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今年以來外部環境的改善,市場對香港2002年GDP的預期亦隨之調高,這也直接影響了人們對政府政策的看法。不少人甚至認為一旦香港經濟復蘇的步伐加快,特區政府的財政收入就會大幅增加,從而減少令人詬病的結構性財政赤字,因此重申穩健財政政策對香港的重要性似乎是杞人憂天。一種更為流行的說法是,為了減輕香港經濟轉型的痛苦,特區政府應把平衡財政預算作為長期而非短中期目標來考量,以避免香港經濟進一步惡化。而當香港面臨失業高攀(7.1%)、連續43個月通縮以及百業蕭條的種種挑戰時,馬上解決結構性財政赤字似乎是強人所難。
但以我之見,香港解決結構性財政赤字的迫切性不在于審慎理財本身,而在于如何發揮出私有經濟的活力,使香港絕路逢生。從大中華經濟整合的大格局來看,香港的優勢是它的制度,只有發揮出經濟制度的優越性,香港經濟才能重現繁榮。對大陸來說,香港的優勢就是“制度港”。如果香港不能發揮其經濟制度的優越性,反而采取緣木求魚的產業政策,私營部門的發展空間就會受到限制。香港不但不能成為中國經濟的窗口,反而會成為中國的包袱,淪為經營不良的窗口公司。
從過去的五年的經驗來看,發揮香港優勢的理想往往流于空泛之談,而恰恰是多項所謂“產業政策”的失誤導致了揮之不去的結構性赤字。特區政府已在數碼港、中藥港、鮮花港上交了昂貴的學費。試想如果在1997年時,政府不推出荒謬的“八萬五”房屋政策,果斷地實施與深圳的24小時通關,今天香港的房屋市場還會在樓價下跌60%之后仍舊死水一潭嗎?還需要如此費力地討論香港與珠江三角洲的經濟融合嗎?
值得注意的是,香港的結構性財政赤字不能簡單地歸咎于嚴重通縮。如果通縮是經濟周期的結果(美元走強、周邊環境不佳),一旦物價回歸基本面,香港又可輕裝上陣。但如果屬于結構性問題,則我們就要接受港元資產永遠縮水這樣一個殘酷的現實。從1998年起,特區政府就開始實施赤字財政政策,財政儲備從4300億港元下降了近20%。事實上香港財政寅吃卯糧的窘境絕非公務員工資過高所能解釋,因為長期以來政府部門工資高企體現的是市場對公務員不能有“抱金娃娃”的機會的補償。反過來說,社會目前出現對公務員高薪的不滿怨恨情緒則體現出私營機構從業者對失去“抱金娃娃”機會的絕望心態。
對于香港經濟的萎靡不振,另一個理論誤區就是把矛頭指向聯系匯率。然而假如港幣幣值真被嚴重高估,香港經常項目會出現赤字,而消費則在被高估的港幣支持下相對穩定。但這幾年香港的情況恰恰相反。從1999年到2001年,香港經常項目盈余的年增長分別為190%、-22%和34.4%。香港金管局在發表的一篇關于香港與阿根廷對比的研究報告中,把香港近年來經常項目巨額盈余作為香港維持其競爭力的證據。
香港在美元強勢下保持競爭力的證據不僅限于經常盈余。過去的五年里,香港轉口貿易商的毛利率以10%的速度逐年遞增。去年亞洲各國及經濟區的出口普遍受到美國IT業支出下滑的沉重打擊,但香港以美元計算的出口成長僅次于中國大陸和印度。拖香港后腿的不是出口,而是私人消費與投資。一味強調強勢美元實際上是把聯系匯率作為替罪羊。
那么香港的問題到底在哪里?只有找到香港的病根,才能對癥下藥。否則單靠出售政府資產、增加教育投資,甚至通過QDII和CDR等金融工具與內地合作,只能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事實上香港與內地經濟已在融合,只要北邊有“水”,自然不愁不流到南邊。按照同樣的邏輯,香港與其通過教育投資增加其競爭力,不如積極引進內地人才。
簡而言之,香港私人消費及投資不景氣的背后是私營部門缺乏信心,在筆者看來,這意味著某些長期存在的正面因素正面臨消失的危險。以低稅制為例,香港之所以能長期保持低稅率,就在于政府能從價格相對較高的物業上獲得大量稅收。相對較高的地價與極低的稅率不過是政府課稅的一種方式。政府一旦入不敷出,同時缺乏切實可行的開源節流的手段,投資者就會擔心政府以其他苛捐雜稅來彌補財政黑洞。而這種擔心在資產價格上的體現是私人投資預期回報率被壓低。所以盡管香港目前享受所有金融中心最低的稅率,但由于市場懷疑特區政府平衡預算的決心乃至認為低稅率無法長期維持,因此香港的私營投資仍不景氣。
在這一背景下,梁司長勇于向住房、醫療領域中的計劃經濟宣戰,精神可嘉,但市場更真誠地希望梁司長能甘心做特區的賬房先生,而不是發揮“四兩撥千斤”的創新精神。原因很簡單,政府投資項目的社會效應是無法確定的。應當意識到,當私人投資卻步時,政府的政策往往缺乏公信。政策執行者與其打文字仗,表白政府尊重市場的意愿,不如以行動說服市場。因為任何政府機構一旦設立,既得利益馬上出現,“政府機構重整”談何容易。最好的辦法就是踏踏實實削減政府開支。當政府財政狀況有了根本改變時,私人投資自然會跟上,而穩健的財政政策會起到一舉多得的效果。當政府財政改善,政策執行者信譽赤字也會減少。最重要的是,只有香港維持其自由港的地位,它才有望實現大中華經濟振興過程中“制度港”的偉大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