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士弘與西北實業公司

彭士弘，字毅丞，忻州市紫巖鄉紫巖村人。祖上多經商，是這個村里的大戶人家。父輩三人中，其父排行第二，生彭士弘弟兄三人。士弘居長，老二士義，大學畢業后英年早逝。三弟士忠，大學時專攻電力，后在太鋼電廠任工程師，８０年代去世。

彭士弘原配生大海，一直在故鄉務農，７０年代去世。大海有子安國，至今仍在故鄉務農。續妻生大鈞，在臺灣和美國求學，專攻土建，與父母定居美國得克薩斯州的休斯敦。

彭士弘生于１９０１年清末，１９１６年進忻州城上中學，１９２０年赴省會太原上山西大學，１９２５年赴日本早稻田大學留學，１９２９年回國，１９３３年出任山西西北實業公司協理，１９３９年任經理，１９４９年以后負責臺灣分公司工作，６０年代退下來，后定居美國休斯敦至逝世。

求學救國

彭士弘出生的村莊距縣城２０華里，土地貧瘠，文化比較落后。彭家雖相對富裕，有田幾十畝，又有商號、鋪產，但在大環境下也是每況愈下。彭士弘自幼受良好家教，開始在本村上私塾，讀四書，接受傳統教育；１９１６年考入忻縣中學七班以后，學習數學、格致，接受孫中山學說，萌生振興中華、科學和實業救國思想。這時的忻縣中學經過三任校長：一為劉鴻藻，系山西大學西學專齋畢業。二為馬士聰，系留日學生。三為蘇懋章，晚清生員。這些人不僅滿腹經綸，學貫中西，而且熱衷洋務，對他日后堅定科學和實業救國的思想影響甚大。１９２０年至１９２５年，他在省會太原山西大學時，受“五四運動”、民主和科學思想影響很深，更加堅定了他追求科學技術、發展實業、振興中華的決心。

１９２５年，彭士弘東渡日本，進入早稻田大學化學系專攻皮革專業，兼通英日語言。１９２９年回國后，先受聘于大連某化學廠，任工程師，１９３０年去上海，創辦興華皮革廠，以求作一番事業。１９３１年，彭士弘結識了閻錫山派駐上海的代表賈景德，申述自己的實業報國思想。１９３２年，彭士弘在閻錫山的領導下籌辦西北實業公司，于１９３３年出任公司協理，１９３９年以后改任經理，取得了顯著成就。

抗戰前初展才干

１９３３年，西北實業公司正式成立，閻錫山兼任總經理，彭士弘任協理，即事實上的執行經理。此前，閻錫山成立了山西省政設計委員會，出臺了《山西省政十年建設計劃案》，１９３３年１月交山西省政府審議執行。其主要內容要求“前三年以政治為中心，后七年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共三篇：第一篇為總則，講目的、宗旨、原則、注意事項、資金渠道。第二篇為建設之部，是計劃的主體，要求改善行政。農業是建設的第一位，從種子、水利、林業、牧業等系統考慮；然后是礦業、工業、制造業等；再次是商業、交通。第三篇是農村建設，按具體情況，待各縣分別制定，重在實施。

１９３２年１月１０日，閻錫山在太原設西北實業公司籌備處，邊廷淦為召集人，張愷、楊玉山、任承統、劉炳煦、李紅、彭士弘、王惠康、曹煥文、曹瑞蘭、宋徹、趙子謙為籌備委員。１９３３年８月１日宣告西北實業公司正式成立時，閻錫山出任兼職總經理，初展才干的彭士弘被任命為唯一的協理，執行經理的日常事務，對總經理負責，主持全面工作。公司本部設在太原市城內北肖墻１號，公司下設五組，彭士弘兼特產組組長。

