眾的心，喚醒了民眾，同時，也教育、感染了喻宜萱自己，激發了她的愛國熱情。從此，不管她是在國外還是在國內，在舉辦的無數場合唱和獨唱音樂會上，演唱愛國歌曲始終是她的主要節目。

1933年，喻宜萱以優異的成績成為中國第一所高等音樂學府的首屆畢業生。畢業后，她先是在南京中央大學音樂系任助教，1935年去美國康奈爾大學深造，除了攻讀有關聲樂方面的課程外，她涉獵的知識面廣泛，選修了教育學、心理學和德、法、英、意大利等語言課。喻宜萱對學習外語很有興趣，解放后她又學了俄語，能熟練地掌握多國語言，經常譯配外國歌曲。

在留美期間，喻宜萱利用假期和課余時間，在紐約、費城、舊金山、伊薩卡以及佛羅里達州等17個城市舉行獨唱音樂會。有一次她通過面試，獲準參加紐約美國國家廣播公司主辦的青年歌唱家現場廣播音樂會。一個中國人向美國聽眾廣播演唱，這在當時還是不多見的，演唱立即引起了強烈反響。她在費城和舊金山萬國博覽會上舉辦實況廣播獨唱會時，當地報紙作了熱情洋溢的專題報道和評論。從此，喻宜萱名揚海外樂壇，為中國人爭了光。

國內抗日戰爭爆發后，喻宜萱正在美國進修，她到各地舉辦演唱會時，經常發表演說，宣傳中國的抗日，呼吁美國政府停止向日本出售廢鋼鐵，以防止日本用以制造武器屠殺中國人，表現出海外學子的一片赤誠愛國之心。

1939年，喻宜萱結束了在美國的學業，謝絕美國朋友的挽留，堅決返回遍地抗日烽火的祖國。這年秋，喻宜萱到成都，先是在因戰亂遷至成都的南京金陵女子大學音樂系任教，1941年夏到新創辦的湖北省立教育學院（后改為國立湖北師范學院）任教授兼音樂系主任。

喻宜萱在湖北師院任教期間，傾注全部心力于音樂系，一心要把它辦成培育全國高水平音樂人才的搖籃。她嘔心瀝血，在十分艱苦的條件下刻意經營，使這個系在她主持期間進入一個音樂群星璀璨的輝煌時期，教師隊伍中匯聚了許多全國一流的音樂家。如解放后曾任中央音樂學院副院長的江定仙、抗日戰爭時期創作著名抗戰歌曲《歌八百壯士》、《思鄉曲》的作者夏之秋、國樂泰斗楊大鈞以及鋼琴家巫一舟、作曲家鄭沙梅等，他們都是喻宜萱請來的。當時有一些學生慕喻宜萱之名，甚至從重慶遠道來報考湖北師院音樂系。

1945年，抗戰勝利后，湖北師范學院遷往沙市，喻宜萱辭去湖北師院教職，專職從事巡回演出。此時，在國民黨統治區被稱為解放戰爭第二條戰線的學生運動蓬勃發展。進步學生喊出了反饑餓、反內戰、反迫害，要飯吃、要和平、要自由的口號，配合斗爭，進步歌詠活動也迅速擴展開來。喻宜萱全力支持進步學生運動，先后在成都、重慶、南京、杭州、長沙、武漢、上海、蘭州、廣州、香港等地舉行多場獨唱音樂會，每到一地，還要到當地的高等學府和一些中學演唱。

喻宜萱舉行獨唱音樂會的目的，是通過音樂的魅力激揚人們對音樂的喜愛，以此激發人們美好的心靈和愛國之情。在每個大城市演出時，不講盈利，一般只賣一兩場門票，收入用來支付場租和其他費用。她在學校舉行的獨唱會都是免費的。

當時，許多高校和中學的進步學生傳唱的歌曲大體上有三個方面：一是表達對蔣介石反動統治不滿的；二是解放區傳過來的歌曲，如《兄妹開荒》、《山那邊喲好地方》；三是抗日歌曲和優美的民歌。喻宜萱在獨唱會上也常唱這些歌曲，以支持進步學生運動。

1946年，她在南京介壽堂舉辦的獨唱會上，唱了一首由趙元任譜曲、在明朝末年流行甚廣的民謠《老天爺》。歌詞是這樣的：老天爺/你年紀大/耳又聾來眼又花/你看不見人來聽不見話/殺人放火的享盡榮華/吃素看經的活活餓殺/老天爺/不會做天/你塌了吧……當時，出席演唱會的有許多國民黨的高級官員，張治中將軍也參加了。喻宜萱唱了這首歌，觸怒了在場的國民黨反動分子。演唱會結束后，有人到后臺要找她的碴兒，被在場的張治中解圍才作罷。

