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提要)
惡行橫跨湘、渝、鄂三省市,作案時間長達七年卻久偵未破的特大持槍殺人搶劫犯罪團伙,竟在“9.1”案中露出端倪。公安廳長林道義積三十六年從警生涯的豐富經驗,臨深履薄般地作出大膽推測,偵破“9.1”的關鍵是“8.31”案和“9.1”專案指揮部根據系列縝密偵查鎖定的四個重點對象所在地,決定成立常德、益陽、安鄉三個戰區,分頭行動。
十一、第一個浮出水面的嫌疑人
天亮之前,林道義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大腦供血不足。他記得自己已經有將近七十個小時沒有合一下眼皮了。
人在很多情況下是講不清楚的,在最困難的時候那精神頭一直都非常充足,一旦案情端倪初現,思想的弦不知不覺就松動了,人立刻就感覺到了困頓。
林道義本能地產生了警惕。他趕快走到外面的洗手間,打開自來水龍頭,用雙手大把大把地捧起那生冷的涼水澆到自己臉上。抹了幾把臉,立刻就感到頭腦清爽多了。
他越想越覺得不放心。難道在那一陣的困乏之中,有什么事情弄錯了嗎?這是一種經驗暗示。林道義確實覺得剛才好像出現了思索不嚴密的情況。只是他一時還不能斷定是哪個環節出現了不慎。
從洗手間回到指揮部,小吳正在辦公桌那邊接電話。一見林道義從外面走了進來,便趕快對著話筒說:“啊,林書記正好回來了。請稍等。”然后他把電話筒遞向林道義,說,“楊玉和廳長。”
林道義接過了電話:“玉和啊,有事嗎?”
“書記,祝賀您。”楊玉和聲中帶笑,“這可是個了不起的突破啊。”
“什么?”林道義一下還沒反應過來,“祝賀什么?”
“四個目標一次鎖定,這還不值得祝賀?”
林道義立即意識到了剛才自己擔心的那個問題。
“玉和,偵查結果雖然出來了,但是還不能輕易上報,知道嗎?”
楊玉和猶豫了一下:“不能上報?”
“怎么?是不是已經報了?”林道義有點惱火了,“為什么報這么快?”
“部里催得緊啊。”楊玉和感覺到了林道義的不快,便問道,“書記,有什么問題嗎?”
“偵查結果本身沒有什么問題。”林道義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但是太準確了,太肯定了。我們內部分析案情,判斷方向,可以做各種各樣的假定。但是把話說得過于絕對,那就犯了辦案之大忌,尤其還匆忙往上報。萬一我們的判斷出了問題,到時候怎么交待?”
“那倒也是。”楊玉和也理解了林道義的擔心,“不過我認為這一次的判斷不會出問題,偵查結果是很嚴謹的。”
“你這么樂觀?”林道義的心情并不輕松,“都報了哪些部門?”
“我報告了部領導,還有書記和省長。”
“是啊,”林道義嘆了口氣,“也是我的頭腦有點發昏,就以為勝利在向我們招手了。我剛剛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但是晚了一步。怎么搞的?我還這么不冷靜?看來,一個人的自我修養確實是一輩子的事啊。”
楊玉和便覺得有點壓力了。
“書記,那你說現在怎么辦呢?”
“怎么辦?一切照常。”林道義很快地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不怕。報了就報了,壓力越大,說不定對我們是一個促進。這件事情我負責。孫子說過,‘進不求名,退不避罪’。弄對了是大家的,有問題算我的。我反正是個快要休息的人了,以后你們從我身上吸取點教訓就行了。我看就這樣吧。”
9月4日早上八點,吳鐵軍、許尚斌和胡正忠在常德市公安局三樓會議室主持召開了常德戰區第一次全體指揮員會議。
會后,常德警方體現了極高的效率。
根據分工,胡正忠首先便抓住了“9·1”大案中第一個完全浮出水面的嫌疑人胖子李金生的確切行蹤,同市公安局禁毒支隊曾青河支隊長迅速趕到李金生的老家黃土店。
通過明察暗訪,他們很快獲知:李金生曾經當過兵,并且還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當地人說他會些拳腳功夫,懂些軍事知識,會開槍射擊。
李金生買的那輛桑塔納小車并不隨便跑出租。他服務的對象只是一些熟客。人家租他的車,還到他的餐館里吃飯,所謂系列服務,一舉兩得。最近這一年來,他的車經常被一個做電器生意的青年漢子包用。有時候李金生干脆把車交給那個青年漢子自己開,任他開到哪里都不管,可見那人同李金生的私交是相當不錯的。李金生口口聲聲叫那人“蔣總”,那人也很親切地稱李金生為“胖哥”。
“蔣總”在“胖子餐館”吃飯是件很隨便的事,還經常帶幾位朋友來這里聚餐。有時候也帶一兩名年輕女子過來,一邊吃飯一邊談笑風生。但是他們幾乎不沾白酒,連啤酒也不多喝,不知是不勝酒力還是因為處事謹慎。
一名被李金生招到“胖子餐館”打工的黃土店老鄉回憶說,那個叫做“蔣總”的青年漢子和他帶來吃過飯的幾個男人,體態年齡與警方公布的歹徒非常相似。
“李金生的行蹤也已經被我們鎖定了。”胡正忠最后向戰區指揮部匯報說,“根據石門警方報告,那輛湘J06359桑塔納小轎車已經在石門出現。警方已經派出精銳刑警,暗中對其進行了跟蹤。現在,那輛車的一舉一動完全都在警方的視線之內,下一步該怎么做,石門警方嚴陣以待,正等待著戰區指揮部的命令。”
“讓石門警方盯住李金生,看他同什么人聯系。”吳鐵軍簡練地吩咐說,“其他暫時沒有命令。注意,千萬不能讓他有所覺察。聽說這個家伙人雖然很胖,心卻是精細得很,不可大意。”
就在胡正忠他們去調查李金生的同時,另一路偵查員向指揮部報告,居住在市園林綠化處的那名叫吳文杰的對象已經從外面回來了,現在正好在家里。
吳鐵軍和許尚斌經過簡短協商,決定馬上傳訊吳文杰。
“他的妻子也在家里。”偵查員請示說,“怎么辦?”
“都給我傳過來。”許尚斌果斷地說,“非常時期不能大意,至少可以控制她不向外界透露傳訊吳文杰的消息。”
吳文杰是專案指揮部正式傳訊的第一個對象,常德戰區對此非常重視。帶隊到市環衛處去執行傳訊任務的是常德市公安局負責監所管理工作的副局長孫建光。整個過程都是秘密進行的,偵查員們沒有生硬地闖到那個單位去,他們用十分巧妙的方法將吳氏夫婦調出市環衛處,然后在門外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們請上了一輛面包車。
在臨時訊問室里,偵查員們用很隨意的語調問道:“知道我們為什么請你們來嗎?”
“真的不知道。”吳文杰倒像是個很老實的人,他望著警察,狐疑而又緊張地問道,“你們不會是因為搶農業銀行的案子找我吧?”
偵查員淡淡一笑:“你怎么知道的?”
“我剛才進來的時候,聽你們一位警察在接電話。他說這里是‘9·1’專案指揮部。”吳文杰說得很有根據,“所以我心里就有點懷疑了。”
“不錯,我們確實是‘9·1’專案指揮部的。”偵查員便不隱諱了,“既然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了,那就直奔主題吧?看來你也是個明白人,希望你采取合作的態度。這樣對你會好一些的。”
“你們肯定搞錯了,真的。”吳文杰見過一些世面,說話倒也沉著,“我跟這件事情一點關系也沒有。”
偵查員用洞察秋毫的目光盯著他的臉,沒有急于說話。吳文杰被那種目光弄得很緊張,便扭過頭去,故意不看偵查員的臉。
“說吧,最近你和外地的哪些人聯系過?”偵查員突然單刀直入地問。
“外地的?”吳文杰努力使自己保持鎮定,“沒有啊。我沒有同什么外地人聯系過,不信你們可以調查。”
偵查員便從桌子上拿過一張紙,遞到他的面前:“這是你的嗎?”
吳文杰一看便有點慌了,“是,沒有弄錯,這是我的。”
“你怎么解釋這件事情?”
吳文杰確實無法解釋了。他求救般地朝妻子看了一眼,把那張紙遞給了她。吳文杰的妻子姓袁,生得眉清目秀的,看上去是個有主見的女子。她接過那張紙看了一眼,然后又回憶了片刻。
“會不會是我妹妹啊?”她對吳文杰說,“這妹子前一段老是在我們家里呆著,她跟外頭的聯系倒是不少。”
“唉,其實我剛才也想到她了。”吳文杰嘆了口氣,“只是這種事情我們也搞不太清楚,亂講不得的。”
偵查員們互相對視了一眼,追問道:“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吳文杰的妻子猶豫了一下,還是講出來了。
“她叫袁靜。安靜的靜。”
這個名字剛剛說出口,一直坐在后面旁聽訊問的吳鐵軍突然精神一振。袁靜也是秘密調查中浮現出來的另一個對象,竟然輕松地與吳文杰聯系起來了?
“談談袁靜的情況。”吳鐵軍忽然開口了,“她同哪些人聯系過?”
“也沒有哪些人。”吳文杰的妻子更正著說,“其實也就和她的男朋友聯系得多,別的也沒有什么人可聯系的。”
“她的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聽說是做生意的吧。”
“做什么生意?”
“好像是做電器生意的。我也說不太清楚。”
“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吳文杰的妻子想了想,搖搖頭說:“不知道。只聽見我妹妹叫他強哥強哥的。”她轉過頭去,看了丈夫一眼,“你知道他的名字嗎?”
“姓陳。”吳文杰說得很肯定,“你妹妹告訴過我,說他叫陳強。”
吳鐵軍心里一陣暗喜,但是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只是不動聲色地在自己的筆記本上記下了那個名字。
“這個陳強長得什么樣子?哪里人?”
看來,吳文杰是很配合的。他略一回憶便告訴吳鐵軍說:“個子不太高,大概有一米七一七二的樣子吧。身體比較結實,國字臉,眼睛很明亮。我沒有問過他是哪里的人,但是我聽得出他的口音,安鄉的。”
“你們恐怕搞錯人了。”他妻子突然插嘴說,“這個陳強,跟常德的‘9·1’搶銀行的案子沒有關系。”
“我說過他跟‘9·1’案有關系了嗎?”吳鐵軍臉色一沉,威嚴地訓了她一句,“問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實事求是地說。聽見沒有?”
那女子便有點緊張了:“我說的是實話呢。聽我妹妹說,他的男朋友去貴州做生意,有半個多月都沒回常德了。”
吳鐵軍在心里暗暗地判斷了一下面前一男一女兩個人,覺得這個姓吳的男子可能不是那個犯罪團伙的成員,至少不像是參與作案的成員。至于他的妻子,吳鐵軍感覺到她作為團伙成員的可能性就更小了。倒是她的妹妹袁靜十分可疑。特別是他的那個男朋友,十有八九就是秘密調查中發現的那條主線。
“談談你妹妹的情況吧。”吳鐵軍換了個話題說,“袁靜的情況你們應該是很清楚的,對不對?”
“我妹妹是常德市水運公司的職工。”吳文杰的妻子知道不配合是不行的,便告訴他說,“單位的效益不好,她早幾年就出來了。起初到廣東去做了兩年,我也不知道她在那邊做什么工作。反正什么都不好做,就回常德來了。到現在也沒有什么正式的工作,有時候臨時找點事情做。”
“什么時候認識陳強的?”
“也就是在今年的春節前后吧?”她想了想,“可能是春節剛剛過幾天的樣子。具體時間我也講不太準。我妹妹把他帶到我們家來的時候,我覺得這個人還是一副誠實相。三十來歲,穿的衣服都是名牌貨,看上去有點錢,出手也還爽快,像個做大生意的樣子。后來我幾次問過妹妹,問她對這個人了解得多不多,她都不大肯講,只說他人還不錯。這種事情做爹媽的都不好管,我們當姐姐、姐夫的也不便多問。反正我妹妹也是二十三四的人了,走南闖北的也有過一些見識。我們只是愿她過得好,找到一個有錢的至少生活就不發愁了,有什么不好呢?我們也就沒有反對。”
吳鐵軍一直聽著她的敘述,等告一段落的時候,又問:“他們平時在哪里落腳?有自己的住所嗎?”
“一開始是在我家里住。今年四月份的樣子,我妹妹在三閭橋小區買了套房子,那以后就來得不多了。”
“那套房子在三閭橋小區什么地方?”吳鐵軍問,“幾棟幾門幾樓?有沒有房號?”
“這個么。”她有點為難了,“我只知道怎么去,還真忘記了是多少棟。反正是五樓。”
“你知道她現在在家里嗎?”
“不在。”吳文杰的妻子很利索地回答。
“你肯定?”
“我知道她什么時候走的。”她很肯定地說,“只要她的強哥不在常德,這妹子一個人在家就呆不住,魂都像是被他勾走了。昨天她到我這里來了一趟,說她要去蒿子港。還動員我一起去,免得打麻將三缺一。”
“為什么去蒿子港?”
“那是我們娘家啊。我們是蒿子港的。”
“把你們娘家在蒿子港的地址告訴我們。”吳鐵軍站了起來。
第一次傳訊的筆錄很快就被整理出來了。
常德戰區把這些情況向專案指揮部作了匯報,林道義對偵破工作的進展感到比較滿意。
“馬上把這些信息通報給安鄉戰區指揮部。”林道義指示,“同時也給鼎城通報一下,讓他們派人去蒿子港,會同‘8·31’專案組,調查袁靜的家庭情況和社會關系網。一定要盡快地掌握她的行蹤。”
十二、撲朔迷離戰安鄉
受命到安鄉戰區指揮的郭寶成、戴云生、肖國強一行,大清早在常德吃了一碗牛肉米粉就往安鄉趕。他們的速度相當快,據一名同行的司機說,車到安鄉的時候,他嘴里還有牛肉米粉的蔥香。
“8·15”專案組就設在安鄉縣公安局內。這個專案組的任務很壓頭,他們負責對徐自元夫婦被綁架案件的調查工作,并策應“9·1”案的偵破。由于當事人已經遇害身亡,調查的線索很難確定。
專案組到徐家去過很多次了。第一次去,他們就沒有發現任何搏斗或者行兇的痕跡。從一樓到三樓,所有的房間都沒有任何破壞,房間里的家具擺設,櫥柜衣箱全部完好無損。完全是一種主人從容地出了遠門的樣子,看不出絲毫經歷過暴力襲擊的跡象。專案組詢問過徐自元的兒子,據他兒子說,徐自元失蹤的第二天他就趕回來了。家里的模樣就是現在這樣,看不出一點反常。要不然他們當時就會向警方報案。根據這些情況判斷,徐自元的家里顯然也不是他們夫婦兩人被槍殺的現場。
安鄉縣農業銀行是專案組調查的重點。在那里,他們同樣也是收獲甚微。據幾名副行長反映,徐自元的工作能力還可以,尤其比較注意處理同當地政府的關系。安鄉縣的財政狀況不太好,碰上收早、晚稻和收棉花的季節,徐行長就成了縣政府的“緊俏商品”,幾個副縣長都要找他貸款。徐行長是個聰明人,方方面面處理得都還圓潤,沒有得罪過什么關鍵人物。
再調查得深入一些,徐自元的瑕疵就暴露出來了。行內行外對他持有非議的人也有不少。有人說他心比較貪,可能利用職務之便搞了不少錢。再一問,他們又拿不出什么證據,只是在心里懷疑。專案組分析,這種流言是有可能招人綁架的。但是傳言來自銀行內部,綁架者顯然又不是內部的人。查來查去,也很難查到傳言的源頭。這條路子看來有些渺茫。
在調查過程中,專案組又發現了另一條路子。那條路子也有可能招致殺身之禍。部分職工反映說,徐自元有權有勢,又正值春秋鼎盛之年,因而在男女作風方面問題比較多,有可能導致情殺或仇殺。
安鄉縣城里有一家私人承包的賓館,條件在縣里來說還是相當不錯的。賓館的老板姓鄧,是徐自元在部隊時候的戰友。有人說,這家賓館就是徐自元的安樂窩。
專案組也去了那家賓館。徐自元的確常在那里享受,但是一切都是細心安排過的,所有能夠被人看見的場面,他都無懈可擊。老總也好,部門經理也好,甚至下面的員工,對他都很敬重。他不可能在那里招致殺身之禍。
戴云生聽完這些匯報,感覺案情的進展多少有些不如人意。并案之后安鄉實際上已經是個主戰場了,而圍繞著徐自元綁架案件的調查工作目前還只是在外圍轉著圈子,這就不能不令他焦慮。
“不怪同志們。”戴云生首先作了個自我批評,“應該說,指揮部對安鄉的工作支持的力度還是有所欠缺的。責任當然首先在我,作為一名政法委書記,我對安鄉‘8·15’專案組的工作支持得很不夠。特別是林道義書記在安鄉會議上把話說到了那個程度,當時大家都感到透不過氣來了,但是到具體落實的時候,因為戰線太長,力量的調配還是有些問題。今天我們都來了。我們是根據總指揮部的指示到這里來的。從現在起,‘8·15’專案組撤銷,正式升格為‘9·1’專案偵破指揮部安鄉戰區分指揮部。”
然后由肖國強宣布了戰區指揮部的組成名單。肖國強目前是常德市公安局副局長,分管全市的治安防暴等項工作。他在調任市局之前就是安鄉縣公安局局長,對安鄉的情況非常熟悉。
當天下午根據最新偵查結果,戰區指揮部發現在徐自元失蹤的當晚,除了縣農行大鯨港營業所某人給他打過電話之外,鄧老板也給徐自元打過一個電話。接完這個電話之后,徐自元的手機便再也沒有被使用過。
“又是他?”戴云生記起了聽匯報時的那個徐自元的戰友,“立即秘密傳訊這個鄧老板。”
安鄉刑警在半個小時之內就把那位鄧老板\"請\"到了縣刑偵大隊。
鄧老板年齡在五十歲上下,當過兵,轉業到地方上又當過國家干部。現在下海承包一座賓館,并不把幾個公安民警放在眼里。
\"早就知道你們會來找我的。\"他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不過沒想到你們過了這么久才來。辦事效率也太低了點吧?\"
\"那你肯定也知道我們是為什么事情找你?\"
\"當然知道。不就是為徐自元的事情嗎?\"
\"你很聰明,底氣也很足啊。\"偵查員望著他的臉,\"聽說徐自元是你的老戰友,是這么回事嗎?\"
\"那又怎么樣?難道他的死同我有什么關系?\"
\"你想清楚點,這話可是你說的。\"
\"誰說都不要緊,法律只講事實,只認證據。\"
\"是啊,我們現在就是為了查明事實。\"偵查員耐著性子開導他說,\"你的老戰友被人謀害了,難道你不想給我們提供一點什么幫助?\"
\"能幫的我就幫,不能幫的我也沒有辦法。\"鄧老板其實對徐自元并不那么滿意,\"說是老戰友,關鍵時候他照樣也不給我幫忙。\"
\"怎么沒給你幫忙?\"偵查員對他們的事情了如指掌,\"你裝修賓館的時候,他不是幫你弄過一百萬貸款嗎?\"
\"那是我用房產抵押的。不找他,到哪家銀行都貸得到款。\"鄧老板一副不領情的樣子。\"哼,不找他還好一些。還款利息那么高,我還吃虧了呢。今年上半年我又找了他,有人愿意出比國家規定還高的利息,想找他貸一筆款子。我想做這筆業務的中介人,說得好好的事情,老徐卻一拖再拖。最后把我的事情都給黃掉了。什么老戰友?哼!\"
\"所以你就恨他。是不是?\"偵查員突然盯住了他的眼睛。
\"什么意思?\"鄧老板立即警覺了,\"我恨他?難道我會為這件事情去買兇殺人?不可能嘛。我是個什么人?會去做那么沒有檔次的事?\"
\"那你說說看,八月十五日前后,有幾名三十來歲的人在你的賓館住了幾天。他們是些什么人?\"
鄧老板想了一陣,否認說:\"我不記得你們說的是哪些人。賓館的生意好,來來往往的客人又多,我怎么會個個都記得?\"
\"你還陪他們吃過飯呢。一般人你會陪嗎?\"偵查員給他提醒了一下,\"那幾個人還為了爭一名小姐打過一場架。想起來了嗎?\"
鄧老板馬上就想起來了。
\"是有這么一回事,但是你們把順序講倒了。他們是先打架,我為了平息矛盾才請他們吃飯。那伙人都是街頭上的爛仔,得罪不起呢。我一說他們的名字你們肯定知道,都是在公安局掛了號的角色。\"
他接著就說出了幾個名字。偵查員確實知道那幾個家伙,都是有前科的人,有的還上演過\"二進宮\"。
\"你還記不記得?\"偵查員們還不甘心,便提出了最后一個核心問題,\"八月十五日晚上,你給徐行長打了一個電話。\"
\"當然記得。印象還深得很呢。\"鄧老板很坦率地承認道,\"那個電話竟然成了我和他的最后一次說話,從那以后他就被人綁架了。然后就踏上了一條不歸路。你說我會不記得嗎?\"
\"你在那次通話中同他說了些什么?他又對你說了什么?\"
\"簡單得很。\"鄧老板說,\"我想約他到賓館來喝茶,順便問問那筆貸款的事。當時貸方老板正好同我在一起,也想見見徐行長。老徐說他剛剛回到家,太累。說下次再見面。就這樣。\"
再往下問,鄧老板就說不出任何新東西了。
戴云生他們聽完這些情況匯報,心里感到有點沉重。細細地琢磨訊問記錄,他說的話又沒有什么漏洞。指揮部考慮再三,只好先讓他回去了。
晚上九點左右,戴云生接到了總指揮部發來的通報。通報稱,重要對象袁靜去了鼎城區蒿子港。由于她的男朋友很有可能是\"9·1\"大案的主兇,指揮部不排除他也隨同袁靜去了蒿子港的可能性。針對這個情況,指揮部已經派了得力民警秘密到達蒿子港鎮,對那里實施了嚴密偵查。考慮到蒿子港離安鄉比較近,一旦有閃失,歹徒逃往安鄉的可能性很大。指揮部要求安鄉戰區分指揮部作出相應的防范方案。
郭寶成對安鄉的水陸交通情況不是很熟悉,便走到地圖前面去查看。
\"如果歹徒逃到安鄉來,我們圍追堵截的難度相應就更大一些。\"戴云生也走到他身邊,指著地圖介紹說,\"安鄉主要是水網地帶,有多條河流湖汊穿過境內。大一點的河道就有近十條,號稱五橫七縱。河湖港汊又相互交匯,很難弄清楚東南西北。我們經常到安鄉來防汛抗洪,來了好多次都沒有徹底搞明白過。萬一歹徒從水路潛入,問題就復雜化了。\"
郭寶成聽完介紹,轉過身來問安鄉縣公安局李局長:\"你們對全縣的水道熟悉嗎?\"
李局長點了點頭:\"大概方向還是知道的。我們的每個派出所肯定對自己的轄區很熟悉,民警基本上是本鄉本土的人。\"
\"既然這樣,鄉與鄉之間的結合部就成了薄弱環節。\"郭寶成非常有經驗,\"我建議馬上開個會,列出薄弱部位,明確責任,排除死角。\"
\"我同意。\"戴云生表示贊同,\"正好可以發動一下,連夜搞一次排查清理。要封鎖同鼎城區交界的沙河口渡口。水陸兩翼要全面封堵,既對內又對外,對歹徒形成一個進不來也出不去的態勢。\"
十三、聚焦再聚焦
根據常德戰區指揮部的安排,傳訊何瓊的任務由治安支隊長文興國執行。
九月四日夜,一個由十名便衣警察組成的特別行動小組已經在常德市武陵區風光秀麗的柳葉湖畔秘密地部署完畢。
有人說,常德的柳葉湖以其風光旖旎當之無愧地成為了這座城市的“雙眼皮”,意思是說,這里才是常德市最好看的地方。
何瓊就是柳葉湖賓館的一名領班。偵查員們已經掌握了她的一些基本情況,知道她到這里工作的時間還不太長。他們還了解到何瓊是鼎城區石公橋人,濠口河就在那兒。一想到濠口河,偵查員們自然就想起了那里發現過的四具尸體,想起了“8·15”、“8·31”、“9·1”案件。簡直就像是鬼使神差一樣,偏偏何瓊也是那個地方的人。地名的一致性,多少讓人們對她又添加了一份懷疑。
兩名偵查員非常不起眼地走進了賓館。經過一番暗訪,一個不太好的消息傳到了文支隊長的耳中,何瓊已經下班了,現在不在賓館里。至于她回不回來、什么時候回來誰都說不清楚。
“那就等吧。”文興國下了決心,“既然來了就不能無功而返。咱們來他個守株待兔,不怕她不落套。”
文興國下這個決心也是出于無奈。根據調查了解,何瓊除了家在石公橋鄉下以外,在常德市沒有其他住處,在哪里上班就住哪里。如果在這里找不到她,就再也沒有地方可找了。他感覺到何瓊不像袁靜,因為她有個職業,不會到鄉下去享受悠閑。他堅信這一點。
早上七點多鐘,秘密守候的偵查員們看見一輛出租車朝著柳葉湖賓館開了過來,車速本來很快,卻在離賓館大門比較遠的地方突然一個急剎車停下了。乘車的人似乎不想讓出租車太接近賓館,好像有意回避別人的目光。文興國便預感到那個人可能就是何瓊。
一名女子從出租車內走了出來。偵查員們眼睛頓時一亮,那女子還真是何瓊。苦苦地守候了一夜,到底沒有空手而歸。
負責訊問何瓊的是一名叫郭建新的優秀偵查員。在他面前的小桌子上,放著一份關于何瓊的簡短履歷。何瓊曾經在常德市公安中專學校受過委培訓練,后來又在某個基層派出所當過戶籍協管員。有過這種經歷的對象,訊問起來恐怕就得費一番功夫了。
郭建新并不畏難,他心里已經考慮好了訊問方案。
“姓名?”他問了第一句。
“何瓊。1977年出生,23歲,漢族,初中文化,鼎城區石公橋鎮×村×組人。”何瓊一連串地回答了郭建新還沒有來得及提出來的那一整套問題,然后望著他。
郭建新便放下了手中的鋼筆。
“我知道你少年老成。”郭建新坦然地說,“既然如此,有些話就用不著我對你交待了。我只想問一句,你愿意配合我們嗎?”