１９３４年，公司擴大，增聘梁航標為經理，彭士弘仍為協理，主持工作，成立了管理處，下設三部、二處、一室、四科，加強技術、研究與對外埠的聯系工作。１９３５年８月１５日公布公司章程，加強管理和制度化建設。１９３６年推行集權化經營并作相應整改，設四部五課。天津、上海、西安設辦事處，北平、綏遠、寧夏、石家莊、陽泉設駐外辦事員。彭士弘專職負責集中經營，進一步發揮技術和管理方面的專長。當時全國有機械工人１７０６５人，山西就有６８４３人，占４０％。全國機械工業有資本８９０萬元，山西機械工業則有資本５２４萬元，占６０％。山西無論輕重、軍民、外供和內銷工業，都多渠道全方位地發展起來。輕工產品火柴、紙煙、毛毯和其他紡織品直銷京、津、滬、西安等城市?！捌咂呤伦儭鼻埃腥斯烙嬌轿鹘洕鷮嵙υ谌珖械谄呶?，其實還要在先。具有這樣的工業經濟，尤其是軍火工業的發展，從主客觀方面都有力地支持了山西的抗日戰爭，無論是國民黨組織的忻口戰役，還是閻錫山退守晉西，并繼續在川陜組織軍工生產，都與山西的軍火實力有一定關系。

抗戰中艱苦地堅持軍火生產

抗戰爆發后，閻錫山指定后來任命的協理張書田派馬開衍從德國購２５萬噸鋼材轉重慶封存備用。在忻口戰役時，閻錫山決定將西北實業公司后撤，由彭士弘主持，把太原工業設備中之關鍵和兵器生產的母機、專機，都遷移至風陵渡，又輾轉至川陜后方。為了有效撤退，對搬遷人員發雙薪。梁航標、彭士弘率部分人員攜帶賬簿、文卷、生產圖紙、技術檔案及部分產品，一道南撤。１９３８年春，至成都、宜川秋林鎮，１９３９年，彭士弘被正式任命為公司經理，組織新記西北實業公司。１９４０年２月，在陜西涇陽縣魯橋鎮組織生產，于１１月重新出產品，為前方提供了槍支、彈藥及其它裝備。這次搬遷，只是著重拆遷重要、關鍵的制造設備，原公司所屬３０余個生產廠礦的全部設備、工裝，都被日軍占領者掠奪，所以在敵后組織生產十分困難。首先是缺鋼材原料，只好拆毀隴海鐵路路軌，得路軌鋼２０余萬噸，既滿足了生產需要，又破壞了交通，不給日本侵略者以西進的方便。

１９４３年，彭士弘受閻錫山委任，以西北實業公司經濟代表身份赴已淪陷的太原與日軍協商，商定組成日中合辦工廠的“五人董事會”，彭士弘任副會長。雙方商定原西北實業公司所屬廠礦設備為中方資金，日軍占領后新增設備為日方資金。終因日軍不愿放棄已占領的權利而告吹，彭士弘仍回陜西三原，繼續經營后方軍工生產，為中國軍隊提供軍火裝備，并使山西實業經濟的精銳人才和技術力量得以保存。

抗戰后繼續投身西北實業公司建設

日本宣告無條件投降后，設在陜西涇陽魯橋鎮的“新記西北實業公司”遷回太原，仍設在典膳所１０號院。當時包括６０個單位，恢復后的經理為彭士弘，協理為曲憲治，襄理為王惠康。１９４５年９月，彭士弘受命赴美考察，并辦理閻錫山在美國銀行存款的過戶轉賬手續，次年６月才從美返回。這期間，公司內部整頓，改原來的五部為六處，還在上海、天津設有分公司。１９４７年，美國援助中國款項又一次投放時，給山西約２０萬，彭士弘受命通過美國魏利公司撥付提用。下半年又擬向美國紐凱因公司借款，未成。１９４８年，美國杜魯門政府以５億美元援華，工業中分得７００萬元，山西得到５００萬元，也由彭士弘受理。