喻宜萱在她步入音樂殿堂的前期，主要是學習西方經典音樂，她掌握和擅長演唱的是西歐古典藝術歌曲和歌劇詠嘆調。但她從美國回國以后，受到國內抗日戰爭高潮和民眾愛國熱情的激勵，她的歌風有了變化。在演唱古典歌曲的同時，獨唱會上更多的是演唱抗日愛國歌曲，對民族民間音樂也相當重視，她在自己演唱的曲目單里，把中國的聲樂作品放在重要的位置，即使在她出國期間也依然如此。1948年秋，她應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委派去法國、美國、意大利、瑞士等國家考察音樂教育期間，在倫敦、巴黎舉行的獨唱會上，她演唱的中外名曲中，中國作品就占了相當部分。《康定情歌》和王洛賓記譜的《在那遙遠的地方》，都是通過她的演唱最早向國外音樂愛好者推薦的。

喻宜萱重視演唱中國作品，基于這樣一個觀點，她說：學習西洋發聲法，不但要能很好表現外國的作品，更重要的是要唱好自己的作品，表達中國人的思想感情。要熱愛自己國家的民族藝術，這對一個歌唱家、藝術家來說是至關重要的。

1948年7月，她接受張治中的邀請，在蘭州風景名勝區五泉山東龍口舉辦了一次有萬余人參加的獨唱音樂會，充分體現了她的藝術特色。東龍口處于峽谷山林之中，樹蔭蔽日，高山流水，極其幽靜。為了滿足更多的聽眾能欣賞到喻宜萱的歌聲，獨唱會不售票，任憑聽眾自由參加。演唱會在盛夏傍晚舉行。

八時整，張治中將軍陪同喻宜萱教授來到龍口八卦亭，獨唱會開始。此時，只見有一萬多聽眾的峽谷現場，萬簌無聲，人們屏氣斂神，靜聽喻宜萱放聲歌唱。她先后唱了二十多首歌曲，在五泉山腳的峽谷中久久回蕩，真可謂余音繞梁，三日不絕，那種感人至深的藝術享受，給蘭州聽眾留下難忘的印象。這在喻宜萱舉辦過的多次演唱會中，也是絕無僅有的。多少年后，張治中將軍在他的一份回憶錄中，還寫到當時的情景。他說，像這樣的音樂活動在國內是很少有的。一位著名的歌詠家為普及音樂，甘愿無條件在露天為群眾演唱，這種精神是多么可貴。

1948年秋，她從國外考察音樂教育結束后，急急繞道香港，回到剛剛解放的祖國內地。

1949年10月到達北京，11月初她就應邀在懷仁堂參加回國后的首次演出。1946年在南京見過她的周恩來在演出會上認出了她，熱情地詢問她回國后的情況，從家庭生活的安頓到工作的安排都非常關心。周總理的關懷對剛從國外歸來，對新中國還不太了解的喻宜萱是極大的安慰。不久，她就受聘為中央音樂學院教授兼聲樂系主任，次年又出任副院長。直至1984年辭去領導職務，專任教授。

喻宜萱在教育事業上從事教學工作，同時堅持舞臺實踐，帶領學生下農村、到工廠、軍營，為工、農、兵演出。1953年末，與周小燕等一起參加中國人民赴朝慰問團，到朝鮮慰問演出。她還曾先后同梅蘭芳、馬思聰、老舍、巴金、陽翰笙、王昆、郭蘭英等人參加“布拉格之春”音樂節。在去蘇聯訪問時，她還擔任過莫斯科第六屆青年聯歡節聲樂比賽和柏林國際舒曼音樂比賽評委，聲望很高。從1952年起，她從擔任第二屆全國政協委員開始，連任到第六屆。1960年又當選為全國文聯委員，曾被評為全國先進工作者。

“文革”浩劫中，喻宜萱雖被打成“反動權威”，遭到批判斗爭，被趕進“勞改隊”，但她對獻身中國聲樂藝術的意志毫不動搖，仍是熱愛她的音樂事業。“文革”后，1979年10月，中國音樂家協會和中央音樂學院聯合舉辦了“慶祝喻宜萱教授在新中國從事音樂教育三十年紀念音樂會”，對她給予了極高的評價。

1984年她辭去中央音樂學院副院長以后，仍擔任《中國大百科全書》音樂卷的編委，并是音樂分支編寫組主編，同時被選為中國音樂家協會顧問。幾十年來，喻宜萱用她辛勤的汗水，培養出諸如劉誦芳、李、胡靜華、黎信昌、文征平、李光倫、李雙江等一大批優秀聲樂人才，可謂桃李滿天下。她還發表了大量聲樂方面的論文，選編中國歌曲集、譯配優秀的西方古典藝術歌曲，對推動中國聲樂藝術的發展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今年5月，在中國文聯和中國音樂家協會共同主辦的首屆國家級音樂藝術綜合獎大會上，喻宜萱和呂驥、李德倫、周小燕、趙、孟波、時樂 、郎毓秀等27位從藝60年的老音樂家，受到首屆中國音樂最高獎——“金鐘獎”的表彰。

（責任編輯 方 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