“愿意。”何瓊似乎也考慮過了,“我清楚自己沒有什么事情,相信你們總會弄明白的。”
“我想知道你昨天晚上去了哪里。可以告訴我嗎?”
“昨天晚上?”何瓊略一思索,便說出了一個賓館的名字,“我一整夜都在那里。”
“一個人?”郭建新追問了一句。
何瓊猶豫了一下:“不是。還有一個人。”
“誰?”
“阿強。”
郭建新一愣:“再說一遍。”
“昨天晚上,我和阿強在那個賓館里。”何瓊如實地交代說,“整整一夜。”
聽她這么一說,偵查員們立即繃緊了自己的神經。何瓊說出來的這個“阿強”是什么人?莫非就是吳文杰談到的“陳強”?那人分明是袁靜的男朋友,怎么又同何瓊扯上了呢?還在賓館里泡了整整一夜?
“你說的這個阿強,現在他在哪里?”
“現在?”何瓊想了想,“這我就講不太準了。同他分手之后,我就坐出租車直接回了柳葉湖賓館。”
“能夠找到他嗎?”
“應該找得到吧?”何瓊顯得有點把握,“你們硬是要找他的話,我就帶你們去一趟。”
郭建新知道這件事情關系重大,便向戰區指揮部作了匯報。
吳鐵軍覺得何瓊交代的情況頗具可信性。聯想到有人在“胖子餐館”看見那個男人帶過兩個女子去吃飯,他還猜測袁靜之所以要回娘家去,是不是因為發現了何瓊與陳強的關系,一時來了醋勁?這種情況也是有可能的。
“不管怎么說,趕快去找到那個阿強。”吳鐵軍對郭建新說,“一定要做好充分的準備。如果那個阿強就是陳強,那他就是歹徒無疑了。他手里肯定有槍。不能輕易闖進去掏窩子,只能想辦法讓何瓊把他引出來再捕。我馬上調武警,從外圍配合你們。”
郭建新根據吳鐵軍的意見做好了相應的準備。他把槍套綁在腳腕上,冒著相當大的危險,只身一人陪著何瓊去找那個阿強。武警戰士在外圍劍拔弩張,隨時隨地準備撲上前去擒拿歹徒。
然而,情況其實并沒有他們估計得那么嚴重。
何瓊把郭建新帶到城郊結合部的一間出租屋前,自己走了進去。不到兩分鐘她就帶著一個小伙子走了出來。郭建新打量了一眼,那小伙子最多二十四五歲的樣子,憨厚敦實,一點都不像是打家劫舍的不法之徒。
“你叫什么名字?”郭建新問。
“張心強。別人都叫我阿強。”
“什么職業?”
“我是開出租車的。”
“九月一日下午六點前后,你在什么地方?”
“你是問搶銀行那天?”阿強一回想起來就有些后怕,“那天好險啊。我正好拉了一個客人開車到了建設西街,客人就在那里下車。我的車剛剛在路邊停穩,就聽見后面乒乒乓乓地響槍,我還以為是在放鞭炮。接著就從后視鏡里看見了那伙蒙面劫匪從銀行往街對面跑,還有人朝街兩頭放槍。那地方離我只有幾十米遠,真是命不該絕啊。”
郭建新頓時就發現自己弄錯了對象。他有點泄氣地問:“你說的這些過程,有人可以證明嗎?”
“有啊。”小伙子明確地說,“當時坐我車的那個人就是華星賓館的餐廳經理,姓梁。他可以證明。”
經過電話請示,郭建新便放過了阿強。在返回市局的路上,郭建新一言不發。他的情緒有點低落,緊繃著臉。
何瓊顯然已經注意到了偵查員們對她的不滿。
回到市局,何瓊突然主動地問了一個問題。
“既然不是阿強,那你們是在找陳強吧?”
“什么?”郭建新倒有些意外了,“你認識陳強?”
“我看見你們一聽說阿強就非常注意,就猜想是不是要找陳強。”何瓊表現出了一副很愿意合作的樣子,“我想你們應該是在找他。”
郭建新精神為之一振:“這么說,你跟陳強也很熟悉?”
“還可以。”何瓊說,“我是通過袁靜認識他的。他是袁靜的男朋友,袁靜又是我的同學。”
“那你說說看,陳強是干什么的?”
“他是做電器生意的。人也還大方,經常接我們吃飯。可能賺了一些錢吧,還為袁靜買了一套房子呢。在三閭橋小區。”
“經常和陳強在一起的還有些什么人?”
“好像是他公司的幾個馬仔吧?大概有三四個。”
“叫什么名字?”
“名字就搞不清楚了。有一個叫李經理,有一個好像叫趙經理,還有一個他們叫他劉百萬。”何瓊回想了一下,“再就是‘胖子餐館’的那個李老板。其他的我就沒有見過了。”
郭建新越聽心里越有數。他知道何瓊說出來的這些情況相當重要,指揮部還將進一步深挖細查。于是他打算先告一段落。
“我對你的態度基本上還是滿意的。”他望著何瓊,“你自己覺得還有什么重要一點的東西要告訴我嗎?”
何瓊倒也坦然:“常德出了這么大的案子,我當然也有責任協助你們。我也是常德的一個市民嘛。”她再次回想了一下,“我也不曉得哪些東西重要,哪些又不重要。九月二日那天我去了袁靜家里。閑談的時候我問她說,昨天搶銀行的那幾個人,報紙電視上頭講的特征有點像陳強他們呢。不會是他們搞的吧?袁靜趕快說,這話哪是亂講的呀?天大的事呢。想死啊?”
“你真的覺得很像他們?”郭建新問。
“確實蠻像他們幾個人。”何瓊說得一點都不含糊,“除非電視和報紙上講的特征不準確。”
“你問過袁靜沒有?”郭建新不露聲色地又問,“陳強去哪里了?”
“他昨天從長沙坐飛機飛到廣州去了。”
“你怎么知道的?”
“他自己打電話過來講的。”
“給誰打的電話?袁靜嗎?”
何瓊遲疑了一下。“也給我打了電話。”她輕聲說,“昨天上午打了一個,是從長沙打來的。下午又打了一個。”
“怎么知道電話是從長沙和廣州打過來的?”
“是我給他打過去的。”何瓊的目光有點躲躲閃閃,但她還是講了實話,“他先給我打了傳呼機。我一看,那上面顯示的是長沙的區號。當時我并不知道是他,就回了個電話過去。他當時在長沙黃花機場。下午再打傳呼,顯示的就是廣州區號了。他已經到了廣州。”
“他在電話里說了些什么?”
“也沒有說什么。”何瓊回憶了一下,“他問我想不想跟他到廣州來開個美容院。還問了常德搶銀行的事情怎么樣了。他聽袁靜說,公安部門已經掌握了一些線索,說是一些北方人干的,聽說還有一名大學生。問我知不知道。”
郭建新便感到有點坐不住了。他其實感覺到何瓊的交代并不十分流暢,吞一句吐一句的,似乎還有東西沒有道盡。但是他認為就憑已經到手的材料,那分量就重若千鈞了。接下來的東西就該由指揮部直接訊問,否則他獨自一人是承擔不起的。
“你說的這些情況我們還要進一步核實。還是那句話,你的態度是積極的。”郭建新站了起來,“希望你繼續同我們合作。對這些事情再仔細地回憶一下,越詳細越好。”
他急匆匆地離開訊問室,拔腳就直奔戰區指揮部而去。
“有關陳強去了廣州的情況也是相當重要的。許尚斌同志為這件事情親自訊問了何瓊,她的傳呼機上還留著廣州傳過來的電話號碼。許尚斌請廣東省公安廳刑偵局核查過,那是廣州市白云機場的公用電話。由此看來,陳強乘飛機去廣州的可能性已經相當大了。
“專案指揮部通過緊急會商,決定立即派人趕赴長沙,調看當天飛往廣州所有乘客的安檢錄像資料。同時派要員飛往廣州,商請廣東省公安廳火速協查陳強。公安部刑偵五局余迪副局長主動擔當了這項重任,他去廣東也是最合適的,因為他是公安部的身份。
“方任重在益陽的工作也取得了重大突破。全案正在一步步逼近決戰前那莊嚴的一刻。”
——摘自林道義的回憶文章《為警察的榮譽而戰》
十四、鎖定洪寶
益陽戰區指揮部設在軍分區招待所會議室。
方任重趕到益陽的時候,當地黨委、政府已經作好了充分的準備。四日上午十一點整,方任重召開了戰區指揮部第一次全體成員會議。
按照戰區指揮部下達的指令,益陽公安的首要任務是追查“宏寶”的情況。這項工作難度很大,全益陽市桑拿按摩場所不下五百家,由于沒有掌握準確的姓名資料,排查起來頗費工夫。
“老實人做扎實事。”樊友亮局長毫不含糊地說,“一家家地去查。有多少家查多少家,一家都漏不得。”
通過秘密調查掌握的那名一直呆在益陽的對象終于浮出了水面,這個進展令指揮部大受鼓舞。
對象的資料列出來之后,倒讓益陽市公安吃了一驚,尤其是中心城區資陽公安分局的民警們。
其人姓賀,全名賀之陽。公開身份是益陽某大廈的私營老板。賀之陽平素為人兇狠凌厲,手下養著一幫“馬仔”,動不動就擺出一副強硬的姿態。這一套居然很有作用,在他手里還很少有辦不到的事情。
賀之陽又很會變通,當剛則剛,當讓則讓,并不一味地蠻橫。他對益陽公安、政法等部門總是顯得非常尊重,從來不與政府部門作對。不僅如此,他還特別喜歡同公安民警交朋友。甚至不惜為社會活動搞點捐款什么的,給人的印象還是個熱心熱腸的慈善分子。資陽區就跟常德市的武陵區一樣,屬于中心城區。賀之陽的大廈就在資陽區,因此他同資陽區的民警們關系十分密切,上自局長,下至每個大隊的民警,幾乎沒有不認識賀之陽的。
當民警們聽說那對象就是賀之陽的時候,大家一時都沒有做聲。對于這個姓賀的老板,大家熟是熟,卻沒有任何人敢擔保他不去做壞事。相反誰都認為他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不管那么多,查他個明明白白再說。”資陽區公安分局刑偵大隊長徐正下了決心。
于是賀之陽的大廈便成了偵查員重點調查的場所。
大廈的桑拿按摩中心有一個姓趙的小頭目,仗著賀老板和外界的關系,平時吃喝嫖賭膽大包天,幾次在“掃黃打非”的時候頂風犯事,我行我素地繼續經營著皮肉生意,因此被公安收容過好多次。
這次警方第一個秘密傳訊的人就是他。有過幾次收容的經歷,這位姓趙的膽子很大。訊問開始之后,他知道了警察是為了查常德搶銀行的案子,便更加從容了。
“那事同我可是沒有一點關系。”他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我只是個小打小鬧的人,哪有那么大的能耐?稀泥巴糊不上墻呢。”
“你們這里還有什么人可能做那種事?”偵查員盯著他問。
“我們這里嗎?”他想了想,“有是有一個,只是已經離開了。”
“誰?”
“要有的話,那就只看是不是洪寶。”
“什么?”偵查員頓時警覺了,“你說他叫什么?”
“洪寶嘛。跟我一樣,也姓趙。全名叫什么我就不太曉得了。”
“哪個‘宏’字?”
“洪水猛獸的洪。”他笑了笑,“一個男人,還能是紅顏色的紅嗎?”
偵查員沒有太露聲色。“說說這個洪寶的情況。”
“我知道得不多。聽口音他是益陽本地人,原來在我們中心做保安,同賀老板的關系非常好。后來到外面不知道做什么生意,忽然就發了財。回來之后保安也不做了,還經常到大廈來找小姐瀟灑。”
“他說沒說過是在哪里做生意?”
“這個他當然不會說的。只聽他講過他的老板是個常德人。”
偵查員速迅把這個情況匯報指揮部,方任重很重視。聯系常德桃林賓館的服務員談到過有一名益陽人叫“宏寶”,而何瓊交代的情況里頭也有一個“趙經理”。看來這個保安跟常德方面提供的線索十分吻合。
如果這個假設可以成立,賀之陽的疑點就陡然增多了。他既然同洪寶關系非同一般,洪寶又是常德大劫案的重要嫌疑人,賀之陽在其中又會是個什么位置呢?至少他知道洪寶的情況,還可能知道洪寶的去向。
“必須牢牢地盯住這個人。”方任重特別作了交待,“這個姓賀的疑點太多,我們要在他身上下大功夫。”
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跟是跟得緊,卻難免露出些許痕跡。也不知道偵查員們在哪個環節上出了點小問題,賀之陽忽然就有了警覺。他是個長期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人,嗅覺異常靈敏。偵查員們看見他的車開到資陽區長春路段的時候忽然就停了下來,車玻璃迅速地往下一搖,兩名愣頭愣腦的馬仔便伸出頭來往左右兩旁張望。
然后那車突然啟動。隨著油門的一聲轟響,小轎車箭一般地沖向前去。那情景就跟西方警匪片中的追車鏡頭一樣。
跟蹤的偵查員當時確實有點著急了。賀之陽的車很高檔,如果他舍命奔逃,偵查員們的普通“桑塔納”還真是有點望塵莫及。
正在不知道怎么辦的時候,那輛高檔小轎車又“吱”的一聲靠著路邊停下來了。偵查員們一看,頓時大感意外。賀之陽停車的地方似乎很眼熟,仔細一看,他剛好停在了長春派出所的大門口。
車剛剛停穩,兩名馬仔便跳下車來,一左一右迅速地護住前車門,然后前車門打開了,賀之陽從容不迫地下了車。他氣定神閑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目不旁視地向派出所走去。
方任重在戰區指揮部接到這個報告的時候大惑不解。
“是不是主動來投案自首的?”他在電話里問。
“不是。”長春派出所回答說,“他說是來看看我們陳所長的。”
“陳所長在不在?”
“不在。他上卡子了。”
“賀之陽說什么了嗎?”
“他說他發現外面有不少人在跟蹤他,有點像是黑道上的殺手。為了不在當地發生火并事件,他就拐進了我們所里。他同陳所長很熟,讓我們給陳所長打電話,請陳所長回來商量一下。”
“電話打了嗎?”
“還沒有。”派出所的民警有點性急,“我們想請示指揮部,這是個好機會。動不動手?”
“當然要動手了。”方任重幽默地說,“人家大大方方地找上門來配合,我們怎么能辜負他的一番好意?”
方任重命令派出所給陳所長打電話,用這個辦法先穩住賀之陽,同時指派市局刑偵支隊長鄒繼宏、資陽區公安分局謝剛副局長火速趕往長春派出所“會見”那名貴客。
賀之陽知道在這種情形下只能采取完全合作的態度,便一五一十地回答警方提出的所有問題。
訊問進行得非常順利。但是越往后問,賀之陽參與常德“9·1”搶劫殺人案的可能性就越小。一個來小時的樣子,那種可能性幾乎就可以排除了。
方任重在戰區指揮部隨時掌握著長春派出所的訊問節奏。那邊的結果報來之后,他沒有絲毫氣餒。
“不用擔心。他參沒參加不要緊,既然態度不錯,繼續突破的可能性就更大。”方任重指示說,“我看是時候了,直接亮底牌吧。”
指令一下,鄒繼宏便轉了話鋒。他沉靜片刻,突然盯住賀之陽的眼睛問道:“九月一日晚上,有哪些人給你打過電話?”
賀之陽一愣。
“九月一日晚上?”他認真地想了想,“這就難講了。我的電話是不關機的,打進來的人特別多。有生意上的朋友,社會上的關系,還有那些女人。一扯起來就是幾十分鐘,每個月的電話費都是兩三千塊呢。”
“你手下是不是有個保安?”鄒繼宏點撥了一句,“原來在你的桑拿中心做過的,后來還發了財?”
“你是說洪寶啊?”賀之陽想起來了,“是的,他那天晚上也給我打過電話。當時他在長沙呢。”
“你怎么知道他在長沙?”
“這個不會錯的。”賀之陽說得非常肯定,“他打電話給我,就是想讓我開車到長沙去接他回益陽。”
“你去了嗎?”
“怎么沒去?洪寶跟我的關系很鐵。那么晚了,我不去接他,他怎么回得來?什么交通車都沒有了。”
“你是什么時間去接的他?”
“我沒有看表。反正是很晚了,回來都到后半夜了呢。”
“沒有記錯?”
“絕對不會的。”賀之陽想起了一個細節,“對了,從長沙往回走的時候,正好趕上了武警的車隊。洪寶在長沙沒有看電視,不曉得常德出了案子,還以為是武警部隊搞拉練。那些武警一色的鋼盔,齊齊整整地坐在車上,就跟駐港部隊出發一樣,威風凜凜。洪寶那伢子好不懂事,還叫我超他們的車。那是什么車啊?隨便超得的?真是。”
鄒繼宏便知道該有結果了。他不露聲色,繼續問道:“那天晚上你同洪寶是什么時候分手的?”
“回到益陽就分手了。當時我又接到了一個電話,是蓮妹子打來的。電話還沒有接完,手機就沒電了。我把洪寶送到巷子口就往蓮妹子那里趕。晚上就睡在蓮妹子那里的。”
“洪寶在哪個巷子口下的車?”
“大水坪。”賀之陽說,“資陽區大水坪。他就住在那一帶,具體地方我說不上來。下車的地方就在大水坪居委會旁邊。”
“再問你,洪寶叫什么名字?”