１９４７年９月１１日至１９４８年１月３日，彭士弘受命率廠長劉篤恭、秦曉峰等３人，由太原出發，經北平往上海，乘美西北航空公司飛機赴美考察美國軍火生產，順便聯系聯合國善后救濟署的工作，但未有實質性援助。從９月２６日起，他們由芝加哥開始參觀，至翌年１月３日止，共參觀６０余廠，路經地方５０余處。自東海岸之紐約起，直至西海岸之舊金山，歷經１００天。回國途經日本時，目睹東京公交電車、汽車被炸碎的玻璃來不及安裝就投入運行，深受感動。回國后即在公司全體大會上，幾次提出“忍受饑餓，（也要）爭取輸出”的口號，還寫出詳細的赴美考察報告，提出全面恢復、整頓、發展西北實業公司的建設規劃。

主持臺灣分公司工作及晚年

１９４８年秋，彭士弘受命在上海辦理西北實業公司向臺灣轉移財產和在臺設分公司事宜。１９４９年３月，他向飛往上海的閻錫山匯報了以上工作情況，得到認可，隨后去臺灣創辦分公司的業務。由于制造業一時難以恢復，所以在相當長時間內以經營中日貿易為主。分公司就設在臺北市懷仁街３４號。

６０年代后期，彭士弘逐步從臺灣分公司領導崗位上退下來，７０年代，與妻兒定居于美國得克薩斯州的休斯敦市。１９７３年因腎炎醫治無效病逝，享年７３歲。以后家庭主要靠次子大鈞支持。大鈞從事土建工作，以建筑工程師供職。１９８８年圣誕節，山西省政協訪美代表團在休斯敦會見了彭大鈞。１９８９年４月，彭大鈞護母由臺灣回故鄉，受到山西省政協的熱烈歡迎，原西北實業公司同仁聯誼會負責人梁海嶠、胡效閔等人負責接待，特邀大鈞為聯誼會會員。此間，大鈞護母回忻州市紫巖村掃墓祭祖，留下一番深戀故土的情誼。

彭士弘工業建設的主導思想與管理

在工業建設中，彭士弘注意把所學發達國家的一套建設理論，融入中國工業的實踐中。他深知工業建設的關鍵一是資金，二是技術，三是人才，四是市場。資金在于積累、融資和發展中擴大再生產；技術靠引進、吸收、培養、學習、開發和研究；人才是關鍵，國外、國內學校培養是一主渠道；技術歸根結底要靠人才來掌握。所以他重視和開發各種類型的在職培訓與學習，并注意對潛在市場的開拓和隱性市場的培育。

１９４５年９月和１９４７年９月，彭士弘兩度赴美考察，尋找中美工業在管理、工藝、技術、科研、裝備及生產方式上的差距，希圖對外國的先進經驗能夠消化吸收再加創造，使中國工業發展起來。

日本戰后急于恢復生產的激情使他大受鼓舞，多次提倡“忍受饑餓，爭取輸出”的口號。他還提出“以輕養重”的思想，如卷煙廠出資１５萬元，即興辦了西北造紙廠，這個廠后來成為山西造紙的骨干企業。

他又注意貫徹“三自方針”，即“自產”、“自用”、“自足”，使山西的輕重工業、軍民工業、日用品消費工業都得到迅速發展。他在用人上，不僅用留洋回來的，也用國內畢業的，既用科班的，也用工廠自己培養的，尤其在技術人才使用上，不搞裙帶關系，而是“五湖四?！?。

１９４６年１０月２０日，彭士弘在工廠管理方面，提出“事事有計劃，件件有預算，管理科學化，制造合理化，成品標準化，工作責任化”。這些條款在西北各廠都大講特講，還把“四化”寫成豎牌掛在公司大門兩旁，使員工在口頭上能熟讀，在思想上能認識，在行動上能貫徹，在實際上能兌現。

