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中國共產黨的性質

李屺陽同志：

你向我提出的是一個大題目，我只能以一己之見答復你，供參考。

一個政黨的性質不僅僅取決于它的成員的成分，主要取決于它的信念和綱領以及它為之奮斗的社會目標。同時，即使是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思想的黨，在各國不同的歷史條件下和不同的運動中，其具體內容和發展道路也會各不相同。

按照我們的習慣說法，共產黨（還有勞動黨等其他稱呼）是馬克思主義與工人運動相結合的產物。這可能適合于19世紀乃至20世紀西歐資本主義國家和俄國一類國家的共產黨的狀況。中國則有所不同。中國原是一個半封建半殖民地國家而非資本主義國家，前資本主義成分較多，受壓迫的群眾極其廣泛，斗爭的目標和所從事的運動要比資本主義國家復雜得多。在這種歷史條件下產生的馬克思主義政黨，如果按照那種下定義的方法，應當說，而且只能說，它是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工人農民先進知識分子結合起來進行反帝反封建斗爭并爭取社會主義前途的運動相結合的產物。正因如此，中國共產黨一開始便擁有廣大的階級基礎和群眾基礎。世界上最應當受尊重的是歷史事實，而不是任何教義。

（一）中國共產黨是由接受馬克思主義并受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影響的先進知識分子創建的。當時中國正處在“五四”運動以后激蕩起來的反帝反封建斗爭的高潮中，但是還沒有現代意義上的工人運動（只有個別的工人反帝罷工）。

（二）中國共產黨成立后，才將組織工人運動提上日程，并派人深入到工人群眾中去組織工會并領導工人斗爭，主要在鐵路、煤礦、紡織、海關等行業中，并大抵只限于上海、武漢、廣州、天津等幾個大城市。中國產業工人數量雖少，但集中在幾個大城市，因此受幾重殘酷的壓迫（特別是“洋人”的壓迫），斗爭性強，所以很有幾次聞名全國的轟轟烈烈的大斗爭，特別是鐵路工人大罷工、上海工人武裝起義等。但是，畢竟中國新舊封建軍閥和帝國主義勢力在城市中的統治力量強大，微弱的工人力量難以與之抗衡。中國共產黨不得不轉入敵人統治力量比較薄弱而革命勢力回旋余地較大的農村，發動農民進行武裝斗爭，以農村包圍城市并最后奪取城市。也正因此，在中國共產黨內農民成分居多數，領導人中間真正的工人成分也極少，以致一些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共產黨連同蘇聯當時相當一部分人以及中國的教條主義者不把中國共產黨看成“工人階級政黨”，至少是抱懷疑態度。確實，按照書本馬克思主義者的觀點，農民只是一個沒落中的邊緣階級，“山溝里出不了馬克思主義”，當然也“出不了工人階級政黨”。幸而這種論調后來很少聽到了。因為人們終于認識到，正是這樣一個黨，依靠自己的信念，依靠這個國家里最廣大的受壓迫群眾，實現了民族解放與國家的獨立統一——這正是中國全體人民群眾和整個中華民族利益之所在、所系。因此，中國共產黨代表了全體人民利益、國家利益、民族利益，其中當然包括工人階級利益。因為事實看得很清楚，中國這樣一個國家，如果不實現民族解放和爭得國家的獨立統一，就根本談不上什么工人階級利益和工人階級的解放。

（三）中國共產黨獲得執政地位以后，為了擺脫國家的貧窮積弱狀態，使國家達到富強地步，以便真正保障國家的獨立統一，并為創造完全的社會主義準備條件，唯一的道路，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并進行相應的文化建設，以進一步解放和發展社會生產力，從而切實保障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和綜合國力的增強。舍此沒有別的路。一百多年社會主義運動的經驗教訓終于使我們認識到：迄今為止人類社會的歷史是生產發展的歷史，在社會劃分為階級之后同時又是階級斗爭的歷史。在經過嚴重的階級斗爭終于取得國家政權之后的黨，必須把進一步解放與發展社會生產力放在自己工作的首要地位，特別在當代世界各國的生產力在先進文化科學技術推動下突飛猛進的時候更應如此，我們必須把這個任務看得十分緊迫。在這種情況下，黨中央提出我們黨應當代表中國先進生產力的發展要求、代表中國先進文化的發展方向、代表中國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無疑是十分適時的、必要的。這是時代向我們提出的要求。

（四）依我看來，上述重要提示，也是為促進黨自身的改革提供了一把鑰匙。將一個領導革命斗爭并在長期戰爭環境中深深打上軍事化烙印的黨，改造成為一個領導國家建設現代化的民主化政黨，這一本來早應提出并完成的黨的改革任務，實際上經過半個世紀之后仍未真正完成（證據之一是在過去半個世紀內黨在國家建設所采取的措置方面的失誤往往和軍事化思想有關），這不能不實際影響黨對國家的領導能力和對群眾的影響力。現在，為了適應上述“三個代表”的要求，義不容辭應當重新把這一改革任務提上日程。其次，按照上述要求擴大黨的基礎。現在所謂“依靠工人階級”不應再成為一句例行的“套話”。黨領導國家后，特別當社會主義基本制度建立起來之后，“工人階級”概念無論在內涵上或外延上都大大擴展了，主要表現之一就是將知識分子作為工人階級的重要組成部分、并著重提出工人階級知識化的任務、現在如果離開知識和發揮知識分子的作用（在發展先進文化科學技術方面甚至是決定性作用），就談不上工人階級在國家中的領導地位。還有，最近不少人議論關于允許符合共產黨員條件的私營企業主入黨的問題，這對共產黨來說自然也是一個新問題。我認為，允許符合共產黨員條件的私人企業主入黨，無疑在目前中國條件下有其歷史的合理性與正當性。它并無損于黨的性質。相反，有利于擴大黨的社會基礎，擴大黨在現代化企業中的影響，特別當中國經濟“入世”后。與此同時，也應當重視工會，真正發揮工會在保障職工權益和監督企業管理方面的作用。從歷史上看，在中國曾出現過三種私人資本或私營企業：一種是舊社會的，一種是新民主主義社會的，再一種是社會主義條件下的。這三種私人資本或私營企業自應在理論上和實際社會功能上作出區別。這個問題現在已有不少文章在進行討論，故這里從略。你有何意見請指教。

此致

敬禮！

吳江

2001年1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