“趙正洪。”賀之陽清楚地說,“趙錢孫李的趙,正確的正,洪水的洪。今年有三十歲了吧?哦,還差一點,二十九歲。”
訊問暫時告一段落之后,偵查員們馬不停蹄地對趙正洪展開了調查。隨著姓名的準確掌握,調查進行得相當順利。趙正洪目前的住所在大水坪街道辦事處新屋里居委會管區內的一棟民房里。那條街叫向倉路,不算太熱鬧,但是四通八達,交通也還方便。
指揮部還接到了一個報告。趙正洪回來的第二天,有一個理著板寸短發的人到了益陽。他到大水坪的時候不太認識路,曾經向人打聽過。后來又有人看見趙正洪把他帶出來,給他另外安排了住處,離他不遠。那人上身穿藍色短袖衣服,下面穿條白色休閑褲,身體單瘦,個頭不高。
方任重把這些情況同專案指揮部發過來的線索比對之后,斷然得出結論:趙正洪就是常德九月一日搶劫銀行運鈔車的歹徒之一。在常德作案之后,潛逃到了長沙,給人以假像,然后讓賀之陽到長沙把他接回益陽。第二天趕到益陽來的那個板寸發型的家伙,也極有可能是他的同伙。
“調集警力,封鎖向倉路一帶。”方任重堅定地說。
“什么時候抓人?”樊友亮有點耐不住了。
“一切聽‘9·1’專案指揮部的命令。”方任重顯得很鎮定,“馬上與林道義同志聯系,全面匯報資陽戰區的進展情況。”
十五、緊急收網令
“九月五日上午,有一件事情對我的困擾很大。‘9·1’大案的幾名嫌疑人已經被我們秘密控制起來了,我給他們的命令是繼續秘密跟蹤,不準擅自動手抓人。指揮部一致同意我的意見,主要是考慮到還會不會有其他嫌疑人。我們想通過這種方式,再配合相應的措施,讓他們互相通氣。只要他們一聯系,更多的目標就會自我暴露,我們也就可以進一步掌握情況。
“這種考慮無疑是沒有問題的,但是我們給自己選擇的是一條最有風險的路子。那幾名對象本來已經成了驚弓之鳥,時間長了隨時都有可能逃避我們的視線。但是我們又不能過早地動手抓人,在案情還沒有完全弄明白的情況下,任何輕舉妄動都有可能打草驚蛇。萬一只是抓了芝麻而丟掉了西瓜,這種失誤就屬于決策性的。沒有什么失誤比決策性失誤的后果更為嚴重了。
“任重打電話來問我可不可以動手,我把我的考慮很坦率地告訴了他,也是征求他意見的意思。這個問題相當嚴峻,任重表示完全服從我的決定。
“我們最后一致同意,在抓捕犯罪嫌疑人的問題上,一定要統一指揮,三地聯動。無論常德、益陽、安鄉,只要有一個戰區行動了,其他兩地立即動手,不給其他對象任何潛逃的機會。另外,在保證不出任何意外的情況下,控制的時間盡量長一點,爭取發現更多的線索。
“放下電話不久,益陽方面風云突變。隨著一件完全沒有意想到的事情的發生,我們的整個計劃被迫提前了……”
——摘自林道義的回憶文章《為警察的榮譽而戰》
趙正洪的線索清楚之后,方任重立即作出決定,益陽戰區指揮部馬上從軍分區招待所遷移到資陽區公安分局,全體指揮員靠前指揮。
資陽區公安分局經過請示,讓賀之陽在訊問筆錄上簽字之后,便放他出去了。當然,放他走絕對是有用意的。一方面警方不想引起趙正洪的警覺,另一方面也希望賀之陽識大體明大義,協助警方做點外圍的配合工作。
賀之陽其實是個相當識時務的人,他知道這件事情的責任大過了天。如果他敢偏出去一根紗,必將招致囹圄之災。
半個鐘頭之后,賀之陽忽然火急火燎地給資陽區公安分局打來了電話,指名要讓負責人接電話。
“什么事?”分局的領導接過了電話聽筒。
“快!”賀之陽緊張萬分地報告說,“洪寶要跑了!”
“什么?你再說一遍。”
賀之陽便告訴他們說,他一回到大廈就聽到了一個消息,說是趙正洪已經向別人借了兩千塊錢,準備出門去做生意。
“錢已經拿到手了。真的,我問得清清楚楚的。”賀之陽有鼻子有眼地說,“我是擔心他只要一跑,你們絕對就會懷疑我。以為是我透了風聲。到那時候,我可是黃泥巴擦在褲腿上,不是屎(死)也是屎(死)啊。”
這件事情來得相當突然,方任重接到報告不敢有絲毫遲疑,轉身就報到了林道義的耳朵里。
“絕對不能讓他跑了。”林道義在這種情況下異常果斷,“既然由不得我們安排時間了,我們就以變應變。三個戰區同時動手。”
“知道了。”方任重顯得很有把握,“益陽這邊請你放心,保證一舉成功,絕不會讓他們漏網。”
“任重,不能莽撞啊。他們是伙亡命之徒,手里有武器。”林道義對這一點總是很擔心,“還是那個意見,不要沖進去掏窩子,要想辦法引蛇出洞。關鍵是引,引得出來就好辦。”
方任重便根據這個思路,迅速地制定了一個引蛇出洞的方案。
“把那個賀之陽找來。”方任重說,“我要親自見見他。”
賀之陽很快就來到了指揮部。
“你不是方市長嗎?”賀之陽一見到方任重,立即顯得很親熱,“你是不是在我們益陽當過副市長?”
方任重卻想不起掛職的時候在什么地方見過這個人。
“你見過我?”
“見過。我陪深圳的一個老板見過你。”賀之陽記得很清楚,“那個老板是來參加我們益陽的竹文化節的,還想在益陽搞大投資。你代表市政府接待了他,我們還在一起吃過飯呢。也怪不得啊,領導是貴人嘛。貴人多忘事,所以方市長就不記得我了。”
“那好吧。”方任重便借著他的話說,“既然是老熟人了,你就幫我個忙怎么樣?還是個立功的機會呢。”
“那沒說的。功我不想要,只求不被人連累就滿足了。”賀之陽很痛快,“方市長想讓我做什么?請吩咐。”
“把趙正洪叫出來。”
“叫他出來干什么?”
“這你就別問了。”方任重望著他的臉,“有把握嗎?”
“只是叫他出來?”
“對。叫出來就行。”
賀之陽想了想:“不管我用什么辦法叫?”
“不管,隨便你用什么辦法。”
“那,”他嬉笑了一聲,“我叫他出來玩小姐。可以不?”
方任重皺了一下眉頭:“也可以。你想他會出來玩嗎?現在才是上午十點來鐘呢。”
“絕對會出來。洪寶我還不了解?標標致致一個花腦殼,見了小姐就想玩。一玩起來就當得飯。”
“好吧。你現在就給他打電話。”
“現在嗎?”賀之陽事到臨頭又猶豫了,“我試試看吧。”
“不能試試看。”方任重嚴肅地告誡道,“先想好怎么說。只要電話打過去,就不允許失敗了。你再想想吧。沒有把握就寧可不打。”
“有把握咧。”賀之陽不再猶豫。
當著警察的面,賀之陽用自己的手機打通了趙正洪的電話。
“洪寶,在家里呀?我是陽哥咧。哈,一天到晚悶在屋里做什么?”
“什么好做的嘛,還不是睡覺?”趙正洪打了個哈欠,問道,“有什么好事嗎?打電話給我?”
“不要這樣懶洋洋的好不好?出來按摩好不好?”
“在益陽按摩有什么意思?都是幾個老地方,小姐又不新鮮。”
“不新鮮我會叫你?”賀之陽說得很有吸引力,“來了幾個桃花江的妹子,今天才報的到。我一聽到信兒就給你打電話,來不來?”
“在哪里嘛?”趙正洪果然經不住誘惑了。
“不很遠,就在衛生局邊上那家按摩院。”
“好。我馬上到。”
放下電話,指揮部立即發出命令,大批公安武警迅速按照預定方案朝向倉路方向開赴過去。
十分鐘不到,情況陡生變故。
正在往那邊行進的路上,賀之陽的手機突然響了,他一看來電顯示,趕快告訴偵查員說:“是洪寶的電話。”
“快接。沉住氣,看他怎么說。”
賀之陽便接了趙正洪的電話。
“陽哥吧?我還是不去了。”趙正洪忽然說。
“怎么又不去了?”賀之陽還真沉住了氣,“我都對他們的老板說好了。他們老板說,那幾個都是剛剛出道的妹子,從來沒有接過客,怎么講都不肯做。老板親自動員了半天,那妹子好不容易才不做聲了,你又不去了?”
“是嗎?”趙正洪聽得心又動了,“老兄,你不知道啊,我這屋外頭好像有不少警察。我都出門了的,一看那樣子,又回來了。”
“何止是你那里?我這里還不是照樣也有好多警察呢。”賀之陽表現得非常機靈,“那都是因為常德出了案子,這個時候警察還不滿天飛?他們忙常德的事情都忙不過來,哪有閑心管你玩小姐?”
趙正洪還是消除不了心中的疑慮。
“要不今天就算了,下次吧。”
賀之陽有點著急了。在這種時候,他一心想著的還是要立功,至少想表現表現自己。既然只差一把火了,他便一不做二不休,竟然使出了激將法。
“你這個洪寶才好笑呢。看你前怕狼后怕虎的樣子,就像個真正的搶劫犯。要不是那天晚上我親自開車到長沙去接你回來,連我都要懷疑你了。”他這幾句話把警察都說得緊張起來,但是他有自己的套路。“平時我們兄弟幾個人吃喝逍遙幾時眨過眼睛?今天你怎么忽然就像個小腳婆娘了。怎么回事啊?你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
“屁事呢!”趙正洪竟然很吃他這一套,大概也是不想引起朋友們的猜疑。“你現在在哪里?可不可以開個車來接我一起去?”
“他媽的,洪寶的架子大啊。玩小姐還要專人專車接送。”賀之陽心里十分高興,“等著吧,我十分鐘之內到。”
“好。”趙正洪完全答應了,“你把車開過來,就停在向倉路口3路公共汽車終點站等我。”
指揮部一聲令下,各警種立即互相配合,在這個終點站四周布下了一張無形的大網。
賀之陽自己開車,直奔向倉街口。資陽區刑偵大隊一名副大隊長坐在他的車后排位置上,與他隨車同行。
十點五十分,賀之陽的車子開到了3路公共汽車終點站。站牌后面有一家“皇玉堂茶社”,賀之陽的車就停在茶社門前。
路上行人不多,除了六名便衣刑警在附近閑逛之外,再就是一些老人或擺攤做買賣的市民了。
賀之陽正在考慮要不要再給趙正洪打個電話,轉身抬頭一看,趙正洪已經從自己的住房內走了出來。他看見了賀之陽的車,便朝馬路這邊走。路上有一輛中巴駛過,他還站在原地等了一下。中巴開過去之后,趙正洪便加快腳步穿過馬路,走到了賀之陽的車旁。
賀之陽便下了車,打開副駕駛那邊的車門把他朝里讓。
趙正洪一眼就發現車后排還有一個人。他遲緩了一下,剛想問一聲,賀之陽搶先給他作了個介紹:“他就是衛生局邊上那家按摩院的老板。我的老朋友了。”
趙正洪便不再問。頭一低,腳一抬,大大方方地坐上了車。
就在他隨手去拉車門的瞬間,坐在后排的那位“老朋友”突然伸出鋼管一般強硬的手臂,鐮刀挽草一樣把趙正洪的脖子挽住,將他的整個頭部牢牢地與座位靠背固定在一起了。那種力量之巨大,角度之準確,任趙正洪有再大的勁也不能有絲毫的動彈。
幾乎在這同時,車外的便衣刑警一齊撲到車門邊,把趙正洪的四肢全部按得死死的。趙正洪基本上沒有明白過來,一副錚亮的手銬便鎖住了他的雙手。
突擊訊問趙正洪的任務仍然交給了經驗豐富的刑警支隊長鄒繼宏。
趙正洪被帶到了資陽區公安分局。
鄒繼宏和副支隊長婁紹武剛走進訊問室,趙正洪那部被扣押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當時趙正洪被銬在椅子上,聽見手機響,他立即抬起頭來朝桌子上的手機望了一眼,似乎還想去拿手機,那手卻不能動。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從此再也不會有自由了。
刑警取過那部還在響鈴的手機交給了鄒繼宏。鄒繼宏迅速用筆記下了電話屏幕上的來電顯示。
“趕快報告樊局長,請他馬上查明這個電話號碼。”鄒繼宏把號碼交給身邊刑警,吩咐說,“我估計這個電話是他的同伙打來的。”
樊友亮局長在十分鐘之內就查明了那個電話號碼:資陽區向倉路59號。這個地址令樊局長非常興奮,因為在這之前,當地派出所已經查明了在向倉路59號民宅內住著一名外地男子。趙正洪的電話里又顯示了這個地址,住在那里的那名男子必定就是他的同伙了。
趙正洪被抓獲,他的同伙肯定會在不太長的時間內得知這個消息。他給趙正洪打電話,很有可能就是想親自證實一下。偏偏電話又沒有人接,不可能不引起他的警覺。
“不能再猶豫了。”指揮部下了決心,“趁熱打鐵,馬上抓捕那名同伙。”
向倉路59號是一棟常見的普通居民樓。樓外倒有些空間,小車可以開進去。問題在于樓道比較狹窄,不便于合圍,也不便于大隊人馬往里突襲。那名男子住在二樓靠右手那個單元,處在居高臨下的位置。趙正洪沒有帶槍,是因為要出去玩小姐。他們的槍很有可能就放在那二樓上。如果采取強攻,槍一響我們就要吃大虧。
有沒有辦法把那名男子引出來再捕呢?這條路看來很難走得通。那名男子在益陽沒有別的朋友,也不會有親戚,要不然就不會找趙正洪寄住在別人家里了。現在惟一可能把他引出來的只有趙正洪一個人,讓趙正洪去把他引出來是完全不現實的。既然不能引出來,那就只有強攻了。
圍捕向倉路59號的全部人馬將近二百人左右。武警戰士的裝備精良,他們擔任了占據制高點的任務。公安刑警對地方的情況熟悉,他們的任務是突襲抓人。市局還調來了防暴隊和“110”機動大隊的處警武裝力量,在那周圍設下了重重包圍圈。
考慮到那一帶的居民比較密集,指揮部采取了緊急疏散措施。在那附近還有一所小學校,方任重指示學校趕快停課,下午放假半天。
擔任突擊隊長的婁紹武最后清點了一下人數。編在他麾下的突擊隊員整整有二十名,全部都是刑警中的精干小伙子。他看了一眼突擊隊員們手中的武器,很不錯,都是局里購置的最新裝備。
還是有一個老問題,他們的防彈衣實在太少了。二十個人只有三件防彈背心,無疑是分配不過來的。如此近距離地與歹徒作戰,槍林彈雨之中,沒穿防彈衣的人簡直就是赤膊上陣。
婁紹武便毫不猶豫地把自己身上那件防彈背心脫下來,順手交給了身邊的一名刑警。
“穿上。快。”
那名刑警怎么也不肯穿,婁紹武就急了。
“讓你穿你就穿。告訴你,我犧牲了你沒有責任。萬一讓歹徒逃掉了,那你就得負責任了。”婁紹武很嚴肅,“你要是怕負責任,不穿也可以,讓給勇于擔當責任的人去穿。”
話都說到這種程度了,刑警只好穿上了那件防彈背心。
中午十二點整,各路人馬全部按預定方案到達了指定位置。武警已經占據了四個方向的制高點,幾十支狙擊步槍都指向了59號那間位于二樓的房間。
突擊隊員無聲無息地接近了那個單元的樓下,正隱藏在死角處,等待著指揮部的一聲令下。
外圍的警察相當成功地實行了戒嚴,向倉路59號那條小巷內外已經空無一人。時值正午,烈日當頭,除了偶爾有幾只堂燕悄然飛過之外,小巷內死氣沉沉,那場景就跟古墳墓群一般。
十二點零五分,方任重下達了突襲令,緝兇行動拉開了序幕。
隨著突擊隊箭一般地向樓上沖,本來還是一片死寂的小巷內突然人聲鼎沸。四面八方同時發出喊聲,仿佛陡然間發生了地震。
婁紹武沖在最前面。他知道那個歹徒住在二樓,但是他沒有直接沖擊二樓右手邊那扇房門。他舉著槍帶著幾個刑警從那扇門前疾速通過,不停留地往三樓跑了上去。到三樓的拐彎處,他突然折回身,貼著墻再往二樓那扇房門逼近。這樣一來,一樓有刑警往上逼,三樓也有刑警朝下逼,那名歹徒藏身的二樓便被夾在了中間。
“開門!開門!”刑警高聲呼喊。
那扇門似乎沒有關嚴。
婁紹武猛地將槍栓一拉,隨著“嘩啦”一聲響,子彈便抵進了槍膛。
“開門!再不開門就開槍了!”
他的聲音特別響亮,頓時就聽見屋內有個女人發出了一聲驚叫。接著那扇門就開了,一位中年婦女驚慌失措地出現在房門口。
“舉手!把手舉起來!”
那婦女的臉色已經嚇得跟泥巴一樣了。兩只手要舉不舉地正猶豫著,婁紹武已經一個閃身沖進了那間屋子。
其他刑警也一躍而起,潮水般地沖了進去。
屋內正中間站著一個男子,望著沖進來的刑警發愣。他上身穿著一件土綠色圓領衫,下面只穿了一條短內褲,一副剛剛從床上爬起來的樣子。婁紹武一眼就認出了他正是他們的抓捕對象。他的發型太有特點了,標準的板寸短發。
“不準動!”婁紹武飛快地將槍口頂住了他的后腦勺。
沖進來的刑警撲上去,將他按倒在床鋪上,把他的雙手扭到身后,用一條皮帶捆了個結結實實。
婁紹武收回槍,彎下腰去,伸手在床下摸了一把,下面并沒有什么東西。當他直起腰掀開床鋪上面的被單時,那上面露出了一支短管獵槍。他拿過那條槍,熟練地將子彈退了膛。里面一共只有三發霰彈。
像是為了證明什么,床上居然有一份過了期的《重慶日報》。婁紹武拿起來看了一眼,那是二OOO年六月二十幾號的報紙。上面詳細刊發了重慶市“6·19”持槍搶劫銀行的專題報道。
資陽戰區指揮部里面一派歡聲笑語。
兩個犯罪嫌疑人被抓獲,益陽警方居然沒有花費一槍一彈,更沒有損失一兵一卒,這種效果是大家始料未及的。
訊問趙正洪幾乎沒有費什么事。他很快就供認自己參與了常德九月一日搶劫農業銀行案。再問他還參加了哪些案子時,他竟然搖晃著腦袋,以一種炫耀的口吻說:“多呢,三天三夜都講不完。”然后他就開始講故事,談他與團伙成員一起作案的情況。東一句西一句,什么都講,爽快得很。
后來抓獲的那個男子,身份證上的名字叫“李成龍”。這個人完全不像趙正洪,他對警方采取了一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態度。任警方如何訊問,他始終蠟黃著一張臉,陰皮吊眼,死氣沉沉。鄒繼宏與他談了四五個小時,他竟沒有回答一句話。
好在鄒繼宏經驗豐富,精力旺盛,又特別有耐心。對待這種死扛硬頂的人,鄒繼宏知道最終只有用時間去磨他。
下午快六點鐘的時候,那家伙終于磨不起了。
“李成龍不是我的真名。”他操一口普通話說了句。
鄒繼宏暗自欣喜。
“接著說。”
“我叫李澤軍,常德安鄉人。”他主動地說出了自己的姓名,然后,說一句結巴一句,非常費勁地說出了幾個案子:“我參加過一九九七年長沙友誼商城搶劫黃金案,武漢商業廣場的案子也參加了,還有重慶‘6·19’朝天門儲蓄所搶劫案,再就是常德搶劫運鈔車的案子。”
“一個一個地說。”鄒繼宏望了身邊的記錄員一眼,“按時間順序來。每次作案的時間、地點、參加人員、作案經過。說得詳細點。”
“沒有了。”李澤軍又恢復了他無精打采的樣子,“我都說完了,你們槍斃我吧。”
“是不是肚子餓了?”鄒繼宏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六點半,是該吃晚飯了。想吃飯就直截了當地說嘛,發什么牢騷?要槍斃你也沒有這么快嘛。好,先吃飯,吃完飯我同你繼續磨。時間有的是,你不急我急什么?”
一頓晚飯吃過之后,李澤軍又變換了一種對付警察的辦法。他在海軍南海艦隊艦艇上當過兵,轉業回來之后又到深圳、廈門沿海開放地區打過工,頗有些見識。再次面對警察的訊問,他一改不說話的態度,變得有問必答。
但是他骨子里非常狡猾。他只回答別人問到的話,問一句答一句,絕不多說一個字。要說也只說一些粗線條的東西,不肯多談具體細節。問到同伙的時候,他一會兒說一個名字,一會兒又說另一個名字,全是假名。至于真實姓名,他卻推說自己也弄不準。對于自己的罪行他也盡往嚴重的地方說,很有一種獨自承擔的意思。其實還是心存僥幸,盡量拖延時間,希望他的同伙跑得越遠越好。他有些法律知識,知道只要同案犯罪嫌疑人沒有全部歸案,他的案子就無法了結。特別是首犯必須歸案。
十六、驚魂濠口河
益陽戰區抓獲趙正洪的時間是九月五日的上午十一點。而常德戰區的抓捕行動幾乎也是在這個時間開始的。
十一點剛過,鼎城區蒿子港偵查點向指揮部報告說,此時此刻,早已納入警方視線的袁靜正在鼎城區造漆廠她母親的家里和幾個人一起玩麻將牌。她身邊好像有兩名男子,雖然沒有參加玩牌,卻一直不離她的左右。是她的親戚還是保鏢之類的,暫時還不清楚。帶沒帶槍也無從判斷。
林道義聽到這個情況,立即給擔任前線指揮員的戴云生打了個電話。
戴云生是早一天接到指揮部的命令,轉戰到蒿子港來的。林道義總覺得安鄉那邊暫時還不會有太大的收獲,盡管徐自元綁架案在那里發生,但是歹徒不會那么弱智。他們已經在常德做了個驚天大案,又知道徐行長夫婦的尸體被警方發現了,警方的注意力必定會投向安鄉。在這種情況下,要么安鄉那邊很快就會發現線索,要么暫時就不會有什么線索出現。這是個時機問題。時機時機,貴在一個“時”字。時間一錯過,機會也就錯過了。
考慮到在蒿子港已經鎖定了袁靜,那里必須派一名強有力的領導去協調督促,林道義便把戴云生緊急調了過來。
“云生啊,過來以后感覺怎么樣?”林道義輕松地問他,“以前指揮過這樣的行動嗎?”