１９４８年訪美回國后，彭士弘在《考察報告》中指出：“美國各工廠，不論工務事務，均走完全責任化的路子，……一人有一人的責任，一事有一事的效能，……凡事以效能為唯一標準。”這就是彭士弘所反復強調的。辦工業的指導思想：走責任化的路子，以效能為唯一標準。因有這樣的指導思想，西北實業公司就成了山西唯一的、不可取代的綜合生產機構，成為全國工業界首屈一指的、集輕重工業、軍民工業、裝備和消費工業于一身的大型托拉斯。這在中國工業發展史上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在工業管理上，１９２９年以后，當時國民政府就說山西“民情雖喜守舊，而提倡啟牖亦易樂，從政工業之逐潮進步，幾稱為北方之冠”。美國人阿瑟·恩·楊格在《１９２７年至１９３７年中國財政經濟情況》中對山西工業極為稱道。說到戰前工業時，指出除國民政府中央之外，“另外，有幾個省，主要是山西、廣東和廣西，也各自興辦了一些企業”。后來，人民解放軍接管領導小組接管太原工業時，也為“有了工房就開工，不蓋大辦公廳，不修漂亮宿舍，不鋪張，不務外表”的這種辦工廠的特點而嘆服不已。彭士弘的辦廠指導思想是精兵簡政，講求實效的?！段鞅睂崢I公司考核規定》實行了一系列的考核制度。

——上班簽到，遲到累計４小時或次數累計５次者，扣本月薪水６０分之一。

——辦公桌上都豎一三角形木牌，三面上寫有×××，職稱、職務。臨時離開時牌下要壓一便簽，說明去何處辦何事。對確有成績者，可以加薪、晉級或記功獎勵等。對假公濟私、損公肥私者，減薪、降職、賠償損失。

——記工考核，年終結算分為上、上中、中、下中、下５等，累計９０分以上者為上等，晉級。８０分以上者上中，加薪。７０分以上者無獎無罰。６０分以上者中下，減薪或警告。６０分以下者為下等，降級或停職，而且其他廠、所、院、處也不得再錄用。

——工人遲到５分鐘或３０分鐘以下或半月內遲到３次者罰半工，遲到６次者罰全工。遲到３０分鐘以上者，以曠工論。每曠工一次者罰一工。

——工人在工藝技術、原料、機夾具有特殊發明與創造或改進者，發獎金、獎章、獎狀等以資獎勵。

——制造事端罷工、搗毀機器、借故行兇、私售毒品、盜賣廠內物資、引爆或泄漏廠內機密者，要呈請處死或罰充兵役。

——凡累教不改、聚賭、宿娼、飲酒昏醉、玩忽職守、遺失證章、通行證者，罰工處分以至除名。

——在生產管理中貫徹“科學的管理是經濟而有計劃”的，實行“科學調查、標準確定、名詞統一”。以上這些都是科學管理的基礎工作，有利于整個企業素質的提高，至今仍有現實意義。

重視科學技術力量

彭士弘在講到造產建設與增進技術時曾強調：“此時迫不及待地工作，就是增進技術。這一樁工作，好比是一個偉大建筑物的基礎，愈是做得徹底，愈將成功偉大。”又說，“大家在技術上求進步，才有把握，才有實際。總之，我們要復興產業，就要造產建設，就要增進技術，進而利用技術”。這段講話后來發表在《中華實業》月刊２卷２期上（１９３５年８月１日）。用今天的話說，就是要創新、開發、研究和推廣新技術。

對技術人員來說：（１）鼓勵積極參與經營管理。（２）使之有職有權。（３）提高技術人員待遇。（４）為方便其工作創造條件。這幾條的體現是：公司各級領導和廠級領導大多數為技術人員，這就使技術人員相應地有了職也有了權。

彭士弘深知技術對工業發展的重要性。１９４６年２月，他在西北實業公司成立了“技術委員會”，并擔任主任委員，曲憲治為副主任委員，高鐵山為專任委員，下設各專業組，主要工作為改進技術；解決生產中的難題；預測技術難關。“技術委員會”成為公司的神經中樞，起到公司“參謀本部”的作用和生產部門保健醫生的作用。從１９４８年１０月開始后的一年半時間內，開全體技術委員會就多達５次。各專業組都有實質性的成就，如輕工業小組，兩年內提出３０１項技術問題，其中７０％都得到解決。