戴云生在擔任武陵區的區委書記時,曾經指揮過千軍萬馬在護城大堤上抗洪搶險。那場經歷令他終生難忘。如果大堤護不住,百年不遇的洪水便要倒灌常德城,市區上千億資產和幾十萬市民百姓將會迎頭遭遇滅頂之災。幸虧他把那場災難頂住了,事后想起來都心驚肉跳。
“林書記,指揮公安抓捕行動我還是頭一回。”他如實地說,“我感到這副擔子不輕呢。”
“擔子輕就不會讓你去挑了。”林道義語氣一變,很嚴肅地說,“我可告訴你,聽說那個叫陳強的首要分子原來就去過蒿子港,還見過袁靜的母親,算得是熟門熟路了,潛伏在蒿子港的可能性很大呢。”
“是的,我們已經作好了抓捕陳強的準備。”戴云生匯報說,“昨天晚上,石參謀長還專門組織抓捕骨干進行了訓練,就連抓捕的時候先捉手還是先按腳都進行了講解。所有細節都研究得非常詳盡,應該沒有問題了。”
“有沒有問題只能等抓完了再說。”林道義顯然還是不放心,“知道我打電話給你是什么事嗎?”
“不知道。”戴云生老老實實地說,“林書記請講。”
“這么大個好消息,你們都沒聽說?”
戴云生愣了一下:“我們都在作行動準備,確實沒聽說什么消息。”
“告訴你吧,幾分鐘之前,益陽已經成功地抓到了兩名主兇。抓得很漂亮啊,沒有費一槍一彈,三下五除二,好比囊中取物。”林道義故意把益陽的情況說得非常亮麗,然后帶點煽動的意思問戴云生,“益陽開了個漂亮的頭,常德怎么樣?我知道常德人從來就是不甘落后的,現在就看你們的了。”
“虛心向益陽學習。”戴云生很平和地說,“常德在洞庭湖之西,益陽在洞庭湖之南,我們同飲一湖水。歷年抗洪搶險,常德和益陽都是肩并肩手挽手,互相支援互相激勵。他們有一個漂亮的開頭,我們也爭取有一個好看的結尾。頭尾相連,一氣貫通,我們共同創造完美。”
“跟詩歌朗誦差不多嘛。”林道義笑了,“好哇,打仗就得有這種豪氣。現在我以總指揮部的名義命令你們,馬上行動!”
前往蒿子港執行任務的武警部隊、省公安廳特警隊、常德市公安防暴警察以及其他警種調集過來的人員,全部在離蒿子港只有幾里路遠的西洞庭國營農場集結完畢。戴云生統一清點了人數,各種警力加起來差不多有四百余人。好在這個農場非常大,最多的時候有上萬名職工,空閑的房屋也很多,開進來幾百人,很快就消化掉了,一點都不顯眼。
袁靜母親的住宅在造漆廠職工宿舍區,周圍的地形也還開闊。武警戰士首先以散兵隊形往那里運動過去,在外圍形成了第一道包圍圈。
在武警隊伍的身后,治安防暴警察全線展開,在更大范圍里形成一張鋪天蓋地的網。
確認各方面都到位之后,戴云生低聲下令:“開始!”
一個由特警和武警混合編成的突擊小組平地躍起,像是同時發射的一束利箭,直撲那幢宿舍而去。
如此大規模的包抄行動竟然悄無聲息,以至于屋子里面的任何人都毫無覺察。當大門被刑警戰士一腳踹開的時候,牌桌上的四名麻將客正在談笑風生地洗著麻將牌。
接下來的齊聲怒喝便把屋內的人定了格。
“別動!”
“站起來!”
“都把手舉起來!”
屋內的人就舉起了手。警察突然從天而降,各種武器從四面八方指向他們的胸口。那是一種巨大的威懾力量,足以把他們完全摧毀。
“袁靜在不在這里?”
“誰是袁靜?”
警察一邊警惕地盯著屋子里的每一個角落,一邊喝問。
“我。”
一個身穿紅色條絨背心的年輕女子本能地應了聲。
“走到前面來!”
她便順從地往前走了一步。
“你就是袁靜?”
“是的。”
“你說,陳強在哪里?”
袁靜看上去生得比較秀麗,說出的話卻有幾分犟。
“我怎么曉得他在哪里?”
“是不是來了蒿子港?”
“你們自己找嘛。”
“老實點!”警察吼了一聲,“問你你就趕快講!”
“我講了沒有用。”她輕聲地說了句,“你們抓不到強哥的。”
“帶走!”
隨后,警方對那棟住宅進行了搜查。
民警們搜查得非常認真,也非常徹底。屋內一直搜到了天花板,屋外翻過了門前的菜地,結果有點令人遺憾。他們在那里沒有發現“陳強”的任何痕跡,也沒有發現任何武器。
把袁靜帶回市局之后,刑偵支隊副支隊長曾青河帶一男一女兩名刑警對她進行突擊訊問。
記錄員首先詳細訊問了袁靜的身份情況,然后曾青河就直截了當地提問。
“陳強是你什么人?”
“一個熟人,做電器生意的。”
“同你是什么關系?”
“沒有什么關系。”
“真的沒有嗎?”
“講不好。”袁靜停頓了一下,“要說是男朋友也可以。”
“什么叫也可以?”曾青河追了一句,“他不是還給你買了房子嗎?”
“他給我買的?”袁靜現出了委屈的樣子,“你讓他自己憑良心說說,那套房子到底是誰出錢買的?”
曾青河不想同她談這些枝節小事。
“他現在在哪里?”
“我也搞不清。”袁靜說,“有好長時間沒有見過他了。”
“是嗎?”曾青河突然單刀直入,“昨天不是還給你來了電話嗎?”
袁靜暗暗一愣:“昨天?不可能。他已經出差兩個星期了。”
“去哪里了?”
“我怎么清楚呢?可能是貴州吧?”袁靜不愿意說真話。
“好好想想。貴州還是廣州?”
“你們說哪里就是哪里。”袁靜不改口,“我確實不清楚。”
曾青河頓了一下,換了個問題。
“陳強是不是真實姓名?”他想到了對這個名字的排查。自從何瓊交代出這個名字之后,警方已經排查過了幾百個叫這個名字的人,最終都不太符合警方掌握的情況。
“真不真實我搞不清,反正我一直是這么叫他的。我不知道他還有什么別的名字。”
“他還有哪些朋友?”
“他的朋友很多,都是生意上的人。我不熟悉。”
“跟他最接近的有哪幾個?”
“我也不知道哪些人跟他最接近。他那么兇,我哪里敢問他的事情?”
“你認識趙正洪嗎?”
“不認識。”
“就是那個趙經理。認識嗎?”
“趙經理我見過一兩次。搞不清他的名字。”
“李澤軍。認不認識?”
“是不是那個李經理啊?”
“我問你呢。”
“我也不熟。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
曾青河故意停頓了下來。他對袁靜的頑固似乎有點估計不足。
“袁靜,你的態度是有問題的。”曾青河克制地說,“這樣做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你明白嗎?”
袁靜沉默了片刻,低下頭去。
“都到這種地步了,我還要什么好處?只能怪命啊。我的命運就是這樣,除了我媽,從來沒有任何人真正對我好過。偏偏我又把我媽連累了。她把我從小養到大,沒有得到過我一點好處不說,遲早還會被我嚇死。”
曾青河知道,遇到這種情況,再往下審不會有什么理想的效果。請示吳局長同意之后,他便暫時中止了訊問。
吳鐵軍把這些情況向指揮部報告了,林道義聽完之后倒也并不著急。
“先關起來再說。”他想了想,又問道,“胖子抓到了沒有?”
“那件事胡正忠同志正在辦,應該沒有問題吧。”
“不能是應該沒有問題,我的要求是絕對不能出任何問題。”林道義說,“一舉一動都要搞到位,要做一,謀二,考慮三。”
“是。”
李金生很順利地落網了。
通過突擊訊問李金生,警方聽到了除趙正洪、李澤軍、劉百萬之外的另一個名字,蔣總。
“誰是蔣總?”訊問他的刑警問道。
“就是他們幾個人的頭頭。”
“你怎么知道蔣總是頭頭?”
“那還看不出來嗎?”李金生說,“他對趙經理、劉百萬、李經理幾個人想罵就罵,想打就打。那還不是頭頭嗎?”
偵查員又問:“你認識陳強嗎?”
“陳強?”李金生想了半天,搖了搖頭,“沒有聽說過。”
“你好好地想一想。‘9·1’案就是他作的,他是首兇。”
“不對不對。”李金生連連否認,“莫聽那個什么陳強吹牛皮。‘9·1’案哪里是他搞的?那是蔣總帶劉百萬他們幾個人搞的。除了蔣總,別的人哪里有本事作這么大的案子?”
“你怎么知道是蔣總搞的呢?”
“他自己親口對我說的。”李金生肯定地說。
“是嗎?”偵查員心里一陣欣喜,“什么時候說的?”
“有些日子了。”李金生想了想,“反正是‘9·1’案之前。”
“什么意思?”偵查員臉一板,“胡說八道嘛。‘9·1’案之前他就說了‘9·1’案是他作的?”
“不不,是我沒有說清楚。”李金生趕快解釋說,“時間確實在‘9·1’案之前。十幾天前吧。那天蔣總在我這里吃飯,對我說,過些日子,他要在常德搞一件大事。我問他說,你要搞的那件事,到底有多大喲?他說,天有多大,那件事就有多大。是件天大的事。后來就出了個‘9·1’驚天大案。蔣總也不見了。我就想到了‘9·1’案肯定是他搞的。”
偵查員對這個回答也還滿意。
“‘9·1’案你參加了嗎?”
“沒有沒有。”李金生趕快否認,“那種事蔣總是不會喊我參加的。”
“為什么?”
“他講過好多次,說我太胖了,跑不動。”
偵查員望著他那一張胖臉,嚴厲地說:“你參加了哪些案子?一件件說。要老實交代,不要耍滑頭。”
李金生頭上的汗便滾了下來。
“唉。我一個復員軍人,有車子有房子,還開了一家餐館,不愁吃不愁穿,又有一個美滿的家庭,誰都想不通我為什么要跟著蔣總去殺人。唉,都是吃了蔣總的虧啊……”
到了這種時候,李金生當然知道自己賴不過去了。常德發生的“9·1”大案引起的強烈震撼他是充分感覺到了的。他惟一感到慶幸的是自己沒有參與那起案子,性質相應地要不同一些,于是心里還存在一絲幻想。他也知道爭取主動是很重要的,便向警方交代了自己參與過的另一起案子。那也是一起殺人案,跟常德發生的“9·1”大案既有關系,又沒有太多的聯系。
李金生本來也是一名自食其力的個體勞動者。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日子過得還不錯。兩口子一個經營餐館,一個跑出租車,收入方面雖然比上不足,比下卻綽綽有余。重要的是收入相對比較穩定,平均下來每個月少說也有個四五千塊錢入賬,這在當地普通老百姓眼里是很令人羨慕的。
他還有一對子女。常德人說,一兒一女一枝花。在李金生夫婦的關愛之下,子女們成長得十分滋潤。李金生一想到他們就高興,經常半夜里從夢里頭笑醒,然后睜大眼睛設想著兒女們富貴的未來。
李金生的家庭責任心太強了,一心盼著家道興旺,因此平時總有點居安思危。主要擔心的還是他自己的業務。像他這樣跑黑市出租車的人,在常德這種城市里還有一批,經常就是一長溜地停在某個約定俗成的地方等業務。風險不是很大,業務也不是很多。如果誰能遇上一個長期包租的主兒,他就算是來了運氣。李金生過去一直在等待著這種運氣的到來。
一九九八年四月的一天,好運忽然來了。這個好運其實也是無意中撿到的。他有個妹夫平時也跑出租,那天打電話來找他,說是有一個客人要跑長途。路程很遠,價錢還不錯。他妹夫說,因為自己已經接了客,便把這趟長途業務介紹給了他,“肥水不流外人田”。
跑黑出租車的人,想的就是長途生意。于是李金生一口就答應了。
第二天,客人按約定的時間和地點找到了李金生。當時李金生一眼就看出來那個客人很有幾分老板氣質,是個見多識廣的生意人。
“老板貴姓?”李金生將他迎上車后,禮貌地問了句。
“姓蔣。”那人說。
“蔣經國的蔣?”
那人一笑:“你怎么不說是蔣介石的蔣呢?”
“那都是一樣的。”李金生也笑了笑。
“不一樣吧?蔣經國的名聲比蔣介石的好一些。”那人望著李金生,“你知道揀好的講,說明你的心很細。心細的人就做得好事情。將來你肯定會發大財的,我不會錯看你。”
李金生聽得心里美滋滋的。
蔣老板讓李金生送他去湖北宜昌。從常德出發,到那里少說也要走五六個小時。一路上蔣總和李金生聊得很投機。李金生越來越認為蔣總是個很有本事的人,他不僅知識面廣,看問題也很準,很深。有時候李金生對現實發幾句牢騷,蔣總卻不喜歡聽。
“天莫怪地莫怪。”蔣總說,“自己救自己,其他都是假的。”
李金生便認為這是一句名言。敢說這句名言的人,自尊心肯定很強。而且自信心更強。李金生平時就是有點缺乏自信,他覺得蔣總的名言說到了自己的根子上,同時也說到了無數人的根子上。
車到宜昌后,蔣總付給他的車錢比原先約定的數目超出了很多。李金生便感到非常不過意。
“不行不行,原來說的就不低了。”
“不多講了。”蔣總慷慨地把那沓鈔票塞到他手上,“喊臺車還不容易?有錢就行。交個朋友就難了,千金難求啊。”
李金生聽得很激動。看來蔣總已經把自己當朋友了,那一刻他還真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我留個電話號碼給你。”李金生掏出了自己的名片,“只要蔣總看得起,以后有什么事情吩咐一聲就是了。”
蔣總確實看得起李金生。從那以后,他每次都用李金生的車,幾乎把李金生當成了他的私人司機。給的車費很高不說,還把李金生的餐館長期當成了自己的食堂。所謂“全面關懷”。
李金生和蔣總就這么交往了一年多時間,關系越來越密切。久而久之,李金生還認識了李澤軍、趙正洪和那個叫做“劉百萬”的人。按照蔣總的吩咐,李金生還同李經理、劉百萬他們穿州越省地跑了幾次長途。在他眼里,那幾個人都是蔣總的馬仔,沒有什么檔次。雖然同他們交往了不短的時間,李金生同那幾個人卻一直沒說過幾句話。
有一次蔣總讓李金生陪他們幾個人喝酒。蔣總其實很有節制,并不多喝。他手下的幾個人也不敢多喝,便提前走了出去。李金生卻有點信馬由韁,多喝了兩杯,耳根子都有點發熱了。這時候,蔣總問了他一句話。
“胖哥,”蔣總早些時候已經改稱李金生為這個名字了,“你覺得我這幾個助手怎么樣啊?”
“蔣總高抬他們呢。”李金生順口就說了實話,“助手是容易當的么?老戲里頭說,軍師半邊山。那是要幫你扛半壁江山的呢。靠他們幾個?”他連連搖頭,現出了鄙視的神色,“不是我瞧不起人,哪怕你蔣總只給他一根繡花針,他們也沒有一個是扛得起的。”
說完這句話,李金生頓時酒也醒了。他分明看見蔣總的眼里掠過一縷兇光,便覺察到自己說走了火。
“胖哥快人快語啊。”蔣總其實沒有怪罪他,“你沒有說錯,這幾個人素質是不行。不要說是動腦筋,你就是讓他們做點簡單的事情,他們都要犯一些低級錯誤。我拿他們也是很頭痛。”
“那也不至于吧?”李金生趕快把話往回找,“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各人有各人的位置。有你蔣總把關,也錯不到哪里去的。”
“我想請你出山,干不干?”蔣總突然問他。
“我啊?”李金生不知道蔣總是真心還是試探,“我能做什么呢?比他們幾個還不如啊。”
“胖哥謙虛。”蔣總說,“你是有腦子的人。我一直想找個人幫我扛那另外的半邊山呢。”
“蔣總說笑話。”李金生發自內心地謙虛起來了,“你肯定看錯我了。莫講是半邊山,我連半根燈草都扛不起。這是真話。我到底有幾斤幾兩,自己還不知道嗎?蔣總切莫打濕了那碗米,我是煮不熟的。”
“真的?”蔣總望著他笑了,“哪天我就煮你一回看看。”
李金生并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那以后蔣總也沒有再提起這個話題。就像是茶余飯后的一場閑談,說一說也就過去了。
八月二十日那天,蔣總打電話來說他又要用車,說是要到長沙去招工。李金生二話沒說,開著車就送他上路了。
到長沙之后,蔣總要李金生把他送到西長街,然后掏出幾張百元大鈔,對他說:“你可以回去了。”
“你呢?怎么回去?”李金生關心地問他,“要不我等你?”
“你在益陽等我吧。”
從長沙到常德一百五十公里,到益陽七十五公里,剛好是中間站。李金生便開著車先走,很快就到了益陽。
他在益陽等了差不多兩個小時,蔣總才打電話來。
“胖哥,我到益陽了。”蔣總說,“你的車停在哪里?”
“我在朝陽路一家賓館門口等你呢。”
“那好,我這就過來。你在原地不要動。”
李金生趕快主動地說:“不不,還是我來找你方便些。告訴我你現在在什么位置?”
蔣總就告訴了他一個地點。
李金生對益陽也還熟悉,很快就找到了蔣總。他看見蔣總和一個年輕人站在一起,一看就知道那是蔣總在長沙招聘的員工。蔣總和他有說有笑,顯得很親切,完全不擺老板派頭。
在回常德的路上,蔣總還對那名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介紹說:“你可別看不起這位開車的師傅啊。他也是我們公司的老總,以后你就叫他李總。”
那年輕人當時就很懂禮貌地叫了一聲“李總”,把個李金生弄得很不好意思。又不好說自己不是。
開到德山的時候,路邊有一個加油站。蔣總提前喊道:“停。”
李金生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他還是踩住了剎車。
“做什么?”
“加油。”
李金生看了一眼油表:“油還有一格多呢。”
“喊你加你就加,”蔣總忽然來了火氣,“嗦。”
他還從來沒有對李金生發過火,那種兇狠的語氣平時只是對付那些馬仔的。李金生覺得不對勁,也就不說話了。
加油的時候,李金生看見蔣總走到油站的背面,用手機往外打電話。聲音不大,聽不清他說了些什么,更不知道他是在給誰打電話。
過德山不遠就到了市區,當時天完全黑了。李金生看了一眼儀表盤上的電子表,那時候是晚上七點過三刻。
駛過沅水大橋,李金生問了聲:“蔣總,去哪里?”
“你把車停下,我來開。”
他換到駕駛座上,接過方向盤,開著車由南向北一直穿出了常德城區。過了新火車站,車頭一拐,在一個城鄉結合的地方停下來了。
那里沒有路燈,光線很弱。李金生正在打量這是什么地方,就看見有兩條人影走到了車旁。他還沒有來得及看清那兩個人的臉相,那兩個人伸手就拉開了車門。車內的頂燈一亮他才認出來,是趙正洪和劉百萬他們兩個。
蔣總一直沒有做聲,開著車繼續往前走。劉百萬和趙正洪也不說話,冷冷地坐在車上。這時候李金生借著車前大燈的光認出了他們當時所在的位置,那車已經上了常蒿路,正在往安鄉方向駛去。他幾次想打聽一下他們要去哪里,卻又有點懼怕蔣總,一直不敢開口。
“我們到鄉里去搞餐土菜吃怎么樣?”蔣總仿佛看出了李金生心中的疑慮,便輕松地說,“城里的菜一個口味,該換點花樣了。上次來這里吃過一次,還不錯。只是后來又打牌,輸了我兩萬塊錢。今天要把這錢打回來。”
李金生還是沒有做聲。他似乎不太相信蔣總的話,認為蔣總今天的行為有點異常。蔣總絕對不是為了吃頓土菜才到鄉下來的。輸了錢倒是可能,但是他也不會通過打牌把錢贏回來。莫非是要去打劫?那他又有什么必要帶一個長沙的小青年來呢?他是個線人嗎?
再想到他在路上一定要停車加油,其實是想避開自己打電話約趙正洪和劉百萬。然后又把車開到這種黑燈瞎火的地方來,這些舉動就更讓人緊張了。
正胡亂地猜測著,蔣總已經把車停下了。
“下車。”蔣總關掉發動機,拔下了電門鑰匙,“到了。”
李金生打開車門,一腳邁出去,感覺到腳下踩著的凈是些雜草。這個地方他一點都不熟悉,完全是荒郊野外,仔細一看,車停的地方是一個河堤。朝下望去,堤下有淡淡的水光。
車上的人全都下來了。蔣總便把車鑰匙朝劉百萬一扔:“你就在這里等著,看好車。有事再叫你。”然后,他又吩咐趙正洪說,“你帶這個伢子走前頭,我和胖哥跟在后面。”
趙正洪便領著那個小伙子向前走了。
李金生一看這場合,心里忽然很害怕。
“蔣總,我們這是……”
“小聲點,我們邊走邊講。”蔣總伸出手來,很有勁地往李金生的肩上一搭,“有件事情,到這種時候也不能不告訴你了。”
“什、什么事?”