彭士弘還提出循回考察團（團部設在機車廠內）這一技術措施，組織力量循回考察生產中的問題，要求考察團拿出《考察診斷書》，并設法解決。如提出改進東西山煤礦采煤方法與效率，并得到有效實施。另外，還攻克技術難關５０多個，化鐵爐熱風技術使焦炭化鐵率由１∶２．５提高至１∶８—９。又研制出代用品、電極、特種鋼材。通過《西北實業》月刊發表工程技術人員的科學技術論文。

彭士弘提出，“公司應成立一個工程部，羅致國外技術專家，專門辦理公司工務上的設計、研究、計劃、訓練等工作。一方面與國外技術界連絡溝通，一方面又培養成我們的現代化技術人才”。“多收羅國內?？茖W校學生，培養成中下級干部。不要怕現在花錢，在技術上花錢愈多愈好，真正才是搖錢樹、聚寶盆”。為此，他非常注意把技術干部提到管理崗位上，創造較好的工作環境，在經費上給予支持，并同意其外出考察，還創辦刊物《西北實業》月刊，以發表他們的論文。并提高其生活待遇。當時，一個技術人員養活四五口之家不成問題。

在彭士弘主持下，１９４６年９月頒布了獎勵公告，１９４７年７月頒布了《西北實業公司發給員工獎章辦法》，規定“本公司員工凡有發明改進及有功等事跡，經公司審核認為成績特優者發給獎章”。“領有獎章之員工其在職時期不論因公因病身故，依照公司員工撫恤辦法均發給恤金外，并由公司從優撫恤以示追念”。為給有功員工發放獎金，會計處每月撥發獎金２０００萬元，彭士弘被舉為常務委員，主持此項工作。１９４７年底，公司拿出１億元作為獎賞的資金，共列出有３０余種攻關項目，其中包括引信及裝藥機的制造等在內，公開張貼。１９４７年１１月２８日，以經理彭士弘名義發出通告公布懸賞案，計有題目１１項，共計資金４４００萬元。從１９４６年到１９４７年兩年中，西北實業公司共有３０個重大項目獲獎，最高獎為１０００ｋｗ發電機獎１億元，其次為無縫鋼管制造獎２０００萬元，最低的油光銼制造獎乃為１００萬元。個人獲獎最高者為公司經理彭士弘，他研制了皮革鞣劑，獲獎８０００萬元。張天壽工程師研究鎂砂成功，獲獎１．５億元。

１９４６年４月至１９４８年６月，公司一年多共發放獎金６９４６１萬元，其中包括獎勵個人８８次，最高的５０００萬元，最低的５萬元。

技術委員會構成是：主委１人，副主委１人，專任委員１人，委員４６人，秘書１人，工程師１人，副工程師５人，共５６人組成。

關于技術人員的待遇，１９３７年前最高者是西北機械廠，平均為６２元，西北汽修廠平均３０元，各廠總平均為４２元。技術人員薪水比平均數高出一倍以上，高級技術人員除月薪外，每年要獲得純盈余好幾千元。

由于對科學技術的重視和獎勵制度，既提高和充實了科技力量，又直接推動了公司各廠的技術進步和發展，當時從總體上看在全國處于領先地位。

筆者祖籍的芝郡村與彭士弘的紫巖村僅相隔１５里之遙，自幼對該村略有了解，對彭士弘的學問和地位早有耳聞。１９９７年筆者回鄉過清明時曾騎車去紫巖村專訪，又參閱了《閻錫山與西北實業公司》（景占魁著）、《醉心史話》（薛喜旺著）及《山西文史資料》等，特意寫成此文，以使彭士弘的管理經驗為更多人所知曉。

（責編 周志清）

（題圖為西北實業公司總管理處）