蔣總朝前后望了望,壓低喉嚨說:“你上次不是說,趙經理和劉百萬他們沒有用,連根繡花針都扛不起嗎?”
李金生回想了一下:“是,我只是對你一個人講過。”
“怎么搞的?他們都知道了呢。”
“不會吧?”
“真的。”蔣總很認真,“他們說,一定要把你殺掉。”
李金生的腿一軟:“蔣、蔣總……”
蔣總抬起頭望了望黑沉沉的天空:“過去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我這幾個兄弟,都是有幾十條人命在身的人。他們是說得到就做得到的。我也是經常拿他們沒辦法啊。”
“那、那怎么辦?”李金生已經抬不動腿了,“蔣總救、救命。”
“我可以救你一次,但是救不了你一世。在眼跟前我還招呼得住,哪天我一轉背,說不定他們就會下手。”蔣總顯得很無奈,“怎么辦呢?你自己想想看有什么辦法沒有?”
“蔣總,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李金生聽、聽你的。”
“真聽還是假聽?”
“肯定是真聽。”李金生接著便賭咒發誓。
“再發誓也沒有用。”蔣總輕描淡寫地說,“我看你只有一條路了。”
“什么路?”
“各行有各行的規矩。你對我們的事情知道得太多了,要么去死,要么同我們一起做事。”
“我同你做事。”
“好。”蔣總點點頭,“今天這個人由你來殺。”
“殺……殺人?”李金生心里一陣亂跳,“我、我平時連雞都不敢殺呢。”
“那又怎么樣?我從小到大也不敢殺雞。”蔣總說,“殺人和殺雞不一樣,各是各的感覺。”
“非、非要殺人不可嗎?”
“我明說了吧。跟我做事的規矩,首先就是要沾血。”
說完這話,蔣總從口袋里拔出了一支手槍。
“這支槍里有一顆子彈,你去把那個伢子殺掉。”他又拔出了另一支槍,“我手里也有一支。還有一支在趙經理手上。不怕的,我和趙經理就站在邊上,給你壯膽。”
李金生聽懂了蔣總的話,知道自己已經別無選擇了,便伸出顫抖的手,接過了那支冷冰冰的手槍。
趙正洪已經把那個嚇得快要昏死過去的小伙子按在地下,喝了聲:“老實點,跪下去!”
小伙子一邊往下跪,一邊反復地喊著“蔣總”。那聲音很沙啞,每喊一聲,李金生的心便痙攣一次。
“胖哥,”蔣總忽然提高了嗓音,“這個小龜子吃了我的黑,做過對不起我的事。你講,該不該殺?”
“該、該殺。”李金生渾身的血不知怎么就沸騰了。
“開槍!”
李金生手上的槍頓時發出了一聲悶響。
小伙子是應聲倒地的。李金生當時把那個情景看得清清楚楚,好多天以后都記得。他還記得扣扳機的時候自己用了很大的勁,差點就沒有扣動。那支槍好像有點問題,不像在部隊打靶時那么順當。
接著蔣總就從他手上把槍拿過去了。蔣總沒有說真話,那槍里面其實還有子彈。蔣總接過槍之后,又朝倒在地下的小伙子開了一槍。趙正洪走上去,也給他補了一槍。小伙子倒下去之后就再也不哼了,補了兩槍都沒有看見他動彈一下。他的性命很脆弱,像支纖細的小蠟燭,輕輕一口氣就可以吹滅。
然后李金生也就不怕了。蔣總要他們把那小伙子身上的衣服全部扒光,搜了一陣,衣服里面只有二百七十塊錢。蔣總對李金生很優厚,塞給他一百五十元,其余的分給了趙正洪他們。
劉百萬也被叫了過來。他還帶來了一把鐵鍬,幾個人輪流在河灘上挖坑。坑挖得差不多了,就把那個赤身裸體的小伙子塞了進去。
“據李金生自己供認,他除了參與殺害一個年輕人之外,再也沒有作過其他案子。他沒有參加常德‘9·1’案,同渝湘鄂系列案也沒有什么關系。
“經過對他的訊問,我們最大的收獲是弄清楚了濠口那具無名男尸的被害經過。在我們的案卷里,無名尸案從此就改稱為‘8·20’案件了。
“李金生說到的那個蔣總,據我們判斷,應該就是陳強。我讓人再找袁靜訊問,袁靜一口咬定她不認識蔣總。又打電話讓益陽警方找趙正洪、李澤軍查證,他們兩個人也都說不知道蔣總是誰。這樣一來,案子又有些云遮霧罩了。
“我想起了許尚斌。在突擊訊問犯罪嫌疑人方面,他是非常出色的。當我回到指揮部的時候,卻沒有看見許尚斌。一問才知道,他已經趕去長沙黃花機場了。昨天晚上指揮部會商的時候,一致認為有必要調看一下昨天飛往廣州那幾個航班所有乘客的安檢錄像資料,查找一下那個陳強的圖像信息。許尚斌覺得這項調查非常重要,便親自去了長沙。
“我讓指揮部的同志掛通了許尚斌的手機。許尚斌告訴我說,他已經在機場仔細查過了。有一名持常德津市身份證件登機的男子,應該就是那名叫做陳強的犯罪嫌疑人。那身份證很有可能是偽造的,他想讓指揮部迅速核查一下。登機人的姓名叫王承俊,戶口所在地為津市×鄉×村×組。
“津市方面很快就回了信,說身份證資料無誤,那個鄉確實有個王承俊。而且他們派人找到了王承俊本人。他在鄉里開了個糧油加工作坊,根本就沒有外出。他的身份證也沒有失竊,警方已經查看過了。
“這個情況無疑證實了許尚斌查到的那個王承俊就是外逃的所謂陳強,只是他又化名成為了王承俊。指揮部把這個情況迅速地反饋給許尚斌的時候,許尚斌的調查又有了新的發現。他在機場售票處的電腦資料中發現,同王承俊一起購機票的還有一個津市人,名叫楊化輝。這個楊化輝也同王承俊一起登上了飛往廣州的班機。
“我命令他馬上提取有關證據,立即趕回常德。當時我就認為,犯罪嫌疑人既然能夠從津市弄到假身份證,說明津市肯定有他們的同伙。尤其那枚身份證上的資料只能從公安戶政部門調到,防偽暗識也并不是造假者能夠做得出來的,這個問題就十分嚴重了。
“許尚斌還關心地問了常德的突擊訊問情況。我告訴他說,胖子只參加過無名尸案件,其他情況說不太清。袁靜又牙關緊咬,軟硬不開口。許尚斌便建議說,應該趕快到袁靜家里去搜查一次。只要拿到了證據,不怕她不開口。
“這個建議正好符合我的想法,我認為那里應該是陳強在常德的落腳點。我們在益陽抓獲的兩名歹徒,身上都沒有發現武器。如果那個化名王承俊的人就是陳強,他在登機的時候也不能帶武器。‘9·1’案當中至少有四支手槍,還有兩支微沖。這些武器會不會藏在袁靜家里呢?
“我馬上向吳鐵軍下令:立即搜查袁靜的住宅。”
——摘自同林道義的談話記錄
十七、軍火倉庫
根據林道義的命令,吳鐵軍很快簽發了搜查證。
負責這次搜查行動的是曾青河和羅高民。這兩個人都是吳鐵軍精心挑選的支隊長一級的干部,責任心非常強,工作能力也相當出色。
“這個任務是林道義書記親自交待下來的,非常重要。你們兩個人共同負責這一次的搜查行動。”吳鐵軍考慮得很仔細,“不僅要帶技術偵查員去,還要帶上防暴特警。現在雖然有各種各樣的說法,但是我們還不能確切地知道陳強那家伙到底去了哪里,也有潛藏在三閭橋小區的可能性。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們都要帶上武器。我還會派武警去協助你們。”
“明白。”
武陵區三閭橋小區也是前幾年才開發出來的一個居住區。這個地方的居民大多是市內的拆遷戶,位置不大顯眼,地勢也比較低。居住樓的式樣很一般,屬于經濟適用型建筑。
曾青河已經從袁靜的姐姐那里查清楚了,袁靜購買的那套住房詳細地址在三閭橋小區27棟1單元5樓501房。事先他派偵查員去那里查看過了,27棟在小區的邊緣位置,再往外去就是一大片已經規劃了卻還暫時沒有開發的郊區蔬菜地。大概是出于職業敏感,偵查員一眼就感覺到這個位置選得很有目的性。住在五樓,對外的視野非常開闊。既可以居高臨下防守,又可以觀察到外界的情況,以利于提前逃往農村鄉下。
午飯的時候,警方已經對那一帶進行了周密偵查,范圍擴得很大。然后刑警們押著袁靜到了三閭橋小區。
501房間顯然是進行過裝修的。里面到底怎么樣還不知道,光是那扇不銹鋼防盜門就顯得比較豪華。特別是那鐵門相當結實,如果不用鑰匙,要想弄開它還真得費很大的氣力。
上到五樓之后,刑警們持槍分立在鐵門兩側,命令袁靜用鑰匙打開了那扇防盜門。
經過迅速查看,屋內確實沒有一個人。里面的裝修倒是很一般,瓷磚鋪地,普通涂料抹墻,家具都是在市場上買的中檔貨。羅高民逆著光朝屋里的家具看了一眼,發現那上面有薄薄一層白灰,便把手槍放回了槍套。他知道這間屋子至少有三天以上的時間沒有人住過了。
既然情況是這樣,武警就沒有必要再在三閭橋小區留守。他們撤走之后,刑警在27棟附近布下了警戒線,將無關人員全部隔開,再封鎖住一樓的單元門,樓上的搜查行動便開始了。
曾青河、羅高民他們都是相當有經驗的老牌偵查員,稍微把屋內巡視一遍之后,立即將搜查重點集中在了一只保險柜和一口特制的長方形大鐵箱上頭。
羅高民發現那口大鐵箱的造型很奇怪。一米來長,高、寬各四五十厘米,周身用厚鋼板焊接而成,相當有分量。制作者還在鎖扣上動了很大一番腦筋,將鎖扣從里面焊在箱體內,再在箱蓋上精密地開了兩個口子,正好套進了鎖扣里頭。
兩把大鎖也是經過精心挑選的,形狀與一般的掛鎖完全不同,鎖銷橫著套在鎖扣上,開啟的方向與鎖扣構成一個垂直的角度,根本無法撬開。上面的英文鋼印清晰地表明:美國制造。
偵查員問袁靜有沒有鑰匙,袁靜說她沒有。再問她里面裝了些什么,她也說不知道。她怔怔地坐在屋內的木沙發上,無論偵查員問她什么她都不予配合。
“索性把她帶走,在這里還礙手礙腳。”羅高民不做她的指望了。“再去找把鋼鋸來,鋸開它。”
羅高民是從工廠出來的,鋼鋸找來之后,他戴上一雙手套就去鋸那鐵箱上的鎖扣。只是離開工廠多年了,到底手藝生疏了些,加上那鎖扣太厚,鋼質又很好,鋸條下去吃不太深,沒有多久那鋸齒就磨平了。
其他偵查員接過鋼鋸,換上鋸條接著又鋸。兩個不起眼的鎖扣,竟花費了他們半個多小時。
鐵箱打開之后他們才知道,花費這些氣力實在是太值得了。揭開箱蓋,偵查員們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兩支“七九”式微型沖鋒槍。當他們戴上工作手套,小心翼翼地把沖鋒槍取出來之后,又看見下面全是槍支彈藥。好幾支軍用手槍被人用槍油擦得干干凈凈,然后用黑色塑料布一支一支仔細地包裹著,整齊地放在鐵箱底部。
里面存放的子彈更是多得使人一時無法清點。有些還是一整盒一整盒的,沒有開過封,上面滲透著一層防護油的印漬。
曾青河根據槍身上面的編號,很快就查證了那是九月一日被殺害的農業銀行經警使用的兩支沖鋒槍。
偵查員們抑制住心頭的激動,繼續擴大搜查戰果。
墻角下的那只保險柜是鋸不開的。密碼不知道,鑰匙也沒有。惟一快捷的辦法只有找氧焊工人來,用氧割槍把保險柜的背面割開。
請來氧焊工之后,曾青河想到了一件事。
“這里頭會不會還有彈藥啊?”
一句話使在場的人緊張起來。那名氧焊工沒有經歷過這種陣勢,更是猶豫不已,不敢下手了。
“不怕。”羅高民其實已經想了個辦法,“把保險柜立起來,讓里面的東西落到底層去,然后我們從上頭開始割。”
他們便把保險柜立了起來,為了使里面的東西落底,羅高民還把那柜子搖晃了一陣。焊工點燃氧割槍,開始從上面熔割保險柜。
不一會兒那保險柜的背部就被割開了一個“┐”形口子。羅高民讓焊工停下來,找了一根鋼棍別進去,用力把那個口子撬開,然后往里面看了一下,發現里面果然有一些手槍子彈。
“趕快找點水來,把鐵板澆涼。”
偵查員們很快就把氧割過的地方用水澆涼了。然后羅高民讓大家一起動手,把保險柜翻了個身,頂朝下底朝天,那里面就有不少彈藥滾了出來。羅高民把手伸進去,將里面的彈藥掏得干干凈凈。再往里面一看,保險柜下面還有一層。那一層里面有什么東西就不知道了。
“還是立起來,繼續割。”
這一次焊工的膽子就大多了。他知道子彈已經被掏了出來,便加快了氧割的速度。
忽然就聽見“啪”的一聲響,夾在板縫中的一顆子彈在高溫下爆炸了。當時刑警們都圍在邊上看焊工割保險柜,沒有任何防備。幸好彈頭朝內沒有蹦出來,彈殼也卡在鋼板縫里,才沒有造成在場人員受傷。
“算了算了。”羅高民有點緊張,他明明把子彈掏干凈了的,卻不知道夾縫中還遺留了一顆。他不敢讓焊工再割了。“撬吧。寧可多費點力。”
保險柜終于被撬開了。偵查員們取出底層的東西一看,個個都嚇出了一身冷汗。那里頭竟然放了一枚黑森森的美制軍用手雷。
“我的老天爺啊,”羅高民后怕地說,“要是剛才爆炸的是這個東西,我們還不都成革命烈士了?”
經過清點,那保險柜里除了有一枚手雷之外,也有兩支手槍和一些彈藥。還有一大堆證件之類的東西。
“我說啊,既然一開柜子就有貨,是不是索性來個一不做二不休?”曾青河面對這一大堆收獲,興奮不已。
“當然。”羅高民也是樂不可支。他朝窗外望了一眼,天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斷黑了。“再鼓把勁繼續搜,屋里頭肯定還有家伙。搞干凈之后去洞庭明珠大酒店吃夜餐。揀最好的吃,讓吳鐵軍老板過來買單。”
越往下搜,收獲越大。他們在那張雙人床底下,又發現了一批來復槍。數量蔚為壯觀。他們一次取出兩支,竟然一連取了十多次。
“他媽的,這個地方就像是一座軍火倉庫啊。”羅高民揉了揉自己的后腰,“還真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呢。腰都搬疼了。”
把那批軍火運回市局鑒定之前,偵查員們已經在現場分門別類地拍了照片。電視攝像記者也被特許進到現場,將那一排排陳列在地面上的武器錄入到了鏡頭之中,當天就通過《晚間新聞》對外界進行了報道。
這個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遍了中華大地。五天之內,渝湘鄂犯罪團伙的武器倉庫便被神勇的公安警察搗毀了,這是極其鼓舞人心的。尤其對于常德市的老百姓來說,那種欣喜更是無法言表。收繳了歹徒的武器,就等于敲掉了老虎的大牙。無牙之虎便再也沒有辦法吃人了。
常德人民終于舒出了一口長氣,找回了安全感。
“這一次對槍支的收繳確實很徹底。經過各地匯集在常德的公安技術偵查員對槍支的共同鑒定,歹徒在重慶、武漢、長沙、常德幾個地方作案使用的槍支,除了其中的一支丟失在武漢作案現場之外,其余五支‘五四’式軍用手槍,都在三閭橋小區盡數繳獲。對于‘9·1’案以及渝湘鄂系列搶劫殺人案的偵破工作來說,這是一個關鍵性的勝利。
“我到常德市局后面的一間小會議室去看過了,那里還在對繳獲的其他物品進行著緊張的鑒定。長條形會議桌上,排列著一支支手槍,還有一條條來復槍。子彈已經分了類,有手槍彈,還有軍用步槍彈。
“他們給了我一張武器清單,那上面的數目非常驚人。我特意拿起那枚險些造成巨大人員傷亡的手雷看了一陣。上面鑄著USA三個英文字母,估計是老美打越戰時遺留在那邊的東西。常德的警察還真有股猛子勁頭,明明知道里面有軍火,就敢用氧焊去燒開它。在最危險的關頭可以置生死于不顧,這就是我們的警察。可惜一般人很難看到他們的閃亮點。
“從保險柜里還搜出了三十多份證件。主要是身份證,然后還有警官證,檢察官證。一看就是假家伙。
“但是有一張身份證是真的,上面的姓名是八月十五日被綁架殺害的安鄉縣農業銀行行長徐自元。與那張身份證放在一起的還有兩張金額都是二十萬元的定期存款單。我交待吳鐵軍,要特別保管好徐自元的證據。這個證據又一次證明了我們把‘8·15’案與‘9·1’案并案偵查的決定是完全正確的。
“走出小會議室,公安局院內燈火輝煌。我心里當時也感到很松快,雖然身背后的襯衫上頭盡是汗水,卻感覺到肩上的擔子輕了許多。
“我覺得應該喘一口氣,好好地把各種線條梳理一次了。九月五日這一天的確是熱鬧非凡。益陽一鼓作氣抓獲了趙正洪、李澤軍,常德緊接著又抓獲了李金生、袁靜。更加令軍心大振的是我們完全搗毀了他們的軍火庫。作惡七年,劣跡遍布渝湘鄂三省市的犯罪團伙,從此將走向徹底滅亡之路。這些都是在一天之內完成的,應該說是突飛猛進,凱歌連連。
“同時我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俗話說,除惡務盡,斬草拔根。今天的戰果從表面看確實十分壯觀,仔細一想,我又不感到過分樂觀。至少還有兩個首惡分子沒有落網,我們甚至連他們的真實姓名都沒有弄準。軍火庫雖然被繳獲了,但是這又很值得我們反思。這么大一個軍火倉庫,在我們鼻子底下存在了好多年,我們卻沒有絲毫察覺。靜下心來想一想,誰又可以擔保他們在別的地方沒有收藏著槍支彈藥呢?
“看來我們的工作還只是開了個頭。頭開得不錯,是一件好事。但是好事也有可能變成壞事。在這種淺表性的勝利面前,人們最容易犯的一個錯誤就是被沖昏頭腦,淺嘗輒止。
“我們在湖南工作的干部都參加過抗洪搶險,有一種教訓是最為沉痛的。當洪水瘋狂上漲的時候,人們的警惕性最高。那種時候人們能夠做到眾志成城,力挽狂瀾,再大的洪峰都能夠擋得住。但是在洪水開始退卻的時候,人們往往就放松了警惕。殊不知退水垮堤的可能性更大。有個地區就出現過這樣的事情,上午舉杯慶祝,下午大堤崩潰。千辛萬苦,功虧一簣。今天,我們絕不能重蹈這種覆轍了。
“經過反復考慮,我決定連夜召開一個各戰區緊急聯席會議。主題就是總結經驗,認清困難,警鐘長鳴,以利再戰。”
——摘自林道義的回憶文章《為警察的榮譽而戰》
十八、A級通緝令
林道義從那間陳列著戰利品的小會議室出來,抬腳就朝指揮中心走。會議通知已經發出了將近一個小時,他估計益陽、安鄉兩個戰區的負責人應該趕到了。
接近指揮部那幢小樓的時候,他忽然發現指揮中心門外的氣氛有點異常。首先是車輛停得特別多,各種各樣的車都有。他注意到其中有幾臺很先進的電視轉播車,那車頂上還有衛星發射天線。工作人員正圍著轉播車忙進忙出,一個個揮汗如雨。
指揮中心大門外擠滿了人,有男有女,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興奮的神色。從他們身上的專用背包和各種特別的裝束可以看得出來,他們都是從四面八方趕來的新聞記者。
林道義心里有點納悶。他并不知道今天晚上還有新聞發布會之類的活動。他既沒有作過這種安排,也沒有聽別人事先向他作過這方面的匯報。
記者們誰都認識林道義。當他遠遠地出現在指揮中心那棟小樓外面的時候,有人就發現了他。一聲吆喝,記者們馬上朝他涌了過去,將他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
“林書記來了!”
“請林書記給我們權威性地介紹一下情況。”
“請談談您的感想。”
林道義被他們弄了個措手不及。
“對不起。”他連忙對記者說,“我要上樓開會,請讓一讓。”
他不顧記者們的糾纏,分開眾人,大步跨上了指揮中心門外的臺階。
門口站崗的兩名持槍武警一見林道義過來,馬上向他立正敬禮。
“你們聽著。”林道義從他們身邊走過的時候,小聲命令說,“不管是哪一級的記者,沒有指揮部的特許,誰也不準進來。”
武警戰士接到這個命令,趕快把林道義身后的記者擋住,并且關上了指揮部的大門。
“林書記。”門內一名帶班的武警少尉為難地報告說,“您來之前已經有一些記者上樓去了。”
“誰批準的?”
少尉遲疑了一下:“其他幾位首長都沒有反對。”
林道義很不高興。“我沒有問誰反對。我是問誰同意的?”
少尉“啪”地一個立正:“首長,我馬上派人讓他們全部離開。”
“算了。”林道義抬腿就往樓上走,“你們派人去趕人家,那賬照樣也得算在我頭上,還不如我自己去。凈給我找些得罪人的事兒。”
指揮中心設在三樓,林道義還只上到二樓就聽見上面傳來一陣陣歡笑聲。他抬頭朝上面一望,從樓梯到走廊全是人。指揮中心會議室大門敞開,幾名指揮員被記者們分頭圍著,在閃光燈的照耀下,談笑風生地接受著采訪。
林道義一見這個場面就火了。
“都停下來!”他用力吼了一聲,“干什么你們這是?啊?”
在場的人沒有料到有人會這么大聲詐唬,剛開始還以為出了什么事。再一看時,林道義那副嚴肅的面孔讓大家都怔住了。
一名負責對外宣傳工作的指揮部成員趕快走到林道義身邊,小聲地報告說:“林書記,記者們都知道了我們今天的戰績。他們強烈要求連夜進行采訪,我們只好……”
“只好把這里改成了自由市場對不對?”林道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今天的戰績怎么啦?就可以開慶功大會了?”
那位成員被林道義幾句話說得不敢吭聲了。
林道義不再批評他。他走到會議室中間,沒有同任何人商量便宣布說:“請各位記者同志注意,我以專案指揮部指揮長的名義,向大家宣布三件事。”
會場上的記者還以為他要談案子的事,便紛紛圍到了他的面前。
“第一,指揮部到今天為止,沒有任何召開新聞發布會的打算。什么時候召開,我們會通過正式途徑邀請各位。”
在場的人一愣,不禁朝指揮部的其他成員看了一眼。
林道義好像是看透了他們的心思,緊接著又宣布了第二件事。“剛才我們指揮部有些同志接受了大家的采訪,所談的意見完全只能代表他們個人的看法。指揮部對他們談的意見不予證實,不予支持。”
記者們聽了這話,頓時就有點不高興了。林道義卻不管那么多,繼續宣布他的決定。
“第三,指揮部要求各位配合一下,把你們拍攝的所有圖像資料,包括錄像帶,攝影底片全部留下來,不能帶離現場。數碼相機上面的資料在離開前要全部刪除。這是為了破案工作的保密需要,請大家務必照辦。”在這一點上林道義根本不留任何余地。“至于文字新聞,我希望大家在自己的腦子里要有一根弦。我相信你們都是有覺悟的新聞工作者,知道文責自負的道理。發表任何消息都要對人民、對社會負責任。尤其在目前,還特別需要你們對案子的偵破負一份保密的責任。拜托了。”
說完這一番話之后,他很客氣地請記者們離開這里。剛剛還是熱鬧非凡的會議室,一時間竟鴉雀無聲。
然后,那名武警少尉帶著幾位戰士進到會議室,開始對這里進行“清場”。他們的態度相當認真,不僅把記者們請出門外,還要求他們留下錄像帶和照相底片。說什么都沒有用,一副鐵面無私的樣子。
林道義的決定雖然被大多數記者理解了,但是也有幾名性格外向的年輕人表示了不滿。下樓之后,有人開始發出了抗議的聲音,說這是粗暴地干涉了他們的“新聞自由”。
樓下的吵嚷聲傳上三樓,林道義都聽見了。他沉默地坐在會議室里,一言不發,慢慢地掏出了一支香煙。
正當記者們收拾好各自的東西準備離去時,那名武警少尉匆匆地趕了下來,大聲說:“請記者同志稍稍等一下。”
記者們回頭一看,剛才很嚴肅地向他們下逐客令的林道義書記從指揮中心走了出來。
“是這樣的。”林道義站在臺階上,朝大家望了一眼,“剛才我宣布了三件事情,但是還有一句重要的話我忘了說。”
記者們互相睨視了一下,然后注意地望著林道義。
“這句話其實很簡單,五個字。”林道義朝記者們望了一眼,真誠地說,“對不起大家。”
他的話大家都聽清楚了。因為太突然了些,記者們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我有一個想法,不知道對不對。”林道義繼續說,“做任何事情寧可先冷后熱。前面弄得那么熱鬧,萬一后頭是個冰冷的結果,怎么再向大家交待?這個案子很復雜,一切剛剛開頭。請大家對我們多一點理解,多一點耐心,多一點信任。咱們來個冷水泡茶慢慢濃好不好?真正到了大功告成的那一天,我請各位喝酒。你們想聽什么就有什么。請大家記住我這句話,絕對算數。”
這席話說到底只是表現了他一點道歉的意思,不知怎么就引起了好一陣掌聲。記者們其實感情都很豐富,看見身份這么高的領導人如此誠懇地向他們表達歉意,他們的不滿情緒當場就化解了。
這天晚上的案情會商會一開頭氣氛很緊張。林道義一臉的嚴肅,坐下來先是自己給自己續水,然后又點了支煙。抽了好多口,也沒有說句話。
后來就有兩名指揮部成員想做點檢討,主要是檢討擅自接受采訪的事情。但是林道義似乎不想聽,幾句話就給那件事情劃了個句號。
“你們也不要做什么檢討,我也不再說批評的話。剛才把記者們弄得那么難堪,其實是不對的。說句不好聽的話,有時候他們比馬蜂窩還厲害,西方一些當總統的都不敢輕易去捅,我干嗎要自找麻煩?這件事,我負百分之五十的責任,你們也要負百分之五十的責任。”林道義語氣突然加重,嚴肅地說,“但是,這件事也反映出了我們的頭腦開始發熱了。有什么好發熱的?水還沒有淹過腳背就漂起來了?話我可說在前頭,要是因為思想松懈,作風不實,影響了案子的偵破,在座所有的人包括我,都要負百分之百的責任。”
還是吳鐵軍實在些,林道義明明說了不要做檢討,他還是做了個檢討,說那些記者來是他同意的。要有什么責任,就該他一個人來負。
“說了不再提這件事嘛。”林道義打開了筆記本,“開始匯報吧。”
于是會議迅速轉入到了匯報程序。
首先匯報的是剛剛從長沙趕回來的副指揮長許尚斌,他向指揮部報告了兩件事情。第一件是關于歹徒外逃的調查,他把在長沙黃花機場了解到的情況做了詳細匯報之后,指揮部很快形成了共識,決定立即把那個王承俊的情況連夜密傳到廣東省公安廳,請他們協助查控。
第二件是他突擊訊問袁靜的經過。從長沙趕回常德的路上,他心里一直對袁靜的事耿耿于懷,回來之后,晚飯都沒顧上吃就趕到了看守所。他決定親自見識一下那個守口如瓶的年輕女子到底能熬多久。
看守把袁靜帶進訊問室的時候,許尚斌暗中打量了她一眼。客觀地說,許尚斌覺得袁靜看上去還是長得不錯的。身材高挑勻稱,鵝蛋臉,眉目清秀。這種女子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傲氣,仿佛世上的男人都應該嬌寵她似的。
許尚斌便從身上掏出了一包香煙。
“抽煙嗎?”許尚斌問。
“你怎么知道我是抽煙的?”袁靜朝那包煙看了一眼,反問道。
“不知道。”許尚斌說,“知道我就不會問你了。想抽一支嗎?”
袁靜確實有點想抽,卻故意說:“我抽了你的煙,就一定要交代問題了。是不是這么回事?”
“隨便。”許尚斌完全不在乎,“今天在你的房間里搜查出了那么多槍,我們已經驗證了他們的身份。鐵證如山,你交不交代都無所謂了。”
袁靜想了一下,問道:“那些槍上面也有我的指紋嗎?”
“我剛才說了,通過技術鑒定,我們掌握了他們的罪證。至于你的問題,你不要以為我會對你交底。”許尚斌顯得有點輕描淡寫,“這是個通了天的案子,我想你自己都會要求對我們說點什么的。可能你還沒有想好,不忙,什么時候想好了,什么時候再講。”他把煙遞給了袁靜。
“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可以不?”袁靜忽然說。
“不客氣。說。”
“你們要是抓到了陳強,可不可以替我媽把她的兩千塊錢追回來?”
“陳強拿了你媽的錢?”
“一年多了。他說要跟我媽借點錢用,一借就不還了。”袁靜很有怨氣地說,“那可是我媽自己的血汗錢啊。”
“我不能答應你。”許尚斌說,“我是刑事警察。那些屬于民事債務糾紛,得由法院民事庭裁決。”
“假如我告訴你們一些情況呢?”袁靜很認真地望著他,“比如同常德‘9·1’案子有關的情況?”
“袁靜。”許尚斌知道她的態度已經有了變化,也很認真地告訴她,“我不會答應你一些沒有把握的事情。最多只能向有關方面提點建議。”
“那就可以了。我聽你講話的口音是省里來的領導,你肯提建議,他們一定會聽。不比我們本地的警察。”
“這么說,你對我還是比較信任的?”
“信任是相互間的。”袁靜說,“你信任我不?”
“現在還談不上。”許尚斌坦率地告訴她,“要看你的交代。”
“‘9·1’案子是強哥他們作的。我可以證明。”
“怎么證明?”
“那天下午,他們幾個人都在我那里。強哥說他們要扯點生意上的事,我知道他想把我支開,就自己到街上玩去了。”袁靜簡練地敘述說,“晚上我是七點多了才回到家的。一進門,看見他們幾個都在我家里。我就說,你們曉不曉得,剛才有人搶了銀行,還打死了七八個人呢。強哥一點都不在乎,說,現在的下崗工人那么多,心里都怨恨得很。發生這種事情又有什么奇怪的?”
“就這些?”
“還有。”袁靜回憶了一下,“我看見趙經理、劉百萬他們朝我笑,覺得好奇怪的。到衛生間去洗手的時候,就聞到了一股血腥氣。我朝地下一望,看見那里有幾件換下來的衣服,上頭有些血。我當時就曉得了是強哥他們搶了銀行,還殺了人。”
許尚斌不動聲色地聽著:“繼續講。”
“那一陣子我嚇得要命。強哥曉得我發現了,就走到我身邊對我說:“你既然都知道了,就放乖點。不講出去大家都好,要是告訴了別人,我就殺了你,還有你的全家。”
“所以你就怕了?”
“也不只是害怕他。”
“那你還怕什么?”
“主要是怕你們抓不到他。”
“不是這樣吧?”許尚斌旁敲側擊地說,“如果真是怕抓不到他,你就會盡快地向我們報案,越快越好。你其實是有機會的,到底是什么原因不舉報他們?你知道我們對這一點是非常感興趣的。愿意談談嗎?”
袁靜想了想,嘆了口氣,“是的,我確實有個機會。那天晚上,強哥讓我出去給他們買點東西消夜。我真的想去舉報。唉,講這些還有什么用?已經晚了。再說也沒有人會相信了。”
“我們只相信事實,案情最后總會完全查清楚的。”許尚斌感到這一次不可能把問題全部搞清楚,便問到了他現在最想知道的問題。“陳強還用過別的什么名字沒有?”
“蔣總。”袁靜坦白了,“下午常德警察問過我,我沒告訴他們。”
“還有嗎?”
“王大寶。”
“還用過王大寶的名字?”許尚斌有點意外。
“用得不多。他在我之前同另外一個女的談戀愛,用的名字就是王大寶。”
“他自己告訴你的?”
“那女的是我的同學,”袁靜說,“我陪他們到桃源去了一次,蔣總就把那女的甩了,然后就同我好上了。一開始我以為他真是叫王大寶,后來他說他的真名叫陳強。”
“這兩個名字都不是真的吧?”許尚斌忽然問,“他的真名叫王承俊。”
“是嗎?”袁靜困惑地看著許尚斌,“那,王大寶是他的小名?難怪我當時有點想不明白,我們當地人說一個人寶里寶氣的,那就是貶低他的意思。哪有叫大寶這個名字的呢?原來他的真名叫王承俊啊。”
許尚斌有點掃興了。再問其他幾個人的情況,袁靜說的和李金生的供詞差不多。于是許尚斌暫時結束了這一次訊問。
“這次突擊訊問,袁靜從另外一個角度證實了‘9·1’案確實是那伙人作的。再就是證實了陳強和蔣總確實就是一個人。其他方面進展并不大。尤其是主要犯罪嫌疑人的姓名,到現在還沒有查清楚。”許尚斌最后說。
“我們已經查清楚了。”方任重接著插了進來,“許總隊長匯報完了嗎?”他欠了欠身子,問了句。
“完了。”許尚斌說,“請方廳長說吧。”
“我動身來常德之前,益陽戰區的突擊訊問有了重大突破。”方任重望了林道義一眼,“我們的突破,是在常德戰區搗毀了他們軍火庫的消息傳到益陽之后,才取得進展的。這就叫做相輔相成,一通百通。”
然后,方任重向指揮部介紹了益陽突破犯罪嫌疑人的詳細經過。
趙正洪那里似乎沒有什么東西可挖。這個人頭腦比較簡單,想著的只是要搞錢。他參加過綁架徐自元的案子,那次沒有弄到現金,他就發過牢騷,說錢沒有搞到,又殺了人,真的劃不來。“9·1”案也是這樣,一直到他進了看守所,還在發同樣的牢騷。他其實并不知道自己的頭頭到底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喊他蔣總。“強哥”這個名字他也知道,以為那是蔣總哄袁靜她們那些小姐的。其他幾個同伙的名字他也搞不清。蔣總的規矩很嚴厲,只允許同他單線聯系。除了召集作案活動之外,他們幾乎不在一起。
但是他無意之中說的一句話卻成了突破李澤軍的導火線。趙正洪在被訊問的過程中還發了一句牢騷,說:“他們看中我,是因為我膽子大,能做事。我是一個外鄉人,他們會信任到哪里去?不比他們幾個都是常德同鄉。那個李經理,還是蔣總的親外甥呢。”
鄒繼宏當即趕往益陽市第二看守所,提審李澤軍。
“晚飯吃得怎么樣?”鄒繼宏漫不經心地問了句。
“不好。”李澤軍說。
“那就不好意思了。”鄒繼宏說,“好不好你總算吃過了,可我到現在還沒有吃一點東西呢。”
李澤軍低著頭,不再說話了。他這種樣子顯然給了鄒繼宏一個暗示,無論你問什么,我是不會說一個字的。
鄒繼宏卻是有備而來的,他再也不會讓李澤軍牽著走了。
“我沒有時間同你繼續泡蘑菇了。”鄒繼宏的態度與白天判若兩人,變得非常強硬了。“白天問你,是想從你嘴里了解一些情況。晚上再問你,是想看看你的態度如何。情況我們已經掌握了,我只是想給你最后一個機會,作為你在法庭上申請從輕的一個理由。”
李澤軍并不相信他的話。但是又覺得面前這位老警察不會無緣無故就對他進行威嚇,于是又有點吃不透。
鄒繼宏已經看穿了他的心理。
“以我的觀察,你一個年輕人,再有膽識也作不下那么多大案子。你又死扛著,不肯交代出誰是你的頭頭,顯得很講義氣的樣子。”鄒繼宏連諷刺帶挖苦地說,“到現在我們終于查清楚了,原來他是你的親舅舅。”
李澤軍像是被人當頭敲了一棒。“這是趙正洪說的?”
“不光是趙正洪,常德那邊的幾個人也都交代了。”鄒繼宏說,“我說想看看你的態度,你還以為我是在同你說著好玩的?”
李澤軍的心理防線便開始崩潰了。
“是。我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的。”他抬起了頭,眼睛里頭有一種無奈的神情,“他們怎么說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們了解得并不多。像趙正洪就不是很清楚我舅舅的事情。你們今天對我還是很客氣的,又不打又不罵。我再不講也對不起你們了。”
然后李澤軍像是從竹筒子里往外倒豆子一樣,一口氣說了個干凈。
據李澤軍交代,他的舅舅既不叫陳強,也不叫蔣總,包括王大寶在內,所有的名字都是假的。他的真實姓名叫張君。
這個張君是常德安鄉縣安福鄉花林村人,1966年出生。具體從什么時候開始作案,李澤軍弄不清楚。只記得自己是在1997年10月被舅舅從福建召回來的。當時他在福建打工,收入一般。舅舅打電話來說,你那一個月弄得幾個錢?自己花銷都不夠。回來跟著我做點事情,一年凈賺個十萬八萬的,輕輕松松不用想事。李澤軍就回來了。這個舅舅帶他做的第一筆業務,就是搶劫了長沙東塘友誼商城。
李澤軍還交代出了另外兩個跟隨張君作過案子的遠房親戚。那兩個人都是常德津市人,一個叫“銀匠”,是張君親自聯系的,李澤軍搞不清楚他的名字。還有一個叫王計霖,對外也叫“周總”。
說到劉百萬的時候,李澤軍也如實交代說,他的真名叫陳世清。也是安鄉縣安福鄉人,與他們挨得很近,同鄉不同村。陳世清在老家的時候學過泥水匠手藝,做得一手好泥工活,是個肯動腦筋的人。后來又學會了開車,就到常德城里考了個駕駛執照,開始跑出租車。
搶劫長沙東塘友誼商城之后,張君感到人手不夠,就帶著李澤軍專門回了一趟安鄉,趁著黑夜掩護,由李澤軍把陳世清叫到一塊棉花地里,邀陳世清入伙。陳世清欣然應允,成為了張君團伙中的一名得力骨干。
聽完許尚斌和方任重的匯報,林道義才真正地感到了一種興奮。
“好,好啊。”他把手里的鋼筆往筆記本上一扔,“到現在這個時候,我們才可以說,‘9·1’案的偵破工作,已經取得了決定性的突破。”
指揮部其他成員也是興奮不已。惡行橫跨渝湘鄂三省市、作案時間長達七年的首犯“張君”終于浮出了水面,這個收獲來得太不容易了。
一直鎮守在安鄉的肖國強副局長有點坐不住了。“林書記。”他請示說,“安福鄉應該是我們圍捕工作的重點,我是不是馬上趕回安鄉去?”
“當然,安鄉是重中之重。”林道義考慮片刻,下了決心,“武警三支隊抽調一半人馬,立即趕赴安鄉。張君在家里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不能絕對排除。陳世清的可能性大一點,我們要做最困難的打算。”
石虎副參謀長立即站了起來,準備調配部隊。
“國強啊。”林道義又交待說,“搜查張君和陳世清家里的時候,記得弄幾張他們兩個人的照片過來。”
“知道了。”
“第二個重點,就是津市了。”林道義望了大家一眼,“這個銀匠的情況還不明朗,但是不能等。津市警方必須全力以赴,排查銀匠。還有那個王計霖,也要趕快調查清楚。一有線索,馬上抓捕。”
方任重經過這么多天的連續作戰,眼睛里面布滿了血絲。雖然已是一臉的疲憊了,他的頭腦還特別清醒。
“林書記。”他提醒了一句,“我們是不是可以發通緝令了?”
“完全可以。”林道義顯然已經考慮了這件事情,“有兩個前提。第一,渝湘鄂系列案件是部里督辦的案子,這個通緝令應該以公安部的名義發出。這就需要向部領導匯報,盡快地得到部里的批準授權。另外,就是通緝令上面應該同時配發被通緝人的照片,要想辦法盡快弄到張君和陳世清的照片才好。大家看看有什么辦法沒有?”
散會以后,一張陳世清的彩色標準照在半個小時之內送到了指揮部。這張照片是常德市交通警察支隊弄來的。他們根據陳世清在常德考過駕駛證的情況,毫不費勁地從駕駛員管理檔案中查到了那個叫陳世清的人。
張君的照片也弄到了。只是照片的質量比較差,而且是黑白照片。看樣子那張照片是他幾年前拍的,都開始發黃了。
“不管那么多了,是他就行。”林道義當即下了指令,“我已經請示部領導同意,通緝令馬上向全國發出。部領導指示,本通緝令定為A級。指揮部趕快制作通緝令樣本,連夜印發。”
午夜時分,從全國各地匯聚到常德來的記者忽然接到了專案指揮部的緊急通知,請他們盡快地趕到指揮部參加新聞發布會。林道義沒有開空頭支票,案情有了重大進展的時候,他意氣風發地接待了所有的新聞記者。
公安部A級通緝令就是在這個午夜發布會上公布的。
當時匯集常德的新聞記者相當多。其中報紙、電視臺的記者們已經無法在當時播發消息了,但是還有大批網絡記者卻有搶先一步的便利條件。他們通過自己的網站,當即便把張君、陳世清的照片上了網。
第二天,中央電視臺史無前例地在黃金時間段內播發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公緝[2000]0095、公緝[2000]0096”通緝令。一時間,張君、陳世清這兩個沾滿了血跡的名字便傳遍了大江南北。
十九、鼎城大搜捕
安鄉的情況與林道義估計的差不多。張君、陳世清確實沒有隱藏在家里。張君的妻子王芳潔其實已經跟張君離婚好幾年了,一個人帶著兩個兒子在家務農。她把家搬到鄉政府所在地,開了一家小店維持生計。
據王芳潔說,張君已經有多年沒有回來看過兒子了。在王芳潔的嘴里,張君是個暴戾的男人。她與張君原來是同學關系,讀完高中之后都回到了鄉下。1983年,張君因為打架斗毆被少年管教所管教了三年。管教是在湖南郴州執行的。三年之后他回到了家鄉,第一件事情就是追求王芳潔,非要同她結婚。他采取的求愛方式是死纏濫打,軟硬兼施。王芳潔的父母出面反對這門婚事,張君居然亮出兩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嚇得老人家大氣都不敢出了。
后來王芳潔還是同他結了婚。
沒過上幾年平穩日子,張君就出去闖蕩江湖,根本不把妻兒放在心上。后來不但人不見回來,連個音訊也不傳回來了。王芳潔再也不堪忍受,便向當地法院起訴,要求解除同張君的婚約。在多次傳喚被告人不到的情況下,法院終于缺席判決了這起離婚案。
幾年過去了,王芳潔一提起張君還是余怨未消。她找出張君的舊照片交給警察的時候,還對著照片說:“我恨死了這個人。”
陳世清的家里情況也差不多。不僅陳世清不在家,連他妻子也不在家。說是早就去深圳打工了。
根據這個情況,指揮部決定,武警可以撤回常德,但是安福鄉還必須重點秘密布置。要制定好幾種方案,一旦張君或者陳世清在家鄉出現,安鄉警方應該作出快速反應,就地捕獲。
津市的排查工作困難很大,主要是那個銀匠把警方給整苦了。剛開始他們還沒有認識到這件事情會有那么難,因為李澤軍供認說,“銀匠”參加過一九九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搶劫長沙東塘友誼商城的行動。當時總共三個人作案,警方根據現場目擊者的回憶,給其中一個人畫過模擬像。益陽警方把那幀模擬畫像拿給李澤軍看,李澤軍當即就說,那人就是“銀匠”。還說畫得蠻相像的。有這幅模擬畫像作為比照,又有銀匠這樣的職業特性,找起來應該是不太難的。
津市是常德市屬下的一個縣級市。在常德所有區、市、縣里面,津市的規模是最小的,素有“袖珍津市”之稱。地方不大,人口也就不多。不過這也要看站在什么角度,如果要逐個地去查找某一個人,津市城鄉那二三十萬人口也就不能稱之為“袖珍”了。
警方在排查銀匠的過程中,為了不發生漏排的情況,便根據津市交通方便的特點,除了查找本市從事過金銀加工業的人員之外,還把緊鄰津市的臨澧、澧縣各鄉鎮的有關人員也查了個遍,加起來有兩三百人。經過一番艱苦的查對,那些人中間沒有符合條件的對象。
津市警方沒有失望。他們忽然想到那個“銀匠”如果僅僅只是個綽號呢?于是他們又調出了全市常住和暫住人口的戶籍資料,列出了在姓名中含了一個“銀”字的所有人的清單。這份清單也很長,大約也是近三百來人。
然而,那里面仍然沒有發現可疑的對象。
“銀匠”一時查不到,那個“王計霖”也查進了一個死角落。
在全市的戶籍資料中,與“王計霖”同名同姓的倒不多,總共只有三人。其中一名已經去世,另外一名是農村的五保戶,八十高齡了,住在鄉村福利院。還有一名竟然是位中年婦女,四十二歲,在一家鹽業公司的醫務所工作。
津市警方感到情報可能有誤,便向指揮部作了匯報。益陽警方接到指揮部的復查令之后,又趕到看守所訊問了李澤軍。
李澤軍很快地回答說,那個叫王計霖的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王雨”。他還向警方介紹了王雨的一些特征,以便于當地警方查找。
至于“銀匠”的事兒,李澤軍卻再也提不出任何其他線索了。
津市警方重新排查那個叫王雨的人,果然相當順利。這個王雨出生于一九六九年,家庭住址為津市汪家橋綠河池居委會東河街80號2單元3號。他本人是一名從深圳武警邊防部隊退伍的復員軍人,有軍事常識,會用槍。回到地方后,政府給他安排了工作。一開始是安排在煤建公司,后來他嫌收入不高,跳槽也沒有好地方,就停薪留職弄了一臺車跑運輸。
情況弄清楚之后,便衣刑警到他居住的地方偵查過了,王雨不在家。有人反映說,他的那輛車因為欠了很多交通規費,被征稽所扣走了。說是要罰三千塊錢才能夠放車。這兩天王雨為這件事情馬不停蹄地到處找人,一心想少罰點款,想把那車給弄出來。
津市公安局召集了一個緊急會議,商量抓捕王雨的最佳方案。當時各警種的負責人都參加了會議。交警大隊參加會議的代表名叫周峻,正好是王雨在武警部隊服役時候的戰友。王雨的車被扣,特意來找他幫忙,想通過他給交通規費征稽所通融一下。周峻當時答應得很含糊,他不想為這些事情去欠人家的人情。人家幫了你,你以后就得幫他。作為一名執法警察,有些事是不能夠隨便給人家幫忙的。違背原則的事就更不好辦了。
一聽說老戰友王雨竟然是常德“9·1”大案的涉案嫌疑人,周峻當時在心里大吃一驚。回想在部隊的時候,王雨的表現還是可以的,人也還老實憨厚。復員回來之后,王雨除了有點計較收入之外,也沒有什么太出格的地方。怎么就會攪進那么大的案子里去了呢?
抓捕令是組織上發下來的,周峻當然不會持懷疑態度。他是一名共產黨員,又是一位老警察的兒子,在這樣的分水嶺上,周峻是絕對不會迷路的。于是他主動地提出了一個抓捕方案。
局領導聽完他的方案,當即就拍了板。所有參加會議的負責人都覺得這個方案非常不錯,然后就這么定下來了。
下午三點左右,津市公安局刑偵大隊出動了三十多位刑警,一色的便服,身上暗藏武器,在津市交通規費征稽所周圍嚴密布網。
一切布置到位之后,周峻撥通了王雨的手機。
“王雨嗎?我是周峻呢。”
王雨聽見他的聲音,感到十分高興。
“周峻啊?怎么樣老戰友?我那車的事情,搞定了吧?”
“是這樣。”周峻告訴他說,“我給你談到八百塊錢了。原來要罰三千塊的,他們說,看我的面子,搞八百吧。你覺得怎么樣?”
“八百也不少啊。”王雨似乎還不滿意。
“那我就只能做到這一步了。”周峻故意說,“你知道自己欠了多少規費嗎?要是在我交警大隊,我可不敢給你免這么多呢。”
王雨倒是很領他的情:“知道知道。要不怎么還叫戰友呢?你說,什么時候可以交錢取車?”
“你現在就去吧。我給人家說好了,他們在征稽所等著呢。”
“好好,我馬上就去。”
周峻放下電話,立即向局長報告了情況。局長當時就把指令發給了守候在那里的刑警。
下午五點鐘的樣子,王雨終于在津市交通規費征稽所門外出現了。他從一輛機動三輪車上走了下來,朝征稽所大門處打量了一眼。他看見了周峻常用的那輛交警公務車停在門外。他想了一下,從腰上取下手機,給周峻撥了個電話。
“周峻,我到了。怎么沒有看見你呀?”
“我在二樓。在所長辦公室。”周峻說,“你上來吧,我對他們所長說了。他要你自己來寫個報告,他再簽個字,就可以辦手續了。”
“好好。我就上來。”
王雨興沖沖地走上二樓,大搖大擺地直奔所長辦公室。
周峻果然在那里等他。辦公桌后面坐著一名四十歲上下的干部,個子很高大,身上穿著一套公路部門的制服。
王雨一進門就認定那個人是所長,便趕快從身上掏出一包“芙蓉王”香煙,走到他面前去敬煙。
那位“所長”也不客氣,伸出雙手去接他遞過來的煙。就在將要接到煙的時候,“所長”的兩只手忽然改變了方向,一左一右就抓住了王雨的兩只手。王雨本能地想抽回手來,卻感到那人的手像鋼鉗一樣有力,而且他抓的方式很有講究,大拇指深深地掐進了王雨手腕的動脈血管處,不一會兒王雨就感到手臂從下往上開始麻木。他知道遇見了高手。
門外又有一大批便衣刑警沖了進來,幾乎沒有費任何周折,便把王雨牢牢地銬住了。
這天下午,常德市區也發動了一場緊急大圍捕。聲勢之大,警力之多,遠遠超過津市抓捕王雨的場面。相比之下,津市那邊最多只能算是小打小鬧。
行動規模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差別,那是因為抓捕的對象差別大。王雨只是個曾經參與過張君集團的角色,并沒有參加“9·1”大案。而常德這邊要抓捕的,是上了A級通緝令的三號主兇陳世清。
偵查小組當天下午到與武陵區一江之隔的鼎城區搞明察暗訪,那里有陳世清的親戚。雖然說是親戚,他們的覺悟卻非常高。偵查員剛剛對他們亮明身份,他們立即就報告了一個情況。
“陳世清他們兩個昨天晚上就住在鼎城的。”
“兩個?”偵查員還以為張君也同陳世清在一起,暗暗驚喜。馬上問,“還有一個是誰?”
“熊蘭香。”
“熊蘭香是誰?”
“陳世清的老婆啊。”
偵查員并不失望。張君不在,能抓到陳世清也是個了不起的事情。
“他們住在哪里?”
“就在德海花園菜地的工棚里。”他的親戚說,“晚上還找了幾個人,打了一夜的牌。”
“現在呢?”
“現在就不曉得了。反正早上七點多鐘的時候,我還看見他們兩個人到這邊一家粉館吃牛肉米粉。”
“當時你們怎么不馬上報告警方?”
“那時候誰曉得陳世清是歹徒呢?我是中午看中央臺的午間新聞才曉得的,接著你們就來了。要是早曉得,我還不早就報案了?”
消息報到指揮部,參戰民警馬上展開調查。結果發現,陳世清夫婦一直還有活動跡象,很可能還隱藏在鼎城的城區一帶。
下午兩點四十五分,指揮部決定,立即調集武警、市局防暴大隊、治安支隊、刑偵支隊以及鼎城區公安民警六百余人,火速開赴沅水對岸的鼎城城區,對全區實施多重包圍,全力清查圍捕陳世清。
因為有一座沅水大橋直接通往鼎城區,人馬的調動十分便捷。命令一下,武警部隊一馬當先,飛速開過沅水大橋。戰士們根據事先布置的預案,剛一跳下車,立即分頭斷絕了鼎城區所有的通往外界的交通要道。
公安人員緊跟著一批批趕到了現場。人數之多,規模之大,超過了指揮部的預計。當時主動前來參加搜捕行動的還有市檢察院、法院的政法干部,連市政法委的機關干部也聞風而動,參加到了搜捕陳世清的行列之中。
鼎城的城區范圍不算小,卻在幾分鐘之內,被荷槍實彈的武警、公安圍得鐵桶一般。
搜捕行動由市政法委副書記胡正忠和市公安局副局長鄭義勇負責現場指揮。他們的做法很有些像是漁翁捕魚,剛剛把隊伍帶過江,首先便鋪天蓋地撒開一張大網。然后,他們兩名指揮員分了工,胡正忠負責搜捕網中的獵物,鄭義勇負責在幾個交通路口圍堵攔截。胡正忠要的是聲勢,就像林道義說的,奮力攪水,水急則魚跳。鄭義勇在外圍張網以待,講究的是嚴密。在他的網沿處,甚至連一只蒼蠅也別想飛出去。
平時看上去鄭義勇像一個很粗放的人,其實他的心非常細。全部關卡布置完畢之后,他從車上取出百來張剛剛印發的通緝令,親手分發到各個關卡,讓武警戰士和公安民警對著照片一個個地清查過往行人。這一點想得非常周到,卡子上的戰士幾乎人手一份,給搜捕工作帶來了極大的方便。
兩個半小時之后,大約在五點半左右,胡正忠他們終于有了收獲。當一個搜捕小組搜查到鼎城區電視臺附近的時候,就有群眾過來報信,說他們看見了陳世清的老婆。
胡正忠立即調過來其他兩個搜捕小組,對那個地點實施包圍。圈子一收縮,陳世清的妻子熊蘭香便被搜查出來了。
“你們抓我干什么?”她顯得倒還鎮定,“我又沒有做任何壞事。”
“我問你,陳世清呢?”胡正忠厲聲問道。
“我怎么曉得?”
“他不是一直同你在一起的嗎?”
“哪個講的喲?”她一口否認,“哪個講的問哪個去。”
“放老實點!”胡正忠明白地告訴她說,“這個形勢你還看不清楚嗎?陳世清現在惟一的出路只有主動繳械投降。要是頑抗到底,有沒有活路就不用我來講了。你明白不?”
“這話你們要講給他聽才好。對我講又能起什么作用呢?你們這么多人圍起來找都找不到他,我一個人上哪里找他去?”
胡正忠知道,又碰上一個死不肯開口的人了。因為現場情況復雜,他還有很多需要處理的事,便暫時放棄了對她的訊問。
“把她押送指揮部,請訊問組繼續訊問。”
深夜十點四十五分,鼎城區的搜捕行動還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胡正忠、鄭義勇鎖緊包圍圈的袋口,然后把參加搜捕的人員按警種和武器配備情況劃分成若干分隊,再把鼎城區的城區范圍也分成幾個片,一個分隊負責一個片,進行拉網式的搜查。有的地方還反復了幾次,搜了一遍又一遍。
指揮部非常關注鼎城大搜捕。林道義幾次想到現場去看一看,最后還是沒有去。他知道前方的指戰員心里本來就很焦急,總指揮親臨現場,無論怎么說都有種催促的意思。從下午三點開始,搜捕行動一直在不間斷地進行著。前方的指戰員仍然在高溫和蚊蟲叮咬之中挑燈夜戰,奮力搜捕,沒有一絲一毫的松懈。在這種情況下,林道義覺得再去催促他們就是一種殘忍。
深夜十一點半的時候,天邊忽然滾響了雷聲。林道義感到悶熱難耐,便走到指揮中心三樓的一個露天平臺上去透氣。那個平臺面積還不小,差不多有一間辦公室那么大。常德市公安局的同志們開玩笑地說,這個地方叫“閱兵臺”。
林道義剛剛走上“閱兵臺”,忽然夜空中拉亮了一道枯枝狀的閃電,接著就有一陣陣寒風呼嘯著刮了過來。秋天的氣溫也是說不準的,白天還是一片燥熱,這會兒驟然就降了溫。林道義抬頭看了看那黑漆般的天空,知道有一場秋雨即將降臨了。他立即想到了鼎城那邊的幾百上千名公安武警卻還是單衣薄衫,于是又匆匆地走回了指揮部。
“鐵軍。”他一進屋就喊了聲,“鐵軍在嗎?”
“他剛走。”一名值班的民警趕快回答說,“有事嗎林書記?”
“他去哪兒了?”
“吳局長帶著裝備處的民警,給鼎城那邊送雨衣去了。林書記,您要是有事,我馬上通知他趕回來。”
“不用了。”林道義滿意地說,“我找他也是這件事。”
午夜十二點半的時候,人們都有點坐不住了。搜捕的時間一長,連指揮部里都有人產生了懷疑。小小一個鼎城區,到現在為止,應該說已經被警方犁田般地犁了好多遍。如果陳世清確實還藏在那里,他是經受不住這種折騰的。逃出包圍圈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大小出口都有武裝警察拿著照片查對著每一個往外走的行人。
林道義同樣也產生了一些懷疑。他也在心中猜測,陳世清會不會已經跳到包圍圈外面去了呢?假如真是那樣,陳世清就應該是在更早一點的時候離開的。也就是說,他可能早在警方合圍之前就離開了鼎城區,而不會是在警方合圍之后。他知道這次的合圍行動很機密,撲過去的動作也相當突然,首先斷絕的是交通要道。哪怕他發覺了也是逃不出去的。
將近午夜一點的時候,林道義決定親自提審陳世清的妻子熊蘭香,打算最后落實一下陳世清離開的時間。他知道偵查員們已經不止一次地訊問過這個問題,熊蘭香卻怎么也不肯說實話。林道義很少親自訊問犯罪嫌疑人,為了準確地作出決定,他還是想試一試。
按照林道義的吩咐,刑警把熊蘭香帶到了指揮部隔壁一間屋子里。林道義走進去的時候,發現她手上戴著一副亮閃閃的手銬。
“替她把銬子打開吧。”林道義一邊說,一邊走到對面一張小桌子后面坐了下來,“再給她倒杯開水。”
刑警便松開了她手上的手銬,然后用一次性的紙杯從隔壁會議室給她倒了一杯開水,放到了她的面前。
“謝謝。”她小聲說了句。
“放松點,我只想同你隨便聊聊。”
熊蘭香便抬起頭來,朝林道義看了一眼。在那一刻里,林道義也正面看見了她的相貌。他發現這個女人五官長得不錯,像一名在劇團唱旦角的演員。
“我聽說你不肯同警方合作?”林道義問了聲,“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沒有不合作啊。”熊蘭香否認說,“我確實不曉得我老公去了哪里。你說我怎么才算同警方合作?總不能講假話吧?”
“一個女人,害怕失去自己的老公,這一點我可以理解。”林道義語氣不重,話的分量卻不輕,“但是你知不知道,‘9·1’案里頭有那么多人被無辜殺害,他們的老婆已經永遠失去老公了。這就是幾天前發生的事情,今天晚上,那些女人還在通宵達旦地流著眼淚。你也是一個女人,我看你還是個通情達理的樣子,你設身處地地替她們想過沒有?”
熊蘭香大概注意到了眼前訊問他的人不像是一般的警察。她猶豫了一下,終于鼓起勇氣,小聲問道:“你是省里來的領導吧?”
“是不是有什么話想說?”
“你是領導我就說。要不,說了也沒有用。”
“那就說吧。”
“你們很可能搞錯人了。我老公不會是你們說的搶劫殺人犯。”
“既然不是,那他還跑什么?”
“你們都發了那么嚇人的通緝令,他就是跳進洞庭湖也洗不清了。還敢不跑?”熊蘭香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不跑肯定會被人糊里糊涂地打死。好漢不吃眼前虧啊。”
“你這么說有什么根據呢?”林道義平靜地看著她,“你怎么知道他沒有參與搶劫殺人?”
“他不像。”熊蘭香說,“我是坐前天晚上的火車從廣州回來的,昨天早上八點鐘到的常德。他一清早就趕到火車站去接我。他問我知不知道常德出了大案,我說,在廣州的時候看過電視,那案子好嚇人。他說,你要是在常德就更害怕了。他說他這幾天晚上都到街上去看過,到處是人心惶惶,八點不到,街面上就沒有人了。生怕碰上那些歹徒。”熊蘭香顯然在心里分析過了,“你想想,如果陳世清參與了那些壞事,他怎么還敢上街去看?又怎么敢大大方方地到火車站去接我?他還告訴我說,九月三號那天,常德好多人都上街給銀行的經警送葬,他也去了。下好大的雨,一街的人都看得哭了,真是作孽。我知道陳世清是個老實人,不講假話的。你們突然講他是搶劫殺人犯,我硬是不相信。”
林道義一直聽她說,沒有插話,也沒有提問。他認為這個女人說的可能都是實話,她確實剛剛從外地回來。她對自己的丈夫到底了解多少還很難說,但是陳世清的表現卻讓她不敢相信他是個歹徒。于是,林道義想到了一個應該引起重視的問題。
“看來,我們對渝湘鄂系列搶劫殺人案中的歹徒需要進行心理分析,總結歸納他們的心理特征。這對于我們進一步搜捕犯罪嫌疑人,審清案情,擴大戰果,都是相當重要的一環。
“僅以陳世清這個人來分析,他的心理素質之堅強是令人驚訝的。作案之后,他不僅沒有遠走高飛,相反每天晚上都到大街上去觀察市民的恐慌情景。他肯定也對我們警察進行了觀察,并且還會在心中嘲笑警察們的忙碌。那種悠閑灑脫,仿佛是一名遠道而來的觀光客。
“他還站在送葬的人群中,去看自己親手殺害的人被送往火葬場。這種心態絕不是出于好奇,那是一種殘酷的癖好。他一定要親自去欣賞自己犯下的罪惡,惟有那樣他才會感受到莫大的滿足。
“尤其是昨天晚上,在門外搜捕的腳步聲不絕于耳的時刻,他竟然可以邀集幾個人談笑風生地玩牌。夜空中呼過來嘯過去的警笛聲,仿佛只是為他的牌局助興的一陣陣輕音樂。如此氣定神閑,絕非常人可以比擬。
“我把這些發現和想法都記在筆記本上了。有時候,犯罪嫌疑人也給了我們很多提示和警醒,客觀上對我們進行了教育和幫助。破案是非常講究智慧的,借力發力,以巧制巧,往往比下死力氣的效果要好上幾倍甚至更多。特別是對付那些心理素質極佳,反偵查能力極強的對手。
“我決定成立一個心理分析小組,在公安系統內部集中一批有豐富經驗的離退休老同志,專門對這個案件的所有對象逐個地進行心理分析。并且要給他們建立心理檔案,隨時補充,隨時調閱。
“這項工作抓落實之后,在后來的偵查、追捕、辦案過程中,果然就發揮出了奇特的效力。”
——摘自林道義的回憶文章《為警察的榮譽而戰》
林道義思考了片刻,又問熊蘭香說:“假如真像你說的那樣,陳世清確實沒有參與作案,你覺得怎樣才能替他洗清冤枉呢?”
“那就看你們公不公正。”熊蘭香說,“我只是不大相信,但是也不敢說他就絕對沒有問題。只要他真的承認犯了罪,我也沒有什么話好說了。國法無情,難道我連這一點也不懂?”
“那好吧。你剛才不是問了句,我是不是省里來的領導嗎?可以告訴你,這里的總負責人就是我。別的我不能保證,但是我可以保證我們一定會實事求是,公正地辦好這個案子。”林道義望了她一眼,“你說你又不敢保證他沒有問題,說說看,為什么不敢保證?”
熊蘭香便嘆了口氣:“唉,我心里矛盾得很。希望他不是壞人,又不曉得他在外頭是不是結錯了伴,真的做了壞事。今天清早,他從我身上拿了一千塊錢,又抓起他妹夫的一件西服,話都沒有來得及跟我講兩句,提起腳就走了。那個樣子,讓我一回想起來就擔心。我還哪里敢保證喲。”
“那是幾點鐘的事?”林道義問她。
“七點多鐘。我和他剛剛吃完米粉。”
“你說的是真話?”
“我是看見你這么和氣,又是省里來的大領導,才告訴你的。”熊蘭香顯得有點無奈,“有什么辦法呢?我不講也拖不得幾天,他能有多大的本事?遲早還是會被你們抓到。隨便什么人,都抗不過政府的。”
林道義想了想,覺得可以結束這次的訊問了。
“好吧,今天就到這里。”林道義站了起來。
熊蘭香卻還沒有起身。“我還有一個要求,可不可以提?”
“什么要求?”
“你們以后抓陳世清的時候,不要放槍打他好不好?”
“為什么?”
“他身上沒有帶槍。”
“你怎么知道?”
“恐怕只有我一個人最清楚。”熊蘭香低著頭,木訥訥地說,“他赤條條一個人,什么東西都沒有帶。”
林道義沒有答應她。
“我認為陳世清最好的辦法是向警方投案自首。你們這些當家屬的,應該想方設法勸他認清形勢,爭取從輕處理。”
熊蘭香被刑警帶回看守所的時候,林道義看了看手表,當時正好是凌晨兩點整。
他再次到那個“閱兵臺”上去看了看。外面一陣一陣的秋風秋雨,刮得他全身一緊,不由得打了個冷戰。他覺得不能再猶豫了,便返回了指揮中心。
“通知胡正忠和鄭義勇,鼎城區搜捕行動可以結束了。”他發出了命令,“全部人馬撤回原駐地休息。”
二十、雙管齊下 風掃殘云
鼎城大搜捕行動剛剛結束,林道義就把指揮部成員召集起來,對下一步工作重新作出了部署。當時已經是凌晨四點鐘了。
“案子的偵破工作進行到今天這個地步,減少盲目性,加強準確性,這應該是我們必須強調的事情了。”林道義特別重視地說,“我們是有這個條件的。現在有不少犯罪嫌疑人已經落在了我們手里,為什么不用手中活的證人證據呢?從現在起,兵分兩路。一路抓突審,組織精兵強將,集中訊問在押的犯罪嫌疑人,深挖他們的罪行,深挖其他團伙成員的去向。線索一定要弄準確。另外一路,要全面開花搜捕其他犯罪嫌疑人。包括知情人、包庇者,都要抓捕歸案。這兩路人馬有個相互配合,相輔相成的問題。哪一邊都不能松懈。指揮部根據這個意思拿出方案來,天一亮,馬上分頭行動。”
根據指揮部的統一安排,九月七日上午九點三十分,在武裝警察森嚴戒備之下,幾輛囚車從益陽市公安看守所啟程,順著益常高速公路,一路風馳電掣,半個多小時就抵達了常德市第一看守所。
幾名押送囚車的警察用鑰匙打開囚車后門上面的掛鎖,拉開了車門。隨著叮叮當當的金屬磕碰聲,趙正洪拖著腳鐐手銬,被武警戰士挾持著從第一輛囚車上走了下來。
第二輛囚車上押送的是李澤軍。他從車內走出來之后,第一個動作就是抬頭看了看天空。似乎在心里說,回來了,總算回到常德來了。常德的天空到底與益陽不一樣,這是家鄉的天空啊。
吃過午飯,李澤軍想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沒想到提審那么快就開始了。送飯的人剛剛離去,門外就有武裝看守過來開鎖。一看那種架勢,李澤軍就知道是來傳喚自己的。
然后他就拖著腳鐐手銬被帶到了一間訊問室。
許尚斌對津市沒有捕獲“銀匠”很有些想不明白。不知道為什么,他對搜捕“銀匠”的事情有種特別的關注。大概是因為“銀匠”參與了搶劫長沙東塘友誼商城那件案子,而他又曾經是長沙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支隊長,因此對那起案子始終耿耿于懷。
他仔細詢問過津市方面,才知道還是線索不全的原因。再一翻李澤軍在益陽的交代材料,他立刻認準了李澤軍沒有說實話。既然只有三個人搶劫長沙的商場,張君對助手的選擇肯定是很嚴格的,互相不了解的人他絕對不會用。從當時的作案經過來看,歹徒的動作十分熟練,他們一定在一起訓練過很長時間。對于“銀匠”其人,李澤軍不可能不清楚。
于是,許尚斌剛剛吃過午飯就趕到了常德市第一看守所。
李澤軍的外表給人一種很本分的感覺。許尚斌坐在訊問室里,對他打量了差不多五分鐘沒有開口問話。他發現李澤軍并不抬頭朝自己看,也不顯出任何緊張的樣子。這種人要么就是太老實,要么就是太不老實。許尚斌認為李澤軍是屬于后一種。
“李澤軍,你還想對我們隱瞞多久?”許尚斌突然問。
李澤軍抬頭望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問了句:“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件事情。能提醒一下不?”
“是啊,你隱瞞的事情太多了。”許尚斌嚴正地說,“我這個人喜歡講真話,坦率地告訴你吧,你現在呆著的這個地方對你是有紀念意義的。這里是常德市看守所,你會在這里度過你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時光。再出去,該往哪里走就不用我說了。這一點你不會不清楚吧?”
“我清楚。”李澤軍說,“我也沒有抱任何希望。”
“但是你的老婆孩子還對你抱有希望,她肯定會給你找最好的律師,想保下你的一條性命。”
“那是不可能的。我不會讓她去花那個冤枉錢。”
“我同意你的想法。”許尚斌點了點頭,“像你們這種轟動全國的案子,要想保下一條命實在太不可能了。除非有特別重大的立功表現。”
李澤軍搖搖頭:“你是個直爽的人,我也不說假話了。你說的這些,我根本不相信。什么立功不立功的?都是圈套。哪怕我交代得再多,交代完了照樣只有一條死路。這些都是你們審案子的策略,我懂。”
“路子我反正已經給你指出來了,走不走是你自己的事。我也不能強迫你。”許尚斌掏出了香煙,“會不會抽?”
李澤軍搖搖頭:“謝謝,不會。”
“要說有什么訊問策略的話,這個我也不否認。”許尚斌點燃了一支煙,“但是還有一種策略你是想不到的。有時候我們也想通過對一樁特大案子的處理來影響其他案子。比如說,我們對有重大立功表現的人在量刑的時候考慮從輕,這種策略對一些正在偵破過程中的案子有很大的幫助,可以分化瓦解犯罪集團。你覺得我這話是在欺騙你嗎?”
“這倒不是沒有可能。”李澤軍明白地說,“但是那要看是對什么人。對一些情節不重的人來說是有可能的。”
“情節不重的人,也很難知道更多更深的內部情況。所謂重大立功表現,往往還是指團伙中的主兇。”許尚斌彈了彈煙灰,“我覺得你的機會還是有的。當然你可以放棄這種機會。你硬是要放棄我也理解,我知道你已經非常現實,主要也是因為罪孽太深重,自己對自己沒有信心了。”
李澤軍想了一陣,便嘆出了一口長氣。
“唉,還談得上什么信心啊。你剛才最打動我的只有一句話,我的老婆孩子肯定還會對我抱一線希望的。我本來就對不起她們了,要是再打擊她們的希望,我對她們就更加殘酷了。死馬當活馬治也好,做個樣子安慰老婆孩子也好,從現在起,我一定配合你們。隨便你們問什么,我一定盡我知道的告訴你們。也算是我良心的復活吧。盡管復活了也是短命的,總比一直不復活要好一些吧?”
許尚斌便掐滅了煙頭。
“是的,一切都得靠你自己想通。不著急,這件事情難是難,做起來就會有希望。有希望總比沒有希望好。只要你愿意,我和你一起努力。怎么樣?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好,聽你的。”李澤軍頓時變得非常爽快,他感到心里開始輕松了,“從哪里開始?”
“先從‘銀匠’談起。”
津市汪家橋居委會10號是一間極其普通的當地民宅。戶主姓嚴,全名叫嚴若明。此人身材高而不大,清瘦修長。臉上五官分明,顴骨比較突出。他的喉結也比平常人突出一些,這一點給人留下的印象比較深。
嚴若明原來是津市機械廠的鍛工,因為廠子里的效益不好,便離職到沿海去打工。到了沿海也沒有做上輕松的事情,體力實在頂不住,只好又吃了回頭草,返回津市勉強做點養家糊口的事情。
九月八日清早,嚴若明起來到街上轉了一個圈,想找點什么事情做做。街上全是為生計奔忙的人,早飯都顧不上在家吃就出了門。嚴若明忽然發現街上的小吃生意很紅火,吃早點的人特別多。當地有一種名叫“汽水肉”的早點特別受歡迎,其實那只是一種純正的肉湯,做法并不復雜。將新鮮豬肉剁成肉泥,一碗一碗加上水,蒸個九成熟,味道鮮美無比。
嚴若明在那里看了幾十分鐘,覺得這個生意可以做。兩塊錢一碗,一個小時不到,他親眼看見賣出去了一百來碗。僅此一個品種的收入,每天就有個三百來塊錢的毛收入,成本最多五十塊錢,賺個兩百塊錢的純利是很容易的。
他一邊在腦子里算著那筆賬,一邊開始往家里走。偶爾回了一下頭,他看見有兩個人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尾隨著自己。當時他感到有點好笑,覺得自己居然也有人跟著屁股吊線,難道還會被人當成了有錢的大款?
家門口倒是清靜,除了有一個賣米發糕的小販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人了。那個小販常年在他家門外做早點生意,他也觀察過那個小販,一天做下來,最多賺個二十到三十塊錢的樣子。但是那個小販做事認真賣力,如果邀他入伙一起改做“汽水肉”,出點子的出力氣的豈不都齊全了嗎?
想到這里,嚴若明沒有急于回自己的家。他的腳步一偏,徑直向那個小販走了過去。
走到面前時,嚴若明這才發現那個小販并不是每天來的熟人。他很奇怪,像這種做小生意的人,一般都有自己的碼頭。既不去占別人的地盤,也不允許別人來搶自己的碼頭。怎么今天忽然就換了主呢?
嚴若明當然也不想問那些與自己無關的事。既然不是熟人,他也就不會同他說話了。
剛剛轉身要走,那小販卻開口叫了他一聲:“老板,不買點米發糕吃?”
“我吃過了。”嚴若明再次打量了小販一眼,這才發現那小販其實是個身強體壯的小伙子。他當時滿腦子狐疑,心想,哪有如此年輕的人愿意做早點生意的呢?
那小伙子卻十分樂于此道,推介自己的米發糕非同一般,非要讓嚴若明再嘗嘗味道。
嚴若明被他的誠意打動了,便想再去看個仔細。但是他還沒有來得及朝那米發糕細看一眼,就發現自己的前后左右有好幾個人圍了上來。他覺得不妙,剛要回頭,那些人一聲呼哨就簇擁上來,七手八腳地將他按翻在地。緊接著就把一副冰涼的手銬戴在了嚴若明的手上。
“你們這是做什么?”嚴若明被按得透不過氣來,掙扎著問,“青天白日的,想打劫?”
“少廢話!”一名男子壓低喉嚨問,“你就是‘銀匠’?”
“錯了錯了。”嚴若明趕快申辯說,“我以前只打過鐵,是個鐵匠。你們肯定是抓錯人了,我不是銀匠。”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又問。
“嚴若明。嚴格的嚴,假若的若,明天的明。”嚴若明說得很清楚,“我就住在對門那棟屋,不信你們可以去調查。”
“不用了。只要你是嚴若明就不會錯,抓的就是你。”那人根本不想去調查了,“帶走!”
津市警方抓獲的這個名叫嚴若明的人,就是參與過長沙東塘友誼商城“11·27”搶劫殺人案的那個“銀匠”。李澤軍一直有死保他的想法,幾次訊問都沒有說實話。許尚斌與他一陣較量之后,李澤軍終于供出了“銀匠”的真實情況,警方很快就把嚴若明抓捕歸案。
安鄉戰區原來也有一個沒有弄明白的事情,在這一次的集中突擊訊問中,也獲取了一些關鍵性的線索。
“8·15”綁架殺人案,被害人徐自元夫婦死于槍殺。殺人的動機是為了搶劫錢財,兇手是張君、陳世清、李澤軍、趙正洪幾個人。這一切都已經沒有疑義了。問題是徐自元夫婦原來并不認識張君一伙人,張君他們也沒有可能認識徐自元。怎么就會選中了這個目標呢?他們居然還對徐自元在家與否掌握得那么準確,對他的住宅內外情況那么熟悉,這一切該如何解釋?特別是天黑之后,徐行長家的大門憑什么會對張君這伙陌生人開啟?
安鄉戰區指揮部的分析認為,在“8·15”綁架殺人案中間,應該還有一個沒有浮現出來的神秘人物。這個人物連接著綁架者與被綁架者,或許還在暗中發生著更大的作用,比如出謀劃策、幕后指揮一類的。
突擊訊問還是在常德市第一看守所內進行的。李澤軍對這件事情沒有提供什么具體的東西,他那天一切都按照張君的指令行動。只知道張君在去安鄉途中接過幾個電話,對方好像問張君到了什么地方,似乎還催過張君要走快一點。張君當時有點不耐煩,對著電話說:“你要我怎么快得起來嘛?我坐的是汽車,又不是飛機”。李澤軍只能估計那個電話是安鄉方面打來的,估計安鄉還有人在監視著徐行長的一舉一動,然后隨時隨地向張君通報。至于那邊到底是幾個人,是什么樣的人,李澤軍就不得而知了。
趙正洪倒是談到了一個具體對象。雖然他并不清楚那個對象的具體情況,至少他比較具體地談到了那個人的體貌特征。他說,那天晚上他是坐在后排座位上的,因為以前從來沒有到過安鄉,所以他有點好奇,一直瞪著眼睛朝車窗外頭張望。車開到一個十字街口的時候,方向搞不準了,張君就用手機往外打了個電話。趙正洪便注意到了街巷口那邊站著的一個人。那人上身赤膊,下面穿一條短褲,身材比較敦實,個子不高,最多一米七的樣子。他記得最清楚的是那個人剃一個光頭。
趙正洪之所以注意到了他,因為他看見張君的電話一撥出去,那光頭就開始接電話。張君的電話一打完,光頭的電話也就接完了。當時趙正洪就認為他肯定是一個線人。
據趙正洪回憶,張君打那個電話的內容好像是詢問具體地址。打完那個電話之后,張君就把手機關機了。他后來完全是按那個電話指示的方向到徐行長家里去的,一點彎路都沒有走。
這些零星線索反饋給了安鄉戰區,安鄉警方立即展開摸排清查。安鄉城區人口加起來近十萬人,身高一米七左右、打過赤膊、穿過短褲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剃光頭的也不下幾千人。漫天滿地去清查顯然是不現實也是不科學的。于是警方確定了一個追查范圍,從縣農業銀行的內部員工入手。
范圍確定準了,成效馬上就能顯現出來。還只是在初步摸底階段,一個叫做許軍的對象就被警方的目光鎖定了。
許軍的綽號就叫“光頭”,他也確實剃著一個光頭。如此醒目,不可能不被警方注意。一調查,他的疑點立刻就接二連三地暴露了。遠一點說,許軍的父親就曾經擔任過縣農業銀行的副行長。據反映,他父親和徐自元歷來不和,矛盾由來已久。近一點說,許軍本人與張君是高中時期的同學,兩人在學校時關系不錯。這種關系后來有過延續。許軍從部隊復員回來也安排在農業銀行系統工作,分配在安福鄉大湖口營業所當信貸員。張君以老同學的關系,找他貸過兩千元款子。據說后來沒有償還。
再往深處一調查,許軍的問題就越來越多。他有個妹妹建了座私宅,地點就在徐自元的住宅對面。許軍經常去他妹妹家,只要站在陽臺上,就可以把小巷對面徐行長家的情況觀察得一清二楚。
有一位老職員反映說,許軍在八月十二號的時候被一輛小車接到常德去玩了一趟。回來的時間是十四日下午。十五日徐行長突然失蹤,那位老職員就曾在心里暗暗懷疑過許軍。只是不敢亂說,怕是自己多疑。
還有一個情況是很重要的。八月十五日晚上,大約九點來鐘的樣子,有人看見許軍出現在徐自元家附近的十字路口。那里有一些人圍在一起,一邊下著象棋一邊納著涼。許軍就站在那堆人的后面,卻不注意看人家下象棋。他的目光老是在東張西望,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樣子。
“馬上采取措施。”安鄉戰區指揮部下了決心,“上報常德總指揮部,請求抓捕許軍。”
九月九日下午五點整,安鄉警方在許軍上班的縣農業銀行第五營業所內將許軍抓獲。當時快要下班了,許軍正在清點一天的營業收入賬目。一批刑事警察沖進營業所,先把許軍本人收入到了“賬目”之中。
許軍被送到常德市第一看守所之后,警方讓趙正洪去辨認過。趙正洪遠遠一見到許軍就認出來了。他說不用再走近看了,那天晚上他離許軍也有那么遠的距離,他敢拍胸脯,保證沒有抓錯。
在立功的激情驅使之下,趙正洪還供出了一個向他們團伙提供軍火的人。那人叫湯加平,是益陽市“天籟琴行”的老板。他原來在江山機器廠工作,是廠職工醫院的一名醫生。那家機器廠可是十分了不得,是六十年代建立的一家生產軍用高射機槍的兵工企業。當時國家大搞三線建設,江山機器廠建立在山高水遠的安化縣深山密林之中。改革開放之后,那家工廠逐漸也在搞“軍轉民”。為了對接日益開放的市場經濟環境,江山機器廠便一舉遷移到了益陽市區。
湯加平雖然從江山機器廠辭職下了海,但是過去所從事的醫生職業使他同廠里的各種關系都很深。有一段時間,江山機器廠生產民用獵槍和獵槍霰彈,銷路一度非常不錯。只可惜這個“擦邊球”沒有打多久便被公安部明令禁止了,沒有銷售出去的獵槍只能封存或者銷毀。
趙正洪不知道通過什么關系就聯系上了湯加平。經過請示張君,便開始一批批地找湯加平購買槍支彈藥。九月五日那天警方在袁靜家中搜查出來的那十六支來復槍和一兩千發霰彈,都是通過湯加平買到手的。張君在購買武器方面出手特別大方。落網之后面對警方訊問時,張君自嘲地說:“我花了那么多的錢買武器,為的就是擴軍備戰。趙正洪他們根本不理解,居然夾在中間吃我的黑。他還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早就曉得他在搞我的名堂。我沒有做聲,完全是為了顧全大局。要不是因為業務太忙,人手不夠,我早就一槍干掉他了。”
看來,張君對自己的手下心如明鏡,他確實沒有冤枉趙正洪。趙正洪自己也對警方說了實話。湯加平的槍是三千塊錢一支從廠里弄出來的,轉手賣給趙正洪,每支四千塊,一支賺了一千塊。趙正洪卻以每支槍六千塊錢的價格找張君報賬,他的賺頭比湯加平多了一倍。他也詼諧地為自己辯解說:“流通領域當然是最賺錢的嘛。這樣做,完全符合市場經濟的規律。張君還讓我找他們說說,想買他們廠里生產的高射機槍。他是真的下了決心,說是不管花多大的代價都要買。”趙正洪不無遺憾地說,“可惜沒有買到手。要不然,我的賺頭就更大了。”
“為了總結前面一個階段的工作,部署下一步的具體行動方案,我決定再次召集全體指揮部成員會議。偵破工作進行到這一步了,及時總結經驗教訓,一鼓再鼓我們的斗志,我認為這是非常必要的。
“我還有一個設想,根據已經抓獲的犯罪嫌疑人的交代,渝湘鄂搶劫殺人系列案件的眉目已基本清晰。‘9·1’專案指揮部下一步要辦的案子必然會向其他省市延伸。如果再叫‘9·1’專案指揮部這個名字,對我們的偵破工作就很不利了。經過請示公安部領導同意,我們決定在現有的基礎上成立‘渝湘鄂系列持槍搶劫殺人案專案指揮部’。
“經過益陽實戰證明,方任重的組織能力是很不錯的,我想給他再壓點擔子,便主動提出由方任重擔任指揮長,郭寶成任顧問,公安部資深刑偵專家賀治安任總協調。副指揮長由吳鐵軍、胡正忠、許尚斌三位干將擔任。這個指揮部以辦案為主,下設一個龐大的專案組。我建議配置八十到一百人的編制,重慶、武漢、長沙、益陽方面都派員參加。
“在指揮部全體會議上,大家一致同意這個改編方案,并且補充了很多好的意見。尤其對于專案組,我們研究得很細。在專案組屬下,設立了偵查、追捕、辦案、取證、材料信息、安全、后勤七個專業組。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由老同志組成的心理咨詢小組。
“我在會議最后,照例作了一番所謂的‘指示’。當時我也沒有什么準備。老實說,在那種情形下說話也沒有什么需要準備的,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說。我記得當時的第一句話講的就是我最感到憂慮的東西。我強調了一個總的評價:成果不小,距離很大。我所說的是我們目前的成果與最后勝利的那段距離。首惡張君還沒有抓獲,余案還沒有完全查清。這些任務一天沒有完成,案子就一天也不能言破,危險信號也就一天都不能解除。
“我不想危言聳聽,事實的確如此。根據當時掌握的情況來看,這個團伙的核心人物是張君。他可以像滾雪球一般迅速地把自己的團伙發展壯大。沒有抓獲張君,就好比打蛇沒有打中七寸一樣,那蛇很快還會死而復生。如果不能把張君及時抓獲,他完全可能在另外的地方再次組織犯罪團伙卷土重來,給社會造成新的更嚴重的危害。
“后來我還講了五項工作措施。總的意思是要求大家繼續保持高昂的斗志和飽滿的工作熱情,樹立長期作戰的觀念,繼續奮斗,奪取全勝。
“其中有一項我進行了反復強調,那就是嚴格工作紀律的問題。工作布置下去不難,難的是到位與落實。對這個問題,我簡單扼要地說了三點。第一,實行倒查責任制。無論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我們就從問題開始倒著往回查,查出問題出在什么地方,就處分那個地方的責任人,絕對不予姑息。第二就是加強監所管理,要求絕對保障看守所的安全。在看守所內部,也嚴格實行專人專責,切實保證在押人員不串供、不脫逃、不死傷。
“最后一個問題還是保密工作。我當時已經逐步形成了一個利用傳媒與張君打一場心理戰的設想,正在選擇時機和方案。在這種情況下,我對新聞宣傳的要求就更嚴格了。我把這些要求作為一條紀律在指揮部會議上進行了宣布:凡未經公安部和省委領導批準,案件的偵破工作一律不準對外宣傳報道。
“這次會議的效果還不錯。我們的專案指揮部迅速展開工作之后,張君犯罪團伙的歷次作案詳情便一件一件地浮現出來。其內在情節之曲折,作惡手段之兇殘,團伙組織之嚴密,作案計劃之周密,無一不令人嘆為觀止……”
——摘自同林道義的談話記錄
(未完待續)
(注:本作品主人公為化名)
責任編輯·楊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